勸得外婆平複情緒後,薑留與姐告辭準備回家,誰知剛出院門遇上了二舅王問樵。


    王問樵見兩個外甥女的眼睛都是紅的,心一下就提了起來,快步上前問道,“燕兒,你外婆?”


    薑慕燕搖頭,“二舅,外婆安好,我和妹妹有事,相跟您商量商量。”


    王問樵點頭,“到泠幽院說吧。”


    孔氏見狀也要跟去,薑留示意劉婆子將她攔在院外。孔氏哼哼兩聲,甩袖帕走了。


    被姐姐拉著進入冷冷清清的泠幽院,薑留記起想起自己剛到大周那年,與王家、孔家、孟家和自己家的姐姐們共十三個姑娘在此處學琴的熱鬧場景。往昔與今朝對比,竟讓她生出了些許桑海桑田的感慨。


    在院中小亭落座後,薑慕燕與二舅講起大伯、母親打算校對、尋源小篆名家書法的計劃,然後提到自己向父親提議,讓二舅也加入的事,“若二舅覺得可行,燕兒回去就同父親講。”


    “可行,當然可行!”正為差事發愁的王問樵站起來,急切道,“燕兒回去同你父親講,我願意。遇到這等好事燕兒還能想起二舅,二舅感激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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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舅這般直白,倒讓薑慕燕不知如何應對了。薑留提醒道,“二舅可得想好了,這是個苦差事,可能花費數年的心血最終還一事無成。”


    王問樵眼裏閃著光,激動得語無倫次,“我知此途必定艱難,十年也好,幾十年也好,即便我王問樵此生毫無建樹,但隻要我踏上此途,今生便不會蠅營狗苟、碌碌無為。在我死之前,將自己所得所思著書留於後人,為他們鋪路搭橋也好過什麽都不做……”


    薑慕燕輕聲道,“二舅可先將此事偷偷告知外婆,讓她老人家心裏有個底,待……大舅之事了解,此事便能開始了。”


    王問樵這才想到還在垂死掙紮的大哥,冷靜了幾息,又忍不住滔滔不絕地講著,“理當如此。燕兒先替將我的意思告知你大伯和父母,待時機成熟,我再登門道謝,青衿書院和我的幾位友人都有這方麵的藏書,我這幾日先去借來研讀……”


    從王家出來後,劉婆子忍不住問,“三姑娘,奴婢有一事,不知當問不當問。”


    “嬤嬤請講。”薑慕燕坐直了身子聽著。


    “姑娘跟您二舅提的事,真有這麽好?”在劉婆子看來,做這種事沒有銀錢進賬,根本算不得營生。


    薑慕燕解釋道,“著書立說是書香世家子弟的誌向,此舉可辨真偽學問,可推廣先賢之學,在讀書人眼中比銀錢重要千百倍。若此事能成,可光耀門楣,流芳後世;若此事不成,也讓人敬佩。”


    當初,她提議讓二舅跟著一起鑽研書法學問時,隻是想著二舅出來有事做,沒想到大舅出了事,如今這件事能給王家帶來希望,讓外祖母和二舅重新振作起來。如此看來,倒有些無心插柳柳成蔭的意思了。


    “三姑娘這麽說,奴婢就明白了。”劉婆子含笑點頭,王家缺的不是錢是名聲,做這件事可以重樹王家的聲望。


    因怕把病氣過到懷著身孕的母親身上,薑慕燕先帶妹妹回自己的院子梳洗更衣,才去北院見祖母和母親,回稟外婆的病情,讓她們安心。


    薑老夫人已聽劉婆子講了事情的詳細經過,不過她還是耐心聽孫女說完,才道,“這病得靠養,過兩日你們再去升平坊探望,替你們的娘在外祖母床前多盡盡孝。”


    “是。”薑慕燕應下,帶著妹妹退了出去。


    雅正看著大女兒快要哭出來的模樣,有心說幾句安慰的話,但站在繼母的位置上,她說什麽都不合適,隻能默默看著。


    薑慕燕回到房中,抱住妹妹就開始哭。薑留知道姐姐忍了許久,擺小手示意奶娘和丫鬟們都出去,讓姐姐盡情地哭,哭出來總比憋著好。


    薑慕燕斷斷續續地哭訴著,“如果娘親吃了澄空大師的藥,或許就,就……怎麽能一樣呢……多半錢、一片、一段,藥效也不一樣……或許就差那一點……嗚嗚嗚……”


    薑留輕輕拍著姐姐的背,她能說什麽呢?就憑爹爹和外祖母相處時的別扭勁兒,薑留不用想也知道爹爹把藥給外祖母時是個什麽表情,外祖母收下藥時又是個什麽心態,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啊。


    待姐姐哭得差不多了,薑留才輕聲勸道,“子曰‘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咱們以後要時刻提醒自己,與家人相處時一定把話說明白,免得再生出這樣的誤會,姐姐說對不對?”


    薑慕燕用帕子按了按鼻子,抽泣著道,“留兒,這話不是孔子說的。”


    啊?薑留茫然道,“我記得這是論語上的話啊,不是孔子,那就是孔子的弟子說的?”


    薑慕燕又按了按鼻子,吟道,“我本楚狂人,鳳歌笑孔丘。妹妹可記得這兩句?”


    “手持綠玉杖,朝別黃鶴樓!”薑留立刻接了下去,表示她會背這首詩,“莫非是李白說的?”


    “太白此詩是引的《論語》中的典故。”對待學問十分認真的薑慕燕跑到桌邊取出《論語》,翻到《微子》篇,將這一段指給妹妹,“你看。”


    “楚狂接輿歌而過孔子曰:‘鳳兮鳳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已而,已而!今之從政者殆而!’”薑留念完就明白了,“這話是楚狂說的!”


    “不錯。”薑慕燕讚許地點頭。


    “楚狂”和“楚狂人”是一個人嗎,還是說楚狂的意思就是“楚國的狂人”?薑留正想多問幾個問題讓姐姐轉移注意力時,姐姐已經自己轉移了。


    “《論語》中所載是‘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莊子·人間世》中所載卻是‘來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這兩句看似相似,含義卻大相徑庭。兩書記載的是同一件事,為何會有如此大的出入?”


    啊?姐姐是問我嗎?薑留瞎猜道,“或許楚狂說話有口音,記錄的人沒聽清,又或許是後人抄書的過程中抄錯字了?”


    “妹妹說得都有道理!”紅眼睛紅鼻頭的薑慕燕抱著《論語》與《莊子》,挺直腰杆道,“前人對此也是眾說紛紜、莫衷一是。若想查明此事,須下苦功夫多方考證。娘親教我讀了這麽多書,我要背負著娘親的期待,與伯父、二舅和母親一起鑽研此道,有朝一日小有所得,我要將娘親的名字留在書中,讓娘親被後世敬仰,這是我能為娘親做的事,這是我的孝道!”


    不敢擔這份沉重孝道的薑留慫了一會兒,覺得自己必須說點什麽,才配得上此情此景。


    她想了半天,才站在姐姐麵前,挺起腰杆道,“好!姐姐放心大膽地盡孝。誰敢攔著姐姐,我拿棍子抽他;等姐姐的書寫好了,我掏銀子印十萬本,咱們不隻要發遍九州,還要翻譯成番邦文字,遠播全球!”


    薑慕燕虛心問道,“妹妹,全球在何方?”


    薑留……


    她忽然想大聲唱一句“敢問路在何方,路在腳下”是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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