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子掛著淡紫色窗簾,漢威隻透了窗縫向裏看。


    長跪在地上的是大哥和九哥淩傲,而姑爹那棍子卻是打在小九哥身上。小九哥淩傲周身隨著棍子打在背上顫抖,咬了牙,堅毅的目光毫不屈服。


    “姑爹,若是責罰,漢辰謹領,求姑爹不要為難九弟。”漢辰跪行兩步向前抓住了棍子。


    淩傲卻梗了脖子堅定地說:“讓他打,打殘了淩傲,就可以不用開飛機,也不用做那對不起祖宗叛國的事!”


    “你混帳!”姑爹一腳踢在淩傲腿上,淩傲撲倒在地,屁股上又被踢了兩腳。


    “姑爹,姑爹三思,姑爹下了決心,自是有姑爹的道理。隻是姑爹,不可犯天下之大不韙,這事不能做!”


    漢威心想,姑爹能做什麽事?莫不是真要去東北為日本人賣命?


    漢辰堅決地說:“姑爹,漢辰小時候,姑爹就抱了漢辰,給漢辰和七叔講嶽飛、楊家將保家衛國的故事,漢辰至今不忘。從小,姑爹在漢辰眼裏就是英雄,是比先父更鐵骨錚錚的英雄。姑爹當年在草原白手起家,在西北開創了雲城基業,為多少人仰慕。姑爹今天的決定,或許有姑爹的道理。隻是民心天理,是不能見容這種行為的,不管出於什麽目的,這都是叛國投敵!”


    見姑爹不做聲,小九淩傲也直了身子挺直地說:“父親,您還想如何?您打也打得,罵也罵得,因為淩傲始終覺得您雖然對淩傲沒有養育之恩,卻還有生育之德。六哥當年為了易幟反對內戰,被您活活打死,不管是誤傷還是他罪該萬死,但其結果是,雲城在幾年後終於徹底易幟了,六哥死得太冤枉!淩傲自此什麽都不說,就是記得六哥臨終前的話。六哥說,爹爹身邊總需要有個兒子是頭腦明白,能直言敢諫的,這樣才是雲城之幸,許家之幸。傲兒答應了六哥,所以六哥過世後傲兒對此事的是是非非從不加褒貶,也不再提這往事。父親,當年六哥何罪之有?他不過是為了反對國人內戰,自相殘殺,才決定帶兵倒戈北伐軍。如今父親此舉,是投靠了日本人,日本是敵人,他們侵犯我們的土地,占領了東三省,是豺狼進了羊圈,父親怎麽還幫了狼來粉飾太平,執迷不悔!縱是打死了淩傲,淩傲也不會答應父親去東北!”


    漢辰拍拍淩傲的背,跪直身子對姑爹說:“姑爹,先父如果在世,漢辰敢斷言也會反對,日本人狼子野心,想立傀儡來堵國人之口,來掩蓋其侵華的真相。沒有華人去做日本人走狗,他們就名不正,言不順。若是有德高望重的元老出去幫日本人建立偽大遼國,那就會將日軍侵華一事混淆是非!姑爹,都是自家侄兒,漢辰就直言不諱,對姑爹有不敬的地方,姑爹盡管教訓,隻是姑爹若是要去東北淪陷區,漢辰定然不依!”


    許北征孤寂地用棍子戳地歎息說:“龍官兒呀龍官兒,實話告訴你也無妨,姑爹思前想後已經回絕他們了。姑爹的初衷,並不是貪圖什麽榮華富貴,也不是想要什麽高官厚祿。官做到多大是大?錢擁有多少是夠?到頭來一蹬腿,都不知道哪裏去了!姑爹隻是想,日本人肯定是要扶個漢人當執政,與其讓他們找個任意擺布的人,之後在那個位置上唯所欲為魚肉鄉裏,不如姑爹就頂了一世罵名,去當著傀儡,姑爹還可以同他們周旋,未必能讓國土光複,至少能免去百姓少受些蹂躪。怕就怕若是旁人去,連這份心都沒有。”


    漢辰道:“姑爹,姑爹在日本人刺刀架在脖子上去簽字做事,還能如何周旋?”


