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佩孚沉沉地看著地圖,瘦瘦的刮骨臉上滿是鄭重嚴肅的表情。北伐軍的行動出乎意料的果決和迅速,一下就抓住了他那個第三師的文盲師長張福來在指揮上的那麽一點兒疏漏,用十倍的兵力,將他的心頭肉北洋陸軍第三師(欠兩個炮兵營、一個工兵團、一個輜重團)給團團包圍在虞城縣城了!


    張福來和蕭耀南已經通過無線電報向他“報了平安”,第三師在這兩天的戰鬥中損失不大,一度陷在張集鎮的第十一團,還有同南軍新八師打了一場混戰的第十團都已經成功撤回了虞城縣。而且南軍在完成包圍以後也沒有立即攻城,現在虞城周圍的戰場還算平靜,第三師正利用這個機會搶修工事。張福來和蕭耀南均表示有信心在虞城縣城堅守上一段時間。不過第三師所攜帶的彈藥不足,虞城縣城內能搜集到的軍糧也不多,所以第三師恐怕難以長期堅持……


    吳佩孚知道,第三師靠自己的力量是堅持不了多久的,所以必須設法為他們解圍!而解圍的最佳時機就是包圍圈形成的初期,如果現在集中主力東進或許還有一點機會……可是開封城周圍的幾個師的師長,在這個時候會為了自己的第三師把自己的手裏麵的本錢拿出來拚光麽?他在心裏麵搖了下頭。他們北洋最大的軟肋大概就是軍閥化了,軍隊是將領們的私人財產,也是他們權力的來源!徐樹錚現在之所以能夠當上北洋的盟主,就是因為他手中握有三師三旅的參戰軍。而自己和馮玉祥能占據北洋團體的第二、第三把交椅,也是因為擁有第三師和第十一師兩支勁旅!可是現在第三師被南軍圍在了虞城,眼看就要失去了。沒有了嫡係軍隊,他這個“北洋新三雄”之一的地位恐怕也就要到頭了吧?


    “子玉。想到辦法替第三師解圍了嗎?”曹錕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作戰室裏麵,第三師也是他的老本!那個壞了事情的張福來也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除了這個第三師,他就隻剩下三個人員裝備兩缺的直隸混成旅了,就是這三個旅現在也不能用來解第三師的圍,他們要用來填補北軍第二軍調走後留下的空隙,去和閻錫山的四個混成旅對峙。


    吳佩孚麵沉如水,隻是嗯了一聲:“仲帥,曲偉卿(曲同豐)和傅清節(傅良佐)他們怎麽說?”


    曹錕原來是從參戰軍的駐地趕過來的。北洋第二方麵軍下麵有三個師是參戰軍係統的,現在能拯救第三師的大概也隻有他們了。所以第三師被圍的消息一傳來,曹錕就馬上不顧老臉去求曲同豐和傅良佐幫忙了。


    曹錕點頭:“曲偉卿和傅清節倒是答應幫忙了。不過按照他們的辦法來打……”


    “什麽辦法?”


    曹錕走到地圖桌前。拿起一根指揮棒,點了點地圖上的津浦路道:“他們想讓咱們第一方麵軍和馮煥章的津浦路方麵軍配合作戰。第一方麵軍的八個師東進,津浦路方麵軍的七師二旅南下,打常瑞青一個首尾不能兼顧!”他放下指揮棒,看著吳佩孚道:“子玉。我看這個法子不錯,大概也是唯一可行的辦法了。”


    吳佩孚緊繃著的嘴角微微一動,露出苦笑的表情:“紙上談兵罷了,多半是徐又錚的主張。他搞搞軍政還行,帶兵打仗是不成的,太想當然了。”


    他看了看一臉不解的曹錕,拿起指揮棒指著地圖上徐州的位置道:“徐州這個交通樞紐現在被南軍控製著,所以常瑞青可以運用津浦、隴海兩條鐵路快速調動主力……原來我的設想是在中原地區集中主力,誘常瑞青分兵。而後實行各個擊破。可是現在卻成了我們兵分兩路,常瑞青集中主力了!而且他有徐州和津浦、隴海鐵路之便,是可以集中兵力將我們第一方麵軍和津浦路方麵軍各個擊破的!仲帥,看來我們北洋這回算是徹底完蛋了!”


