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老三也沒想到這位李主任,一口一個“俺老漢”,可談判起來,卻是如此老辣,再想到這位的身份,便也理解了,電影廠廠長,說穿了,可不也是個賣東西的嘛,能管這麽大個廠子的人,能不是人精?


    “薛專員,得,跟您繞圈子,扯到月亮出來,這圈子都繞不完,明說了吧,您是不是對第一個條件不滿意呀!”


    原來,李老漢已然摸清了薛老三到底是何心思,本來嘛他李某人可是談了兩樁好處,可這位薛專員隻盯著推廣無好處說,卻將那分成的份額略去,擺明了是嫌錢少啊。


    薛向將煙頭按滅,笑道:“您這話兒怎麽說的,您都說了不繞圈子了,還問我作甚,您老就直接兜底吧。”


    “薛專員,看來我看錯你了,原以為你是為民請命,不辭辛勞的清官,好官,沒想到你也沾染了這麽一身銅臭,沒得讓人惡心!”


    李老漢幹枯的老臉陡然繃緊,重重一拍桌子,“說句托大的話,你薛專員還年輕,前程遠大,要那麽多錢做什麽,吃的穿的,哪樣組織沒給你管上,兩萬塊錢,農民幹一輩子都掙不到,你爬了兩天山,就賺到了,有什麽不知足,別人心不足蛇吞象!”


    李老漢一手高舉正義大旗,一手摯著道德大旗,揮舞得獵獵生風,可薛老三眼皮也不抬一下,翹起二郎腿道:“李主任,說著說著怎麽又跑調兒了,您不說不繞圈子了麽,怎麽又跟我繞起來了?既然這天窗你捅不開,就由我來捅開吧,明說了,要拿膠片去賺錢可以,可這賺的錢,不能全叫你們峨眉製片廠得了。”


    “這部到底是什麽成色,用不著我這外行。在您這內行麵前,班門弄斧,所以,我也就不獅子大開口了,刨除放映成本,利潤咱們五五開,按理說,我不該這麽大方,畢竟,這等於是讓你們白白從地上撿錢。可誰叫你們峨眉製片廠家大業大。花銷大。我也不能不地道,吃點虧,隨他去吧。”


    “我……噗嗤,咳咳。咳咳……”


    薛老三話音方落,李老漢就噴了,這位口裏並沒有含著茶水,卻依舊噴了,噴完,就脹紅了臉,扯著嗓子喘氣。


    這位動靜兒驚人,反唬了薛老三一跳,連忙伸過手來。給老頭子順氣,誰知老頭子已經稍稍喘過氣來,伸手就將薛老三的爪子打掉,蹭地站起身子,扯著嗓子就喊開了。“五五開,你失心瘋了,你知不知道五五開是多少錢,你,你,你……”


    老爺子氣急,一時間竟然語塞了,誰叫薛老三漫不經心地朝人老爺子頭上丟炸彈的。


    原來,這年月,放映壓根就沒什麽運營成本,不似後世,放映都被放映商壟斷,一部電影,反倒是院線分走了大頭。


    如今,全國的院線和電影廠,都是國企,幾乎都是成財政飯的,誰在乎利潤,也就是廣播電視局發布了新通知後,孫廠長動了心思,想搞外快,這才關注起利潤來。


    因為這種計劃外的電影上映後,雖然無須給院線繳錢,可大頭仍舊要被上麵抽走,畢竟占用了院線資源,可留下來的部分也極為可觀,不說別的,但是去年上映的,一毛錢一張的電影票,在大陸,就售出了近三千萬的票房(後世說的上億,乃是算上了鄉村電影院,哪種露天放映,且是延續幾年,靠推測得知,並無實際數據)。


    這部雖然沒什麽劇情,但勝在新奇,且以紀錄片的模式拍攝的那位隱士高人的山林生活,題材上新穎得幾乎沒話說了,即便是攆不上去年彩色片的,料來也定是大賺的。


    更了不得的是,這部若峨眉製片廠引進,則必然是以計劃外影片的模式獲取收益,也就是盡管上頭依舊會抽走大頭,可定然會留下不菲的利潤,幾乎可以預計,這利潤絕對是百萬級的。


    百萬元人民幣是個什麽概念,如今全國連萬元戶都還是稀奇呢,眼前的這位越看越猥瑣的薛專員,竟然張口就要分走一半,這不是失心瘋了麽。


    一想到這兒,李老漢就又要抽抽,轉念一想,他忽然後悔方才沒答應這家夥,到時候,他李某人隻怕這一卡車的錢亮在這小子麵前,嚇也嚇死他了,還真敢收不成!


