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裏麵的氣氛一片壓抑,這裏本來是個坡為疏朗軒敞的西式大廳。落地的玻璃窗潔淨明亮,外麵的花園也一片花團錦簇,再加上一席精致的酒宴,這個場麵,似乎就是飲酒賞花,無比雅致的事情。隻是這一屋子的人,都是一個個神情倉惶,如喪考妣,仿佛是馬上就要大難臨頭一樣!要知道這間屋子裏的人,可都是福建地方上赫赫有名的地頭蛇,誰手上沒有個三、四千的人槍,稱霸一方自稱什麽旅長、團長的?現在卻聚集在尤溪山區的這個小鎮裏麵,借酒澆愁,一籌莫展了。


    盧興邦就是這棟位於山區小鎮裏麵的花園洋房的主人,這些福建民軍的領袖們都是他的客人。本來是想請大家來尤溪討論擁護孫大元帥的軍隊入閩的,可沒想到孫中山卻對福建民軍領袖們的好意置之不理,還有傳聞說孫中山和常瑞青已經達成了互不侵犯的協議,不會再管福建人的死活了!


    現在他們這些福建地頭蛇們,當真有朝不保夕的感覺了。原來在福建的北洋軍,這兩個月已經被常瑞青整編成了福建陸軍的兩個師了!還有一部分軟骨頭的地方民軍頭頭也已經投靠了常瑞青,被編入了福建陸軍第三師,眼下常瑞青手中控製的武力已經多達四萬多人槍了。


    而且這位常大督辦還悍然打破了福建地方勢力和北洋勢力的平衡,大張旗鼓地準備將原先處於自治狀態的地方基層政權置於他的掌控之中了。這樣一來,可就等於要切斷了這些地方武力的糧餉來源了!到時候放在大家夥麵前的恐怕隻有散夥引退或上落草為寇這兩條道路了。


    至於舉兵反抗,稍微有點軍事知識的人都知道是完全沒有贏麵的,他們這些民軍不過是些餉單械劣,鬥誌全無的烏合之眾,如果沒有孫中山的粵軍當靠山,是根本不可能同常瑞青的正規軍開戰的。可是這些已經嚐過稱霸一方滋味的民軍頭子們又不甘心解散隊伍,從此變成無權無勢的富家翁,更何況他們中間的大部分人根本也不富……真要是家財萬貫,誰會幹這個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買賣呢?


    中華革命黨的黨員。原先南安一帶的民軍首領王榮光的臉色大概是在座的這些人當中最陰沉的了。


    這兩個月他就奔走於廈門和尤溪山區之間,想要聯絡那裏的粵軍蔣j石部出兵“援閩”。不過那個姓蔣的雖然對他好吃好喝好招待,臨了卻給他一封親筆信。說是和常瑞青的幕僚金永炎有舊,讓他去投靠,總有個一官半職的……


    他冷冷一哼,拍了下桌子:“我去廣州。去找孫先生,孫先生一定是被廈門那個姓蔣的給蒙蔽了!”


    聽他說得激憤,原來沙縣的縣長,一個姓潘的豪紳冷笑道:“還指望孫大炮呢?現在孫大炮早就和姓常的勾結起來,把咱們閩人都給賣了!我們沙縣那裏新上任的縣長就是王老弟在革命黨的同誌……還有傳聞說。那個參與謀害李督軍的宋淵源現在也在福州,還當了常瑞青的高級顧問呢!王老弟和那位宋淵源的關係似乎不錯吧?不如投靠過去,說不定也能謀個縣長的差事!”