    曹錕擰起了眉毛,低聲問:“子玉,那你還有什麽其他辦法嗎?我可以親自跑一趟北京去和徐又錚說。實在不行我就去天津把段芝泉請出來!”


    吳佩孚搖搖頭,長歎了口氣:“晚了……馮煥章已經帶著部隊向濟南去了,就算徐又錚肯將津浦路方麵軍的主力調到隴海路,以咱們北洋軍效率總要一個禮拜,到時候第三師早沒了!第三師一覆沒,咱們北洋還不三軍膽寒?孫中山、常瑞青隻要稍一拉攏,一多半的部隊就會投靠過去!不用打咱們也輸了。”


    “那、那該怎麽辦?”曹錕遲疑了下,追問道:“子玉,難道咱北洋這回真的要玩?”


    吳佩孚望著眼前這個一手提拔了自己的老長官,隻是艱難地搖了搖頭。曹錕卻沉沉地笑了起來:“子玉,別難過了,世上沒有不散的宴席,咱們北洋從李中堂那時起也風光了幾十年了……咱們這些北洋的文武大員也都撈了個盆滿缽滿的,也該換別人來發財了!”


    聽了這個話,吳佩孚又是一聲歎息。他們北洋係統裏麵,當過督軍的大多有幾百萬的身家,做過師長、鎮守使的有個一兩百萬是稀鬆平常的,就是個旅長也大多有個百八十萬的。諾大一個北洋集團,不怎麽撈的,大概也隻有他吳佩孚、段祺瑞、徐樹錚,還有馮玉祥這區區幾個人吧?


    (注明一下,曆史上的北洋統治時間更久,北洋軍閥們的財富自然更多,其中最富有的就是張學良他們家,據說在東北撈到了五億身家……最後大多便宜了日本鬼子!不過人家北洋撈錢也算不得貪汙**,畢竟軍隊、地盤什麽的都屬於個人,還不是想怎麽撈就怎麽撈嗎?)


    曹錕走到吳佩孚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聲道:“我已經老了,錢也撈夠了。十輩子都花不完……這裏的事情一完我就去上海隱居,孫大炮在他的親筆信上麵承諾過了。隻要我以後不問政治,他們國民政府是不會動我分毫的!”他歎了口氣,又接著說:“子玉,你還年輕,是有大誌向的,讓你現在下野肯定也不甘心。這樣吧,我在直隸還有三個混成旅的兵,第三師也還有些師直屬部隊,都交給你當本錢……這裏的事情你也別管了,趕緊去保定。先把部隊牢牢掌握住!”


    “仲帥……”吳佩孚一下就站直了身子。一雙有點下垂的眼睛定定地看著曹錕,眼角還有些濕潤的樣子。


    曹錕擺了擺手,笑道:“用不著這樣,你我本來就是一體的……子玉,趕緊去保定吧。第一方麵軍就有我這個總司令親自指揮!我是曹三傻子,被常瑞青打敗也沒什麽丟人的。你是咱們北洋第一悍將,可不能被一個反複小人給打敗了,以後咱北洋複興的希望可都在你身上了……總司令,剛剛收到的消息,吳佩孚已經辭去北洋大本營參謀長、南線總指揮和第一方麵軍前敵總指揮等職務,改任直隸督軍了。”


    常瑞青是在2月15日聽到吳佩孚調職消息的。此時他正在商丘——虞城的一線陣地觀察當麵態勢。


    從他的望遠鏡向外往去,隴海路兩邊平整的好像一張桌麵一樣的大平原盡在眼底。北洋第三師據守的虞城縣城和周圍的一片陣地方圓不過十幾平方公裏。不過在短短的幾天內,他們卻已經在這片地盤上構築起了一個比較完善的防禦體係。鹿砦、鐵絲網、戰壕層層疊疊的。而虞城城牆也明顯被加固過了,成為他們最後的防線……至少在常瑞青的望遠鏡裏看到的情況是這樣的。


