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威剛要再開口,身後的小亮兒緊張的扯扯他的衣襟,示意他別再多事。


    漢辰威嚴的目光逼視漢威說:“演員上了台,就像軍人上了戰場,隻能向前,不能後退。撤,是撤不下來了。”


    隻見台上的魏雲寒頭頂銀色紫金冠,雉尾翎,一身嫩淡粉色大靠,內襯白龍箭衣,紅花彩褲,足蹬厚底靴粉墨登場。


    粉麵如玉,劍眉入額,明眸如星,皓齒似玉,一臉英氣奪人,俊美的扮相一亮相就迎得滿堂彩。


    漢威隨了胡子卿和大哥漢辰都是一路走一路看來到包廂,包廂內緊張得鴉雀無聲,台下不明真相的觀眾看得津津有味,而台上忍了傷痛的魏雲寒卻是唱做得一絲不苟。那因傷痛而微顫的身子,略顯沙啞的嗓音反是愈發體現了戲中角色公孫子都的驚慌恐懼。


    魏雲寒唱得有條不紊,如成竹在胸,整場戲如行雲流水洋洋灑灑,唱念作打無可挑剔,台下觀眾看得頻頻喝彩。


    漢威的目光留意到戲台一角把場的老魏老板魏振飛,目光緊鎖在雲寒身上不放過一絲一毫的動作,人是正襟威立,但目光中卻也滿含憂慮。這畢竟是太鋌而走險了。


    檢場的上來搭桌子,魏雲寒在台邊湊到跟包福寶跟前去飲場喝水。老魏老板破例用汗巾為雲寒輕沾著額頭的汗水,漢威聽不到此刻這父子倆說些什麽,心中隻剩揪扯憤懣暗想:若是魏雲寒在這高高的四張桌台上翻下出了事,或是從此重傷告別舞台,老魏老板會不會後悔?陣陣急促的鑼鼓聲中,魏雲寒已經走向那高高搭起的四張桌子,全場的高潮到來。


    觀眾屏息靜觀,長捏一把冷汗。無數的目光目送著魏雲寒上了那難以逾越的高度。


    隔了大靠,都能感覺到魏雲寒那昨日曾被家法淩虐過的傷腿在高台上簌然打顫,滿臉淋漓大汗在燈光下格外灼目,那四張高疊的桌子都在瑟瑟顫抖。


    漢威的心提到嗓子,餘光中發現把場在台上的魏老板也緊張拭汗,絲毫沒了往日的臨危不亂。


    咬了發,魏雲寒背轉過身,在眾人關注的目光中驟然間淩空騰起旋身,就見一團粉色迷花,從兩丈多高的四張高桌上飛下,一個漂亮的“雲裏翻”身輕如燕般掠水而下,穩實的落在台上。上身不搖,下身不晃,緊跟一個硬僵屍倒地,瀟灑漂亮。


    全場喝彩聲暴起,掌聲雷動,興奮的觀眾中仍不免一些人向台上頻頻扔著彩頭。


    包廂中兩分鍾的安靜,胡子卿打破沉默脫口稱讚說:“魏雲寒不愧頭牌大武生,藝高人膽大。”


    漢威見大哥不出聲,但目光卻始終不離台上,而台邊把場的老魏老板目光中也流露出欣慰的笑意。


    魏雲寒緩緩站起來謝場,腳步緩慢,極力掩飾著瘸拐。漢威這個角度好,看得真切,目送了魏雲寒下場,也看見了魏雲寒才到簾幕就忽然癱倒的一幕,幾名不及卸妝的師弟慌忙攙了魏雲寒下去。


    “走,去後台看看小魏。”胡子卿忽然起身。


    漢威卻見大哥漢辰目光瞟向樓下台前的貴賓席位。


    方桌前坐著馮暮非和幾位長者。聽周經理提過,為了今天德新社的大戲,馮暮老特地從西京請了幾位朋友搭飛機來看頭牌大武生魏雲寒的《伐子都》。而更惹漢威注意的是,馮暮老身邊竟然端坐了露露小姐。


    距離遠也看不大真切,隻見露露小姐今天穿了件淺藍色的旗袍,罩了件珠衫,背對了漢威的位置。


    漢威心裏感歎,昨晚魏雲寒為了露露遭了皮肉之苦,今天在台上又鬼門關裏走一遭,不知道露露坐在台下看戲能否心安理得?


    而家裏的小盟哥,是否知道他為之瘋狂打架而吃了頓軍棍的美人,如今又伴隨在別的男人身邊呢?


