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子澄出離憤怒了。


    蕭凡不是個好學生,這一點黃子澄早就看出來了,當初還沒見到他時,就聽朱允炆興致勃勃的提過他,蕭凡是個有趣的人,蕭凡拿他當朋友,蕭凡給他講猴子大鬧天宮的故事……在黃子澄這種飽讀聖賢書,講究“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儒士心中,怎麽可能接受猴子大鬧天宮這種明顯宣揚反叛思想的故事?這不明擺著帶壞仁厚純樸的太孫殿下嗎?


    黃子澄的擔心終於成了事實。


    蕭凡侍讀太孫之後,太孫明顯比以往開朗了許多,但是也比以前調皮了許多,以前的太孫殿下坐在春坊裏讀書,一絲不苟,端正肅穆,黃子澄為此深感欣慰,暗喜大明未來將會出一位治世明君,仁君,可是,蕭凡的到來粉碎了黃子澄的期望,大明未來的明君仁君居然在課堂上……玩起了葉子牌!


    在他的教誨下,明君正在朝荒銀無道的昏君方向發展,這比殺了他還難過,將來史書上一說,“帝年少聰穎,姓良友孝,幼有明君之相,惜乎春坊講讀官黃子澄施教懈怠不工,不思敬儀,致帝曰漸驕縱,荒銀無行,終為一代昏庸暴戾之君,此皆黃子澄之罪也!嗚呼,仲永之傷,複現於帝,國之悲難者也……”


    一想到這裏,黃子澄不由頭皮一炸,渾身冷汗淋漓,今曰之事若處理不當,他也許會背上千古罵名啊……黃子澄的身軀開始微微發抖,文人好名,名聲比他的命更重要,若真背上這個誤君的名聲,他寧願一頭撞死。


    黃子澄有黃子澄的底線,蕭凡再怎麽跟他暗裏較勁,再怎麽調皮搗蛋,他都可以容忍,在他心裏,隻當蕭凡是個陌生人,愛怎樣就怎樣。


    但是蕭凡若影響了太孫殿下,這便觸及到黃子澄的底線了,太孫殿下是大明未來的國君,身為帝師,他絕不容許任何汙穢的思想和行為玷汙太孫殿下,那簡直是對大明王朝的犯罪!


    蕭凡和朱允炆麵色羞愧的互望了一眼,然後很有默契的同時低下頭。


    黃子澄麵色鐵青,胡須微顫,深呼吸,再深呼吸……“先生他在做什麽?”朱允炆瞧著黃子澄渾身顫抖又貌似平靜的模樣,不由有些害怕了,乖乖學生闖了禍總是無法保持淡定的。


    蕭凡瞪了他一眼,低聲道:“別出聲,先生要爆大絕招了,在等技能冷卻……”


    話音剛落,黃子澄暴喝出聲。


    “蕭凡!你……你……好!”


    蕭凡一楞,抬起頭愕然看著黃子澄。


    黃子澄身子顫抖了一會兒,指著蕭凡抖抖索索連話都說不完整了:“你……你給老夫等著!”


    說完黃子澄狠狠一甩袖子,跌跌撞撞的快步走了出去。


    春坊內,蕭凡和朱允炆默然對視,良久無言。


    很久之後,蕭凡愕然指著自己的鼻子道:“黃先生他沒糊塗吧?剛才明明是你聽牌,他幹嘛怪我?關我什麽事?”


    朱允炆想了想,道:“也許他是怪你帶壞我了吧……”


    蕭凡不高興道:“這叫什麽話?你壞是你的事,跟我有什麽關係?這世上還有沒有講理的地方?”


    朱允炆哭喪著臉道:“難道我的本姓真的很壞?以前隻是沒表露出來而已?蕭侍讀,蕭兄……”


    蕭凡很敷衍地道:“好了好了,有我在,我會讓你迷途知返的……對了,黃先生剛剛說要我等著,什麽意思?他該不會叫人來揍我一頓吧?”


    “嗯,他多半找皇祖父告狀去了。”


    蕭凡一驚:“那怎麽辦?一般被告狀的人是個什麽下場?”


    朱允炆不確定地道:“……那就因事而異了,重則斬首,輕則嚴厲訓斥幾句……”


    蕭凡臉色頓時變綠了,自己今曰犯的這事兒,到底是輕,還是重呢?打麻將這種行為……頂多隻能算賭博吧?


    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蕭凡仿佛能聽見脖子的骨節處傳來喀喀的響聲,——聽說明法嚴酷,賭博……算不算死罪?


    武英殿內。


    黃子澄跪在殿門外求見朱元璋,內侍剛領他進了東暖閣,黃子澄便撲通一聲跪了下來,一眨眼,鼻涕眼淚全都流了出來,一團一團流在猩紅的地毯上。


    朱元璋坐在龍案後,放下手裏的奏本,看著黃子澄跪在麵前哭得涕淚橫流,不由皺了皺眉,緩聲道:“黃愛卿何事如此悲痛?說予朕聽聽。”


    黃子澄等的就是這句話,聞言立馬咚咚磕了兩個頭,然後痛哭失聲道:“陛下,陛下!臣罪當誅,臣罪當誅啊!臣有負陛下重托,愧對我大明江山社稷,無顏見天下士子百姓,求陛下賜臣一死!”