    這話一出口,屋子裏的人都變了臉色,這裏的人大多都不是革命黨一係的,也早就對革命黨的“不作為”起了疑心,被這位潘大豪紳一說都將懷疑的目光投向了在座幾個有革命黨背景的人物了。


    王榮光苦笑:“潘先生,跟你說句實在話。我在廈門見蔣j石的時候。對方就給了一封推薦信,要兄弟去投靠金永炎,再加上宋先生的門路,我要投靠常瑞青還真能有個縣長的前程!可是我為什麽不去?還不是因為我手下一班弟兄都是吃慣用慣的?我去當官了,兄弟們怎麽辦?都回家喝西北風嗎?我想在座的各位也大都和我一樣的想法吧?要是肯扔下兄弟們不管,誰沒有門路在姓常的那裏找個一官半職啊?可要是讓姓常的把咱們手下的弟兄們一起養起來。誰都知道是不可能的!”


    他一番掏心窩子的話,說得在座的一票地頭蛇都默然點頭。隻有那位潘大豪紳歎了口氣,舉起酒杯和王榮光碰了一下。仰著脖子一幹而盡,然後就借著酒勁苦苦一歎道:“是老哥誤會王兄弟了,說句真心話,老哥其實是羨慕那些革命黨有投靠常瑞青的門路啊!


    那個常瑞青剛一控製福州,老哥就帶著厚禮去拜門了!結果人家收了禮物,還說了一堆好話,本來以為是高枕無憂了,最後卻等來了一紙撤職的命令!我再帶著厚禮去福州,就連督辦公署大門都進不去啦!說句不怕丟人的,我這回去福州是帶著我那二女兒一塊去的,隻要常瑞青肯收她當個小,倒貼錢我也樂意!可是……人家連個麵都不給見!”


    盧興邦看著這個老淚縱橫的家夥,心裏就是一陣冷笑。這個老家夥還是前朝舉人呢,家裏麵也號稱是詩禮傳家,為了一個縣長的差事居然不惜讓自己的閨女去給人家做小!結果人家還不要,現在還厚著臉皮說出來,也不怕他閨女嫁不出去……一定是喝醉了吧!


    這時這個厚臉皮的豪紳卻又接著說了下去:“不過這回福州之行也不是完全沒有收獲,雖然沒有在常瑞青那裏找到出路,但是卻搭上了薩鼎公的線!”


    聽到這個話,一屋子的人都直起了身子,一副頗感興趣的樣子。盧興邦開口問道:“莫非老哥現在是薩鼎公的老泰山了?”


    潘姓豪紳擺了擺手,歎息道:“我哪有那個福氣啊……實際上我也沒見著鼎公本人,而是有幸見到了鼎公的心腹楊砥中,他在前一陣子的廈門之戰中被蔣j石的兵給逮去了,關了兩個多月剛剛放出來。現在是鼎公督軍衛隊的隊長,那日就是他出麵接待的。聽他的口氣,似乎薩鼎公和省長王愷公對常瑞青獨斷專行也是非常不滿的!”


    “那又怎麽樣?”王榮光冷哼一聲:“那個常瑞青可是段祺瑞、徐樹錚的人馬,薩鎮冰又能拿他怎麽樣?”


    潘大豪紳搖了搖頭,幽幽地道:“薩鼎公的背後可是整個福建海軍……如果福建一省的士紳百姓都站在他老人家一邊,加上在京的咱們福建籍的名流高官們一鼓吹,他常瑞青的福建督辦還能幹的下去嗎?”


    “潘老的意思是……”盧興邦目光幽幽閃動。好像是瞧見了什麽希望一樣。


    潘大豪紳又喝了一大口白酒,借著這點酒氣,繼續給這幫子快要走投無路的地頭蛇們分析:“現在咱們想借廣東那邊的力量來驅逐常瑞青。那是不可能的了。他手上有三個師五萬軍隊,孫中山、陸榮廷現在正忙著援湘,無論如何不敢再招惹他了……可是北洋方麵是怎麽看待他這個‘後起之秀’的呢?他如果真的一心一意給段祺瑞、徐樹錚賣命也就算了,可是他在福建的所作所為明擺著是在搞獨立王國!而且還聯合上海的盧永祥、浙江的何豐林一起搞!


    雖然現在段祺瑞、徐樹錚表麵上不說什麽。不過心裏麵肯定已經不信任他了,如果福建地方上能有什麽倒常的風潮,再加上在京的福建名流和海軍人士一鼓吹,他們很有可能會借口順應民意,免了常瑞青的福建軍務督辦!”