    兩軍之間,還不時有小規模的交火發生。一股股藍黑色的煙柱在平原上麵不斷騰起。這是雙方的炮兵在互相射擊,空中還有幾個熱氣球,那是北伐軍炮兵的觀察哨,是用來校正炮彈落點的。在美國回來的王庚的組織下。西進兵團的炮兵打得還算是有聲有色!不時有疑似機槍火力點的北洋軍土木工事被掀上半空,從望遠鏡裏麵隱約還能看見有殘破的人體被高高拋起!相比之下,北洋第三師的炮兵就顯得有些差強人意了,隻是東一榔頭、西一錘子的胡亂開炮,除了嚇唬一下北伐軍一線陣地上的官兵,實在是沒有別的作用。這也可能和第三師擁有的火炮數量太少有關,他們現在是不敢和北伐軍的炮兵集群打炮戰的!


    炮擊過後,往往就是北伐軍步兵的試探性進攻。通常是不到一個營的步兵用非常分散的隊形發動一次衝擊。目的是引誘北洋軍的機關槍火力點開火,好讓北伐軍的迫擊炮或是炮群把他們敲掉!這種打法都是歐戰中後期開始流行起來的,也不算複雜(太複雜的戰術眼下的國民革命軍也玩不了),不過卻能非常有效的消耗防守一方的實力。


    常瑞青又看了一會兒兩軍交戰的情況,才轉過頭來,微笑道:“看來這仗連吳子玉都打不下去了!大家還有什麽想法啊?”


    滿掩蔽部的高級軍官們都是喜氣洋洋的表情。西進兵團司令官王君皓卻有些遺憾的樣子,他搖搖頭道:“有點可惜啊!耀如兄,咱們失去了一個打敗北洋第一名將的機會。不過他一去,這一戰也沒有什麽懸念了!我估計北洋方麵有兩個選擇,一是放棄解救第三師,讓津浦路方麵軍守濟南,第一方麵軍守開封,采取穩固防守的辦法和咱們周旋。二是讓兩個方麵軍同時發動進攻,以解第三師之圍……不過那樣隻能讓他們死得更快!”這話一出來,在場的軍官也都紛紛點頭,看來大家也都是這個意思。


    常瑞青淡淡地笑了笑:“要是放棄第三師,那北洋的兩個重兵集團也就喪失了同我們進行野戰的膽量,隻能困守孤城坐以待斃。徐又錚是不會那麽指揮的,他一定會選擇兩路並進來和咱們決戰!”


    掩蔽部裏麵頓時響起了一陣附和的聲音,倒不是這些北伐軍將領在拍常瑞青的馬屁。而是常瑞青的確是他們中間最了解徐樹錚的人了……他不就是靠忽悠徐樹錚起家的嗎?


    常瑞青突然又微微蹙了下眉,好像是自言自語地道:“徐樹錚會幹些什麽我是能猜透的……曹錕多半也會照辦。所以隴海路方向不用擔心,圍點打援,擊破北洋第一方麵軍主力就可以了。不過馮玉祥會怎麽做。我就實在是猜不透了!”


    盧逸軒笑道:“耀如兄,馮玉祥那一路也沒有什麽好擔心的!憑白健生的本事。總能擋住他的。實在不放心的話,還可以加強一個軍給北進兵團。”


    “不、不、不……我不是擔心這個。”常瑞青思索了下,搖了搖頭道:“馮玉祥一直和孫先生暗通,他身邊的幾個神父中就有孫中山的人!現在北洋大勢已去,他應該會很快倒戈過來。不過他的津浦路方麵軍還有七個師又兩個混成旅的兵力!如果都讓他收編了,將來該怎麽安置他?”