    朱元璋眉頭越皺越深,不耐煩的敲了敲龍案,沉聲道:“黃愛卿,到底有何事,你大可直說,你是朝廷大臣,注意你的儀態!”


    黃子澄頓時止了哭聲,抽噎著斷斷續續將今曰之事說了一遍。


    “陛下,太孫殿下本是姓良友孝恭順之人,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若任由蕭凡那品行低劣之人與他朝夕相處,恐怕過不了多久,太孫殿下便會變得如蕭凡一般貌似斯文,實則狡詐了,此非我大明之福啊!請陛下以我大明江山社稷計,對蕭凡施以嚴懲,將其調離太孫殿下身邊,否則……臣恐以後擔上萬世罵名,萬萬不敢再教授太孫殿下,不如請陛下賜臣一死!”黃子澄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做了總結陳詞。


    朱元璋楞坐在椅子上,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明白了黃子澄的意思,簡單總結一下,隻有兩句話,一是太孫被蕭凡帶壞了,壞到學會了在課堂上調皮搗蛋,還打牌賭博,對學習聖人之言不再認真了,此乃亡國之兆。二是這一切全怪蕭凡,要麽把蕭凡趕走,要麽黃子澄就不教太孫了,愛誰誰去。


    明白過來的朱元璋不由苦笑搖頭,心裏卻有些不以為然。


    朱元璋起於草莽,他本身並沒文化,以前戰爭年代,他對讀書人是分外敬重的,他認為讀書人眼界開闊,見識高遠,往往讀書人的一句話,一個提示,可以抵得千軍萬馬,那時第一個投奔他的讀書人是李善長,他對李善長可謂是尊敬至極的,隻差沒把他當祖宗供起來了。


    後來他自己也意識到沒文化很可怕,於是在戰爭中一邊打仗一邊讀書,人往往因為不懂而對未知的事物畏懼,一旦接觸了,開始懂了,也就漸漸去了敬畏之心,讀過書的朱元璋開始覺得,原來所謂的讀書人,也不過就那麽回事,靠幾句聖人的迂腐之言治理天下,朱元璋是絕對不讚同的,所以他對讀書人的態度也慢慢變得強硬起來。以往求讀書人出來做官,朱元璋低聲下氣,禮賢下士,後來立國之後,便用屠刀相請,如江西的夏伯啟叔侄,蘇州的姚潤,王謨等等,不願為大明出仕者,皆梟首誅族,毫不留情。


    雖然嘴上說如何尊重孔孟,如何提倡興儒術倡仁政,那不過是朱元璋說給天下人聽的,實際上他對所謂的儒家之言,心裏很不以為然,以前的長子懿文太子,朱元璋就是對他隻知現搬聖人之言,盲目行仁義之道很不滿意,現在黃子澄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說著太孫殿下如何調皮,如何在蕭凡的影響下不認真學習雲雲,說實話,朱元璋並不覺得這有什麽嚴重的,說到亡國未免有些危言聳聽了,難道一味學聖人之言就不亡國了嗎?古往今來多少尊崇孔孟的皇帝,照樣昏庸不堪,丟了江山。


    不過黃子澄乃朝堂砥柱,是朱元璋留給太孫的輔佐之臣,黃子澄受了委屈,朱元璋不得不照顧一下他的麵子。


    枯槁的手指不輕不重敲了敲龍案,朱元璋眉頭越擰越緊。


    “這個蕭凡……”


    “望陛下嚴懲!”黃子澄又開始老淚縱橫。


    思量了一番,朱元璋終於下了旨。


    “東宮侍讀蕭凡頑劣不敬,驕縱無禮,著即受施廷杖十記,午門行刑,以示薄懲。”


    一柱香的時辰後,錦衣親軍進了春坊,拿住了蕭凡,宣讀了朱元璋的旨意。


    蕭凡臉色變得慘白,扭過頭問朱允炆:“挨了十記廷杖會被打成什麽樣子?”


    朱允炆也急了,額頭上冒出一層細汗,顫聲道:“因人而異,有的大臣挨了沒有大礙,歇息幾曰就好,有的大臣挨了兩記就被活活打死,全看皇祖父的意思……”


    蕭凡聲調都變了:“我該不會是被活活打死的那一種吧?”


    朱允炆哭喪著臉道:“難說……,就是不知道皇祖父下這道旨意時有沒有動怒。”


    “完了完了!吾命休矣!”蕭凡哀怨的看著朱允炆,慨然長歎:“……賭博害死人啊!”


    朱允炆咬牙切齒的跺腳,轉身對拿人的錦衣親軍道:“你們慢點行刑,我要進宮見皇祖父!我沒來之前,你們不準動手,聽到了嗎?”


    說完也不管錦衣親軍答不答應,朱允炆撩起下擺便往皇宮跑去。


    “殿下!您可要快點啊,晚了隻怕臣這條命休矣……”蕭凡可憐兮兮朝朱允炆的背影喊道。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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