    “嘴長在他身上,想去老頭子那裏告狀隨他。”胡子卿驕縱的少爺性子犯起,似乎根本不懼馮暮非這“太上皇”,一抖折扇喊了漢威說:“走,隨胡大哥去後台看看。”


    “子卿兄!”漢辰嗔怪的低喝,話音裏警示胡子卿不要太任性,不值得。


    “報告!”胡子卿的副官小勇進來,在胡子卿耳畔低語幾句,胡子卿眉頭緊擰一跺腳罵了句:“一群廢物!”


    漢威總覺得大哥和胡子卿今天晚上都有些心神不定,似乎發生了什麽大事並沒有讓他知道。


    “西京大雨,飛機都調動不過來。”胡子卿陰沉了臉,顯然對這理由不滿意。


    漢辰也憂心忡忡的:“可是再拖,信號消失掉就會錯過機會。”


    “小弟,你去後台替我和胡司令問候一下小魏老板。就說花籃,胡司令日後補上。”


    漢威明白大哥是有意打發他和亮兒離開。


    “威兒如今是你的機要秘書,你避他做什麽?”胡子卿提示說,雖然漢威今天才報到。


    包廂裏恢複沉寂,漢威見大哥望著熙熙攘攘散場的人群,忽然提議說:“馮暮老請來的朋友不是飛來的龍城嗎,那飛機還停在龍城機場。不如借來先救急吧。”


    “我才懶得去看那老頭子的臉色。”胡子卿撇撇嘴,但也迫於無奈。


    此刻的馮暮老在眾人簇擁下已經向後台而去,漢威緊隨在大哥和胡子卿身後尾隨而去。


    後台口一片混亂,擁塞了諸多的人拿了一匹匹的織錦綢緞料子、花籃等禮物送給魏雲寒。周經理和魏老板一一答謝,解釋說魏雲寒拐傷了腳,不能見客。


    後台,豔生等人正圍了魏雲寒捶胸灌水。


    魏雲寒靠在大哥雲舒肩頭,嘴中喃喃的說:“我沒事。”,但氣息微弱的樣子已經沒了台上的雄姿英發。


    眾人七手八腳正為魏雲寒除去大靠,露出被汗水血水浸透的紅色彩褲,白色的襯裏上也沾了斑斑血跡。


    小月仙在旁邊捏了尖細的嗓子責怪說:“傷口迸裂了,這腿上有傷就去唱全武行,多懸呀。這若一個不留心,怕就和雲舒一樣了。”


    一句話,魏雲舒臉色陰沉,魏老板不知何時在身後,接了句:“這功夫都在平日。台上一分鍾,台下十年功。隻要平日功底好,什麽情況都能應付。”


    弟子們恭敬的稱是,魏雲寒掙紮著起身,卻身體一抽,跌躺在大哥雲舒懷裏。


    馮暮非踱步進來,胡子卿等人先後跟來,魏雲寒強咬了牙要起身,被馮暮非一把攔住,嘴裏嘖嘖感歎:“哎呀,罪過罪過。馮某不知道小魏老板有傷在身,不然無論如何也要惜香憐玉。”


    隨在馮暮非身邊的人被這句調侃逗得哈哈大笑。


    漢威心裏憤怒,原來馮暮非這狗東西是來看笑話的,人心狹隘卑鄙到此地步也實屬不易。


    “魏老板,這就是您的不是。明知道令郎有傷,還應承了讓他上這出大戲;明知道今天有大戲,還打他做什麽?”周經理擦著一頭冷汗,不停的說:“這多懸呀。”


    小月仙也得理般埋怨:“就是這話說的呢。小毛子現在長大了,可是台柱子,這說打就打,萬一今天出了事,德新社誰去挑大梁呀。”


    “這多虧了魏老板一頓板子,不然怎麽能讓大家看到今天這出千載難逢的精彩大戲。”馮暮非嗬嗬笑了兩聲,頓了頓,又連了四聲“嗬嗬嗬嗬~”的陰笑。


    魏雲寒也“嗬嗬嗬嗬”的四聲附和的笑,笑罷劍眉一抬,話語艱難卻說得從容:“我爹為師為父,管教雲寒是他職責所在;犯了班規家法受罰,也是雲寒為人子弟應該擔承的。”


