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門位置的戴裕彬滿臉青氣,飽滿的嘴唇上一左一右打了兩個晶瑩剔透的水泡,似乎隨手一碰便能破裂流水,顯是上火之兆。


    然,這戴大秘上火的症狀非隻從那青滯的臉蛋,嘴角的水泡才能窺察,單看他那愈行愈急的腳步,沒完沒了地在室內轉著圈,便知這位戴大秘定有瑣事縈懷。


    一邊是得意悠閑,舒爽到了極點的領導,一邊是口炙火生,腳下生風,急得亂轉的秘術,兩人隔著半間辦公室,一左一右,成了鮮明的對比。


    好幾次,戴裕彬都險些忍不住要張開口來,可每每看到薛向那淡定的模樣,已經飆到喉間的話音又被他強行掐斷了。


    是啊,人家皇帝不急,自己光急有什麽用?豈非上趕著要應驗那句“皇帝不急太監急”的俚語?


    他戴某人可沒賤骨頭到上趕著去做那太監!


    你道戴裕彬緣何這般大的火氣?


    原來,昨日下午,市委書記曹力親自約談了薛向,免去了他全權負責的經濟大權。


    如此一來,薛向竟成了空筒子副市長,他這空筒子還真是名副其實的空筒子。


    因為別的副市長好歹還有具體的分管工作,而當初劃分分管工作時,他薛向已然抓著了財經大權,自然看不上別的全力,就全部分潤了出去,如今倒好,他這財經大權一被剝離,他這副市長竟沒了一項分管工作。


    要是旁人遭遇如此打擊,非急得翻了天不可。少不得也得當麵跟市委書記大幹一場,畢竟,他薛老三有大幹的理由。


    好嘛,這市裏的經濟剛被我薛某人調理個清楚,弄出了模樣,做出了成績,你市委書記就給老子來個一擼到底。


    這是什麽性質?


    這他媽的分明就比狡兔死,走狗烹還要來得激烈,簡直將這卸磨殺驢拎到了桌麵上。


    都像你曹書記這般對待有功之臣,而今而後。誰還敢賣力氣替黨和人民幹活。往大了說,你曹大書記就是在破壞黨和人民的事業。


    隻要願意上綱上線,這場架,他薛市長怎麽吵怎麽贏。


    況且。以他薛市長素來笑傲德江的嘴皮子。曹書記便是翻臉。也隻有鬧個沒臉的份兒。


    可人家薛市長倒好,被免了職務,就似乖孩子一般。不吵不鬧,笑眯眯地從市委書記辦公室內退了出來。


    一路上春風滿麵,倒好似卸去了多大的擔子,弄得旁人還真以為他薛市長思想覺悟高得出了境界。


    然,稍微有點政治常識便都認定薛市長定時憋了一肚子火氣,不得發泄。


    畢竟,這挨得是記悶棍,要反應過來,需要些時間,兼之,恐怕薛市長還想保持大領導的風度,礙於麵子,發作不得,才故作輕鬆罷了。


    然,存此想法的還真是冤枉了他薛老三!


    實事求是地說,他薛老三真沒生出半點火氣,被免了職務,這家夥是真有幾分卸下一副沉甸甸重擔子的鬆快感。


    昨天晚上連米飯都多吃了二斤,一早起來,還攛掇著蘇美人請假,好跟他去郊遊踏秋,若非蘇美人責任心重,著緊著上課,這會兒人家薛市長哪裏會在辦公室閑坐,隻怕早就去“山光悅鳥性,潭影空人心”了。


    蘇美人不肯陪他胡鬧,薛老三又無處可去,隻好回了辦公室繼續坐班。


    隻不過這家夥身上沒了擔子,便也懶得管事,進得門來,吃了早飯,便自顧自拆了折疊床,鋪上鋪蓋,倒下便躺了,還吩咐戴裕彬,愛去哪兒去哪,回家休息也無妨,隻一點,辦公室大門給我關嚴實了。


    這不,他薛市長往**一躺,掏起一本射雕英雄傳,一看就是個把鍾頭,戴大秘原以為自家首長乃是故作鎮定,定然撐不了許久,便就依他吩咐辦了。


    可哪裏知道,人家真就能任憑風浪起,穩坐釣魚台,一本早看過無數遍的老書,竟能看得眉飛色舞,時而斂眉,時而怒目,時而會心一笑,分明就是進入了忘我的境界。


    戴裕彬在一邊窺視著是越來越急,他有無數的話想說,無數的勸告想出口來,可待一看,這位的優哉遊哉,他說什麽的興趣也沒有了,可不說,心裏又憋得慌。


    無可奈何,隻得在這原地慢慢地繞起圈子來,可哪裏知道越繞心裏越是焦躁,於是乎,腳下加速,越轉越快。


    其實有了前番的經曆,戴裕彬心中十分清楚,自家的這個首長肯定是已然又有了定計,就像前番收拾邱躍進一般,看著什麽都不管,真到了動手的時候,邱衙內連反抗的餘地都沒有,便被收拾了個欲仙欲死。


    總之,眼下,自家這位首長定然又在做大局麵,看似什麽都不關心,實則全盤都裝在他心裏。


    關鍵是這全盤裝在首長心裏,又不裝在他戴某人心中,他做不到心中有數,又如何能不為眼下這艱難的局麵焦躁?


