這會兒,小嚴哪裏還不明白怎麽了,急得他慌忙扯起兩根電線,死命地往外拖,直到徹底將電線脫離地水漬,丁、張兩位舞蹈家才停下了舞動的身子,一屁股跌坐在地,哼哧,哎喲地亂叫,就是再也動彈不了一根手指。


    倆人的情狀,讓二人蹦跳開始時,就微眯著眼睛的薛老三笑得肚子痛,若非必須裝死,他真能笑得再趴下。


    這一切,原本都是他布置的,看著自己布置的陷進,落入了倆肥狐狸,薛老三能不高興。


    看起來,這番布置有討巧嫌疑,似乎張立君若不碰觸那八仙桌,薛向的布置就得失敗,其實不然。薛老三這等腦子,又怎會不通盤考量,早在他擲出電線的霎那,手裏就悄悄扣了一顆石子,即便張立君不觸發機關,薛老三也會在恰當的時候,幫倆人觸發。


    而且,薛老三此番設套,無非是膺懲倆老狐狸,隻為出出惡氣,決計不會鬧出人命。因為他從先前電擊李廣利等人時,已經大略估測出此電壓當是臨界安全電壓,考慮到倆老家夥身體到底不比年輕人,薛向用水引電,已然算照顧倆老頭了,若不然,把電線埋在鐵板上,靜等倆老家夥踩,非把二人電出個好歹來不可。


    就因著這水的導電性遠遜於鐵,所以,這倆老頭隻被電得痛徹心扉,卻也沒怎麽傷著身體。


    細說起來,這倆老頭若真知道事情的全部原委後,說不得還得恨薛向一小半,恨李廣利那幫家夥一大半。原來,純水是不導電的,因為純水不含電解質,當然。這盆水原本就是普通自來水,而不是純水,自然含有電解質。可含也隻是微量,導電性並不如何強烈。


    可誰叫這盆水。是李廣利這幫家夥吃燒烤時,用來淨手用的,燒烤時,塗鹽抹料,幾乎都光用手了,這洗完手後的水,豈不是多了不少食鹽和佐料。眾所周知。食鹽化學名就是氯化鈉,乃是強電解質。這幫家夥這一洗手,可坑苦了丁專員和張書記,這二位若真知道自個兒這番痛苦的由來。不恨死了李廣利這幫家夥?


    不過,這會兒倆老頭就剩下抽抽的勁兒了,滿身都是痛,滿心都是眼淚。


    一邊的小嚴也是手忙腳亂,一會兒揉揉張書記。一會兒拍拍丁專員,滿口安慰話,想開口求助,舉目望去,滿廳內。人頭倒是不少,可除了自己,剩下的全是躺著的。


    眼見著丁龍痛得臉都變了顏色,小嚴急得快拿腦袋撞牆了,還是張立君強忍著痛,拿腳踢了一下裹在木板堆裏的電話機,小嚴這才警醒過來,撲過去,就抱著電話搖起了號兒,半個鍾頭後,門外才又響起了發動機轟鳴聲。


    …………


    “我正在城樓觀山景,耳聽得城外亂紛紛,紅旗招展空翻影,卻原來是司馬發來的兵……”


    今夜花原、蕭山,不知多少人無眠,有人是愁得難以入睡,有的歡喜得不能安枕,而對這會兒穿著白褂,繞著茶幾上的半桌酒席,踩著四方步,嗚嗚呀呀哼唱著京劇的俞定中來說,顯然是後者。


    多少天,不,多少年沒這麽高興了啊,俞定中自己也分說不清了,總之,看著那小子被自己親自送上紀委的專車,俞定中隻覺得渾身的快意,比自個兒二十年前入洞房時,還要強烈。


    細細想來,俞定中能不高興麽,如此一個大敵,如此難纏的一個對手,如此一個深不可測、執掌全蕭山的薛書記,就這麽著,被自己一條粗淺小計送去了牢籠。


    這回,任憑他姓薛的再能折騰,隻怕也翻不過身來了,畢竟人贓俱獲,鐵證如山,隻怕神仙也別想翻過案來。


    姓薛的垮了,他那些餘孽縱是現下還憋著氣兒,還跟自己叫著勁兒,隻怕也撐不了多久,就得乖乖爬回自己腳下,俯首稱臣!