    “一個個都很明白,就是明白著還去做糊塗事!”胡子卿嗔罵的接到,似是對昨晚的事仍餘怒未消。


    人群後麵,漢威無意中發現了一言不發的露露小姐,微蹙眉頭,靜靜望著躺在條凳上靠在哥哥身上的雲寒。


    露露一臉的悵惘內疚,雲寒卻抽搐著嘴角沒有發現她。


    身後一隻小手拉了拉漢威的衣襟,回頭一看竟然是小豔生。


    豔生拉了漢威離開,邊走邊抱歉說:“讓你受驚嚇了。我們唱戲的是下九流,不比你們這些少爺命好,這種場麵是常事,不足為奇了。”


    說罷也落下兩滴傷心的淚,嬌美細潤的麵頰顯得尤其可愛。


    漢威好奇的問:“你大師兄的腿可也是翻桌子摔壞的?剛才小月仙老板不是說~”


    豔生看了左右無人偷偷告訴漢威:“這還不都怪露露姐。她同大師兄好,師父不許。她們商量好要私奔,被師父抓了回來。大師兄就被打了一頓,恰是當晚有場《蓮花湖》,下三張桌子的‘雲裏翻’非他出場。身上有傷,一走神,翻下來就斷了腿,再也治不好。”


    漢威“啊”了一聲,沒想到魏老板曾有過前車之鑒,竟然今天還如此狠心抓了雲寒唱著九死一生的《伐子都》大戲。


    豔生水汪汪的眼睛望著漢威,似乎看出他的疑慮,解釋說:“還不都是你們那位馮太爺,不管師父如何回絕,他都不依不饒。二師兄見師父和周經理為難,就出來說他能唱下這一場,不會給德新社丟人。”


    漢威聽得心裏百感交集,剛要再問些話,卻見露露飄然而至。


    “露露姐,你行行好,饒了二師兄吧。”豔生見到露露在後台出現,慌得要跪下求露露。


    一臉無奈的笑,露露秀目凝愁,雙眉籠煙,慘然說:“豔生,你隻替我帶句話給你二師兄,告訴他,露露姐來看過他。”


    看了露露走遠,漢威忽然回味過小豔生剛才那段往事,不解的問:“豔生,不對呀。你是說你大師兄同露露有過情緣?如何如今露露小姐同魏雲寒又~”


    豔生解釋說:“你怕是誤會了。二師兄同露露姐不過是姐弟。”


    一陣說笑聲,漢威就見馮暮非搖了扇子走在前麵,後麵緊隨了胡子卿和大哥,在頻頻解釋著什麽。


    “子卿說笑了。誰不知道中國空軍唯你東北軍獨大。全國上下的飛機加起來不到四百架,你胡子卿就獨占了三百,你開口借飛機豈不是笑話呀?”說罷嗬嗬大笑。


    東北離龍城南北之遙,馮暮非這話豈不是在刁難嗎?


    “東北和西京幾百架飛機,隻馮某這一架飛機能飛了?子卿呀子卿,這明瀚不懂空軍,你胡子卿是天上的少爺呀。這夜航駕駛全中國就沒幾個飛行員能飛,更何況外麵雷電暴雨,萬一出了閃失豈不誤事?”


    馮暮非話語囂張令漢威聽得忍無可忍。不就是開國元老嗎,早生了幾年多些歲數,站對了隊伍當上個元老,有什麽了不起!


    大哥平日隱忍,漢威是知道的。但若非有大事要事,素來我行我素落拓不羈的胡子卿司令難得如此唯唯諾諾的小心應對,怕真是有緊要的事走投無路來相求。但馮暮非就是一臉奚落的笑,甩搖著折扇,拿捏著不肯吐口。


    胡子卿終於壓抑不住怒火,轉身離去。


    漢威忙追了大哥後麵問:“大哥,出什麽事了?有什麽漢威能做的嗎?”


    小昭副官風風火火的進來,又是對漢辰低聲耳語幾句,漢威知道有要事。


    果然大哥看看左右無人對胡子卿說:“要快了,再若過了今天,怕魚就要跑了。”


    胡子卿踢了腳牆,後悔的捶捶自己的頭:“都怪我,留了這頓軍棍日後再打也好。偏偏這個時候出了亂子。”


    休息室的屋窗外大雨瓢潑,一個亮閃劃過天際,悶雷滾過震耳欲聾。


    望著窗外大雨連綿,漢辰推窗迎了撲麵而來的大雨指了天幕說:“子卿兄,萬不得已時,這夜空就是今晚第二個舞台。”


    胡子卿猶豫的跟過來,同漢辰並肩而立,望著窗外瓢潑大雨電閃雷鳴,遲疑的問:“你得意思,是讓碧盟在天上試演另一出《伐子都》的‘雲裏翻’?”(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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