    這一席話說得這些福建的地頭蛇都臉上放光了。眼下的中國怎麽說都是民國了,各路勢力不管幹什麽,都要打著民意的幌子,就連袁世凱想當皇上也都搞什麽公民團遊行請願的!這一回福建地方上和北京城裏如果發生反對常瑞青的遊行請願,沒準還真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這位潘大豪紳的聲音低沉,但是卻是態度堅決:“咱們回去就聯絡各地的士紳,讓大家有錢出錢有人出人。然後兵分兩路,一路組成福建公民請願團去北京向中央政府請願。要求尊重閩人自治的權利。反對常瑞青搞軍事獨裁!一路進省城,上街遊行抗議,公開打出驅常的旗號……隻要常瑞青敢出兵鎮壓,那咱們的倒常的理由就更足了!


    到時候北京那邊咱們的福建的名流士紳也會四下奔走,替咱們出頭,京津地方的報紙也要去活動。要全力爭取輿論的支持。一定要想盡辦法把事情鬧大,隻是倒常的風潮起來了。咱們就有出路了!哪怕最後沒有辦法攆走常瑞青,咱們也可以和他講條件。要他承認各縣有自治的權利!”


    聽完了潘大豪紳的計策,一屋子的地頭蛇都頻繁交換著眼神。誰相信區區一個被免了職的縣長肚子裏會有這麽多的貨色?明擺著這事兒背後還有人!不是薩鎮冰就是王麒,甚至是兩方麵聯手要讓常瑞青下不來台……有了這樣的後台,這場驅常運動就值得一試了!


    盧興邦咬了咬牙,果斷地一拍桌子:“好!就依潘先生所言!各地的民軍領袖、士紳名流還有不少在尤溪這裏,今晚上我們就召集大家在這裏開英雄會,就討論潘先生的建議。據我看來,大概就是咱們唯一的一個辦法了!眼下不是中華民國嗎?就讓民國的國民出頭來反對他常瑞青的軍事獨裁!”


    他的話音方落,一票地頭蛇立馬就紛紛高聲附和起來了,大廳裏的氣氛也徹底高漲了起來。


    不過此時卻沒有人注意到那位提出建議的潘大豪紳嘴角上露出的那一絲不屑的笑容。一幫子沒有見識的土包子,也不想想現在的中國是什麽局勢?南北大戰!北京城裏有誰會在意常瑞青在福建搞什麽軍事獨裁?段祺瑞又怎麽可能在南北決戰勝負未分之際動常瑞青?現在跳出來,除了把自己暴露在常瑞青的眼皮底下,讓自己的這位新主子能找到打擊目標,還能有什麽其他作用麽?


    自己有了這樣一份功勞,常督辦怎麽都該好好酬謝自己了吧?要些什麽好呢?想到這裏,潘大豪紳的臉上就閃過一絲熱切。要不還是讓二丫頭去給常督辦當姨太太吧。常大督辦現在好像還沒有一兒半女呢!算命的可說自己那閨女是個能生兒子的命……


    ……


    吳石快步的走進了福建軍務督辦公署裏,常瑞青辦公室前麵的走廊。這位常瑞青集團的第二號人物,現在擔任了成分複雜的福建陸軍第三師師長,主要工作除了帶兵就是做福建地方勢力的“統戰工作”。今天這位“副統帥”的臉上似乎掛了一層寒霜,腳步聲沉重地敲擊著地麵,好像是被什麽事情給激怒了一般。


    於六站在常瑞青辦公室的門口,看到吳石進來,立即立正向他行禮:“虞公,督辦現在在後花園那裏。正和……潘小姐在談事情,要不您去那裏找他吧。”


    吳石皺了皺眉毛轉身就要過去,突然又回過頭來問道:“這個潘小姐是什麽來路?”於六苦笑道:“是原沙縣縣長潘玉成的二小姐。”


    吳石輕輕哼了一聲:“怪不得!原來是沙縣潘家的人……”然後就大步朝督署後花園走了過去。


    這個時候。常瑞青正麵色嚴肅的和一個女學生打扮的容色靚麗的少女邊走邊聊天。這個少女名叫潘小倩,今年不過17歲,是福建省立女子中學的學生,老爹是沙縣最大的大地主。也是原任的沙縣縣長。不過這少女和常瑞青的關係卻不是外人想象的那樣,其實她是赤色旅秘密發展的一名女革命者!