    當然,更美妙的是,那位貴人交付托辦的事兒,終於被自己幹成了,嘿嘿,當初自己當真那位貴人的麵兒,提出這條計策時,在座的丁專員,還連連皺眉,說什麽粗鄙不堪,淺薄至極,可現在呢,那麽難纏的家夥,生生就被自己這條粗鄙不堪、淺薄至極的小計給撂翻了,哼哼,隻怕這會兒,那位丁專員不會再惦記什麽粗鄙不堪、淺薄至極了吧,恐怕該一門兒心思的開始搶功勞了吧。


    搶吧,搶吧,反正最後一擊,也得丁專員在地委委員會上打出,自個兒又使不上力,不過這功勞再怎麽搶,大頭兒都得是自己的,誰叫自己忽出奇計,已然“簡在帝心”了呢。


    俞定中美啊,美得都睡不著覺了,美得今天下午那個沒開成的常委會都沒能衝散他的亢奮,這不,一直在辦公室兜兜轉轉,走了幾個小時,臨到夜色深沉了,忽又一個電話招來了張道中,又叫指示秘書小唐前去後勤處,備了這麽半桌酒席。


    之所以說半桌,是因為就四盤下酒菜,占了茶幾的一半位置。人家俞書記今夜置酒,不為飽肚,純為盡興,所以,就難得簡樸了一回。


    按道理說,這俞書記請客,怎麽也不能隻請張道中啊,他俞某人再是孤家寡人,在常委班子裏,也還有鍾伯韜、劉力這二位難兄難弟啊!這會兒正是大勝剛得,正該大家夥兒一塊兒慶祝啊,怎麽就單單請了這張道中呢?


    說來也簡單,劉力太粗,簡直比宋運通還粗,而且宋運通粗中帶直,簡單得多少有些可愛,可這劉力不單長相粗,人也粗得猥瑣,尤其是他看衛蘭時的眼神,讓俞定中這自詡為花叢中的領袖十分不喜,請他喝酒,那簡直是找罪受。


    而這鍾伯韜鍾縣長雖然文質彬彬,腹有詩書,該是個喝酒談天的好對象吧。


    偏生今日,這鍾縣長從頭到尾興致就不高,即使薛向被帶走,這鍾縣長瞧他俞書記也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俞定中雖大略猜到原因,卻也懶得跟他解釋,如此一來,自然就不會相請鍾縣長了。


    “……左右琴童人倆個,我是又無有埋伏又無有兵。你不要胡思亂想心不定,來來來,請上城來聽我撫琴!!!”


    一曲唱罷,俞定中忽地端起酒杯一飲而進,長讚一聲“好酒”,便一屁股在張道中對麵坐了下來,笑道:“道中,我唱得有味兒吧!”


    “書記唱得豈止是有味兒,我看簡直有了楊榮華,小麟童的七八分功底了!”張道中含笑讚道。


    俞定中微愕,繼而臉上露出歡喜之色:“沒想到啊,你張書記真是涉獵廣泛,樣樣精通啊!”


    俞定中有此一讚,絕非戲言,他方才問張道中自己唱得如何,原本就是戲虐之問,壓根兒沒指望張道中說出個子醜寅卯來,可張道中張口就報出了楊榮華、小麟童二人的大名,這二位可是時下京劇圈裏唱老生的名角。當然,即便是名角,若非京劇愛好者,定然難知這二人名姓,因為老生的名氣原本就比不得青衣花旦,更不提時下,京劇已然被打壓得沒了什麽影響力,而據俞定中所知,張道中似乎不是什麽京劇愛好者,他能一口報出這二人的名字,那可真不容易。


    忽然,俞定中想起了張道中另一個外號“多寶塔”,這個外號傳得範圍不廣,還是在張道中給衛齊名幹縣委辦副主任的時候,傳出來的,傳了一段時間,便自動消弭了。


    多寶塔,多寶塔,說的就是這位張副主任,就似一個藏了許多寶藏的寶塔,問他要啥他有啥,問他啥,他知道啥。


    大管家做到這種程度,不升官,還有天理麽?


    一念至此,俞定中又生出幾分慶幸和得意來,如此人物都歸到了自己的麾下,豈非風從虎,雲從龍耶?看來上次帶這位道中同誌,去見那位貴人,還真是沒錯!


    “哪裏哪裏,我這也是聽說書記您喜歡唱兩口,這才開始慢慢關注京劇,這一關注吧,發現這京劇不愧咱們中華民族五千年國粹之名,魅力四射,一聽就這麽聽進去了。”


    張道中笑著說道,順手持了桌上的酒壺,給俞定中的酒杯注滿。


    俞定中越聽越滿意,越看張道中越歡喜,端起酒杯,“來,咱們哥倆兒走一個!”


    張道中依言端起了酒杯,兩個五錢的梅花瓷盞眼看就要撞到一處去了,叮鈴鈴,叮鈴鈴,辦公桌上的電話響了。


    砰的一聲,俞定中的酒杯落在了桌上,酒杯歪斜,杯口正對著他,霎時間,酒水隨桌溢出,淋得他褲襠濕了一灘,可俞定中不管不顧,蹭得立起身來,就奔辦公桌去了,抓起電話,壓抑著心中的激動,平靜地道:“喂,我是俞定中!”


    “定中啊,哈哈,幹得不錯,我早得信兒了,這不,拉著幾個哥們兒出去喝酒慶祝去了,回電話晚了,莫怪莫怪啊!”電話那頭的聲音渾厚溫和,音色鮮亮,一聽便知是青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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