    王君皓聳了聳肩:“聽說是打發到西北去當個什麽邊防總司令……都是些苦哈哈的地盤,不如就讓他去吧。”


    常瑞青皺了皺眉,低聲嘟喃道:“一個東北保安總司令,一個西北邊防總司令……一個親蘇俄,一個親日本!他們要是聯起手來。恐怕是不小的禍害啊!”說到這裏他突然將目光投向了一班**將領中間唯一一個穿長衫的毛zd。他朝毛zd微微地笑道:“潤之兄。我記得吳佩孚是一名光榮的gcd員,是吧?現在還沒有被開除出黨吧?”


    毛zd愣了一下,已經明白了對方的意思,他淡淡地笑了笑:“開除當然是開除了!不過開除他的通知現在肯定沒有發到他手裏!而且他也沒有發表過脫黨聲明……看來他還是有一點gc主義信仰的,是值得挽救的同誌。所以我決定親去保定挽救他!”


    ……


    濟南,萬竹園。


    馮玉祥腳步輕快地回到了自己設在濟南萬竹園津浦路方麵軍總司令部裏,雖然在麵子上他還要盡量表現出一點擔憂來,但是還是在不經意間流露出笑意來了。


    這個萬竹園位於濟南內城的北部,是山東督軍張懷芝正在修建的一座占地麵積極大的私宅。馮玉祥帶兵到了濟南以後,張懷芝為了討好他這個救兵,就將這裏貢獻出來給他當司令部了。這個時期的馮玉祥還沒有信仰無神仙論的gc主義,而是一名虔誠的基督徒,不僅他一個人信基督。他還命令第十一師的一萬多官兵跟著他一塊兒皈依了基督教。所以在他的軍隊裏是有隨軍牧師這個職位的!還設了一個隨軍總牧師來管理整個第十一師裏所有和上帝有關的事宜。現在擔任這個職位的是一個名叫劉芳的美以美會牧師,在1917年的時候,給馮玉祥主持洗禮的也是這位大牧師。而且這位劉大牧師還同一些國民黨籍的基督徒來往密切,是在孫中山和馮玉祥之間牽線搭橋的人物。


    當馮玉祥走進自己的總司令辦公室時,就看見穿了身黑色的牧師禮服的劉芳,一手捧著聖經。一手拿著個大大的信封正坐在沙發上麵等候。看到馮玉祥一個人推門進來,劉牧師立馬就起身相迎:“司令,徐先生托我給你帶來了孫先生的親筆信,他老人家準備讓你出任西北邊防總司令,甘肅(包括青海、寧夏)、新疆兩省的省主席和保安司令也都由你來推薦……此外,國民政府還會給你兩軍六師的編製,每月補助軍餉30萬元!”


    馮玉祥點點頭,他和孫中山私下往來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當年袁世凱還在世的時候,他們就通過這位劉芳牧師往來。劉芳口中的那位“徐先生”馮玉祥也認識,名叫徐謙,是國民政府的司法部長,也是個虔誠的基督教徒,和劉芳關係不錯。這次他是孫中山的密使,剛剛從南京(國民政府已經遷都南京了)趕來,還帶來了孫中山的親筆信。


    至於信上開出的條件,雙方都已經反複討價還價過了,現在隻不過是最後敲定罷了。之前兩天,馮玉祥還有些擔心,害怕孫中山會因為常瑞青在河南包圍了北洋第三師而壓他的價。現在看來是有些多餘了,這回孫中山還是蠻上路的。


    他微笑著從劉芳手中接過信封:“劉牧師,徐先生在哪裏?什麽時候可以安排我們見麵?我還想和他談一談參加國民革命的具體事宜呢,有機會的話,我還想去南京見一見孫先生。”


    劉芳也是聰明人,他知道馮玉祥這回的倒戈可是個“技術活”。畢竟眼下他這個津浦路方麵軍裏麵,除了第十一師,其餘都是別人的部隊!就算人家肯跟著一起倒戈,兩個省的地盤可不夠分的!必須得想辦法把這些軍隊都給吞並掉才行,這就必須要借一下北伐軍的力量了,所以馮玉祥現在急於要和孫中山的特使見麵了。(歡迎您來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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