    戴裕彬正急得沒著沒落,咚咚兩聲,有人敲響了辦公室大門。


    戴裕彬心中好奇,按著薛向的吩咐,門外都掛了請勿打擾的牌子,這會兒是誰來敲門?開門一看,竟是薑方平的通訊員,小陸。


    “戴處長,我們局長有急事兒找您,您看中午有沒有時間?”小陸客氣地道。


    “既然是急事兒,那就用不著耽擱,我現在就跟你過去。”


    戴裕彬正懶得呆在辦公室,除了生悶氣還是生悶氣,不如出去探探江方平那邊又出了什麽事兒


    。


    小陸朝市內方向努了努嘴,掐了聲道:“現在?您方便嗎?”


    意思很明顯,提醒戴裕彬別忘了還有首長要伺候。


    戴裕彬擺擺手道:“方便得很,走吧,前麵帶路。”說著,便伸手將門關死。


    戴裕彬方去,薛向便將書放了下來,嘴角淺笑,暗忖:“還真是一出接一出,剛拿走了財經大權,又想著打財政局的主意呢,真不消停啊。”


    自語一句,他又向遠處望了望,換了換心情,便又舉起書來,二度翻閱起書本來。


    薛老三再度觀書,卻較先前快了許多,他甚至一口氣跳躍了幾十頁,徑直來到楊康之死那一段。


    古錫名那日偶然講出的故事,薛老三真是聽進了心裏。


    就像邱躍進整日研究著怎麽幹掉他薛老三一樣,薛老三也在為如何讓邱衙內安安靜靜地玩完兒,煞費苦心。


    比之邱衙內,他薛老三若真想讓其無聲無息地消失,方法可有千千萬。


    不說別的,就憑他那一身堪比鬼神的國術手段,要讓邱躍進掛地自然而然,翻手之間便能做到。


    可他與邱躍進的矛盾在上層已然公開化了,邱躍進便是掛得再自然,他薛老三的頭上都得升起一團弄得化不開的烏雲。


    而這烏雲勢必給他薛老三將來的仕途增添如山的阻礙。


    是以,對他薛老三而言,他從沒動過要以謀殺的手段終結邱衙內,他的念頭皆想著怎麽讓邱衙內自己把自己玩完兒。


    唯有所有人都認定其實“自作孽不可活”,那他薛老三才能一身清潔。


    他甚至迫不及待地渴望邱衙內先衝他薛某人出手,為此,他前番甚至不惜動用權術,冒著將邱,薛兩大勢力再度引入戰團的風險,給了邱躍進的一係列打擊。


    他的目的始終很是明確,就是寄望於擊得邱躍進失去理智,按捺不住,衝他薛某人拔劍相向,做垂死一擊。


    眼見著他已經聞到成功的味道了,誰知曉老謀深算的蔡行天不僅硬生生攔下了邱躍進的調令,並且將他薛老三在德江的權力場中最至關重要的一環——周道虔給生生拿掉了。


    還派下了曹力這麽個省委常委來德江鎮壓局麵,蔡行天此招一出,薛向便知曉被他撩撥得已到暴走邊緣的邱衙內拔出來的劍又收了回去。


    如此局麵,真讓他苦惱!


    好在那日黃思打算召開市長辦公會,謀奪影城籌備小組領導權之際,在會前,薛老三和邱躍進於會議室樓梯過道口有過一番相遇。


    彼時,他一聲招呼,邱躍進險些摔下樓去,待得邱躍進站穩,薛老三來了一句:“你說你小子要是一步踏空,摔倒下去,真有個三長兩短,我豈不是有口……”


    自家話至此處,薛老三的眼睛頓時一亮。


    的確,無聲無息中,邱躍進莫名的一個舉動,已然打開了他靈感的大門。(該細節,參見二百一十八章 薛向要親自登台)


    今次,他閑極無聊,再度翻閱起射雕英雄傳,明著是在看書,暗著不過是在將整套計劃左右綢繆,堪磨圓潤,不留一絲破綻。


    話說回來,如此大事上,他薛老三也禁不起任何疏忽,因為稍稍一個疏忽,那便是數十上百個人頭落地,無數個政治個體終結政治生命。


    往大了說,甚至有可能改變共和國的走向。


    他薛老三兩世為人,經曆的大風大浪亦如過江之鯽,可他從未有過像現在這般地緊迫感和危機感。


    這一仗,他實在是輸之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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