    “李主任,您別激動,怪我話沒說明白,這錢自然不是我個人要的,您剛才也說了,我這吃的穿的用的,都讓國家給包了,我要錢做什麽?可我有吃有喝,不代表咱們德江的百姓都有吃有喝啊,這筆錢自然是要被我用到德江百姓身上去的。”


    薛向說的還真是實話,以他的家產,不算小妮子在港島折騰出的陣勢,單算他珍藏的那些寶貝中的寶貝,到了後世,就是頂了天的價錢,他薛老三哪裏看得上這區區數十萬。


    關鍵是,他薛老三有錢,那是私人的,可他做官,要辦的都是公家事,偏偏辦這公事時,孔凡高管著錢袋子,就注定了他薛老三得缺這筆錢,他薛老三做事向來又好未雨綢繆,為將來計,自然得往手頭弄些活錢,況且肥肉送到嘴邊了,不啃下一大口,那絕對是大傻瓜。


    聽薛向如此言語,李老漢心中還真是五味雜陳,一邊為沒看錯這年輕好官而略感欣慰,一邊又焦急不已。


    因為現在,這家夥變私為公,便是德江行署和峨眉製片廠雙方公對公的談判了,這場殺價戰爭,可就難打了。


    “薛專員,你視金錢如糞土,俺老漢佩服,可佩服歸佩服,但您是不是把您張開的那大獅子口稍微收收,哪有這樣喊價的,您要知道,這片子可是俺老漢拍的,負責放映的也是俺們峨眉製片廠,要是沒俺們,您那片子比畫片強不了哪兒去,也就能留著自個兒欣賞,買賣就像這秤杆子,隻有平衡了,這買賣才能達成,您下口太狠了,俺老漢這兒簡直都沒法兒還價了。”


    “李主任,您這話我可就不愛聽了,買東西的愛說這東西孬,我可以理解,可像您這麽張口的,我還頭一回見,您瞧您這紅口白牙地一叭嗒,楞生生把我這萬人空巷,口碑如潮的,給說成了畫片子,真是畫片子,您幹嘛來尋我啊,砍價可沒您這樣式兒的!”


    “一成,最多一成,我也不跟你說什麽片子好片子壞了,我隻跟你算筆賬,你知不知道這一成是多少,至少十萬元,你小子就爬了三天山,就掙了十萬塊,有什麽不知足的?”


    “您要是這麽說,那咱這買賣就是麻繩提豆腐——提也別提了,什麽叫我爬了三天山,就掙了十萬塊錢,照您這麽說,您不也是爬了三天山,憑什麽,您就獅子大開口,成百萬上千萬的賺錢,別以為我不看電影,就不知道當下好片子的票房,雖然你們賺的錢,九成都被上頭收走了,可不代表被抽走的這筆錢不存在啊,要不您換別的片子試試,看能不能賣出好價錢,話說回來,真能賣出好價錢,您也就不來巴巴尋我了,四成五,我已經讓步了,您老別太過分!”


    “早知道這樣,我老頭子當初還不如偷偷錄上幾份呢,你薛專員太黑心腸了,得了,我也算是楊白勞碰上了黃世仁,注定掰扯不過的,老弟啊,我就給你交個底兒吧,這次之所以選準你的,的確是看重了口碑和高票房的可能,畢竟去年的的例子擺在這兒呢,總廠想借你的功夫片,不,風景片火一把,但再火,咱們得到的錢也不過是小頭,大頭還是被上麵弄走了,咱們廠隻是按比率分錢,打個比方,別的片子賣八百萬,咱們按百分十收,就得八十萬,反過來呢,選你的片子上,賣出一千萬,咱們就得一百萬,可你這邊拚命喊價,你這樣搞,我們就算得了一百萬,被你咬去一大口,還不如選那八十萬的呢,這個道理你懂了吧。”


    李老漢是被薛老三逼得真沒轍了,算是徹底交了底。


    薛向沉吟半晌,說道:“既然您老都這樣說了,我也不能不識抬舉,您老先給我交個底兒,你們總廠在這次的總放映票房裏能占得多少利潤?”


    李老漢道:“這個我倒知道,往年放映的錢,我們從來不過問,今年不趕上雙軌了麽,恰好弄些編外片子,賺點福利,上麵在利潤上卡得倒是不緊,總票房分我們一成三,按照現在國內的行情,差不多也就是三四十萬吧,畢竟現在電影都不景氣,翻來覆去就那些花樣,全國十多億人,愣是賣不出高票房,別說老美的那個荷裏活,連港島那彈丸之地都比不過,咱們電影人也實在是可憐噢。”


    “這不,那部雖然是張導拍的,可錢還是叫港島公司賺去了,哪裏說理去,也就是看你的有些氣候,我這才跟你這兒死磨,指望多給廠裏掙幾個錢嘛,誰知道你死不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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