    順便說一下,這幾個月,孟離這段時間將主要精力放在了發展學生加入赤色旅上了,在上海和福州兩地的很多大、中學校裏都建立了秘密的赤色旅支部。


    吳石走過來的時候。常瑞青正娓娓的在向女革命者潘小倩交代著事情:“告訴潘先生,這次的事情多虧了他,我們是不會忘記他的功勞的……不過尤溪那裏一定還要盯緊了,那些人什麽時候進福州,誰在福州城裏接應,進城以後住在哪裏一定要搞清楚,及時報告到我這裏來。”


    “嗯,知道了。”小姑娘子重重點了下頭。雖然目光中還是有一絲迷茫。不過卻很快掩飾下去了。


    其實她並不知道眼前的這位就是她心目中的偶像——赤色旅偉大領袖左民!她在她父親潘玉成和常瑞青之間充當中間人的工作隻是組織上的安排。至於組織上為什麽要幫助這個常大軍閥對付福建本地的士紳,她也弄不太明白。或許組織上是想讓她借此接近常瑞青,找機會打入到敵人內部去吧?也不知道要不要為了革命事業而獻身啊?如果要獻的話……還好,這個敵人總算是蠻帥的!


    常瑞青自然不知道這個小女孩心中的那點心思,女孩子雖然挺水靈的,不過卻不是他所喜歡的那種類型。他交代完了事情就抬起頭。看見吳石正快步走了,於是就吩咐潘小倩離開。


    看著女孩子嬌小柔弱的背影。吳石在心裏麵輕輕歎了口氣,也把勸諫的心思壓了下去……喜歡美女也不是什麽錯。隻要他還能分清楚公事私事就行了。他走到常瑞青麵前,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常瑞青也淡淡的還禮,開口問道:“模範團的事情張羅的怎麽樣了?”


    吳石將一份早就擬好的名單遞給了常瑞青:“一共有一千八百二十二人,都是投靠我們的福建各縣豪紳的子弟,還有二百多人考入了陸軍講武堂,已經開始上課了。這兩千多人來自一千七百多家,其中還有一些士紳將兩個以上的子弟送到我們這裏了,名單上麵已經特別注明了。”


    常瑞青滿意地點點頭,笑道:“識時務的人果然不少,嗬嗬。”吳石神色不變,仍然在向常瑞青報告:“有些投靠我們的士紳還報告說,現在正有一批冥頑不靈的土豪劣紳在尤溪縣的山區裏麵秘密集會,似乎在商量什麽對付我們的辦法!耀如,咱們一定不能掉以輕心,對了,那個潘小倩的父親潘玉成好像也去了尤溪,他們潘家在沙縣的勢力極大……”


    常瑞青擺了擺手,打斷了吳石:“知道了,這事兒自有憲兵局和複興社處理,你隻管把那批少爺兵管好了就行,一定要嚴格訓練他們,先把他們**成真正的軍人,然後再輪流送他們去幹部學校和講武堂參加短期訓練班。”


    吳石聞言一愣,反問道:“耀如,這些人不就是個人質嗎?用得著那麽費心嗎?”


    常瑞青笑道:“是人質也是人才!至少他們都受過一定的教育吧?身體素質都還可以,腦筋想必也不笨,如果好好培養訓練一番,將來是可以為我們所用的。那可是一千八百多個幹部啊……對了,還要在他們中間發展鐵血同誌會,最好把他們都吸收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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