    “竭盡所能吧。”姑爹歎氣說。


    踱了幾步,許北征道:“兒孫不孝,奈何江山?想當年,姑爹隨了原大帥小站練兵,又在北洋縱橫數載,那時國家雖然積貧,卻也沒丟土地。反是小於子一個旅的兵力出征外蒙古,收複失地為國爭光。如今可好,子孫坐丟江山,不發一槍一炮,百架飛機拱手讓給日寇,奇恥大辱。明瀚,你也不要一時義氣,姑爹的話放在這裏,沒個十五年,這淪喪的東三省很難收回。日本彈丸小國,但是和朝鮮國一樣的齊心。中國人,一人是虎,三人成蟲。去吧!姑爹累了。”


    漢辰起身,腿一酸又跪回地上。


    許北征攙扶他一把,漢辰喊了聲“姑爹”,許北征捶捶他的肩說:“也難為你了。不管如何,你比你表兄強上百倍。”


    又想起一事提醒漢辰說:“龍官兒啊,據姑爹得知,那日本人要在東北建立滿洲國,曾想過君主立憲,效法日本皇室和首相分開。姑爹不去,自然還有其他人去坐這個首輔的位置。而且,這樣勢必要找一位前清的王室宗親去當王,才能收攏滿清遺老遺少的心。當年沈陽盛京,也是大清入關前的皇都。”


    漢辰一驚,忙問:“消息可屬實?”


    心裏盤思,若那個日本“東北”電文裏所要劫持的不是姑爹,那又是何人?龍城不會再有其他德高望重能夠做一國元首資質的人,頭腦一閃念間,忽然皺緊眉頭。如果姑爹拒絕了日本人的請求,怕是就會遭到報複,就危險了。


    許北征點頭說:“可靠的消息。”


    漢辰告辭離去,淩傲送到院外,漢辰仔細叮囑他要格外小心姑爹安全。


    淩傲轉回堂屋,屋裏就剩淩傲和許北征。


    麵對了父親,淩傲隻是說:“爹爹安歇吧。傲兒去吩咐人進來伺候爹爹洗漱。”說罷要走,被許北征拉住,摸了把淩傲微紅的麵頰,擦了把淩傲臉上的淚問:“還恨爹?一直恨?”


    淩傲笑笑搖頭。


    “來,爹給你上點藥酒揉揉,怕是腫了。”許北征拉過淩傲,想揭開淩傲的衣衫,被淩傲一把按住說:“父親不必,不妨事,化了瘀就好。”


    “你~你六哥的事,你還在耿耿於懷?”許北征問。


    淩傲笑笑說:“人都去了,和碧盟一樣,過去的回不來。”


    許北征仍是不甘心問:“傲兒呀,你六哥真是那麽和你說的?”


    淩傲點點頭,許北征一片神色黯然。


    夜間,許北征總被噩夢驚醒,滿眼不是淩傲那不屑的目光,就是淩燦又走向他,一如當年一樣。


    燦兒,五年了,你在陰間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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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年前,雲城兵變,四十五旅起義成功後】


    淩燦悵然地目送著拔錨啟航的“英蘭”號,兩張船票拋向了江中。 “我是注定走不了的。”淩燦憾然道。


    “許將軍,您這是何苦,我拚出一條命,去攔住那兩個人,您放心,我不會傷到他們。您如果不走,就怕再也走不了了!”小莊叫道:挺身欲出卻被淩燦攔住。


    淩燦偷眼望望窗外在四處獵巡著他的鄭三山和麵色冷酷的阿爸許北靖,眼眸掠過一絲無奈的絕望,他緩緩地從衣袋中掏出一方絹帕,那是一方淡黃色的蜀絹,是年前入川時楊伯母送的,因是一粉一黃二方,便將粉的送給了女友暮謠。


    血,一滴滴從手指尖滲滴下來。


    “許將軍!您這是——”小莊驚惑了。


    淩燦在帕上寫下了四個蒼勁的字--“來生續緣”,輕拾起迎風吹幹,沉靜道: “小莊,我想你現在最好先走,回到你們隊伍去,拜托你將這方帕子交給暮瑤。


    淩燦露出粲然的笑改口道:“幫我交給肖同誌。”


    “不!組織上派我送您安全上船到香港,這是我的任務!”小莊十分堅決。


    “可我們別無選擇,你看那個落腮胡子的是鄭三山,沒十萬分把握他不會親自出馬。這周圍不定有多少便衣,說不定馬上就發現我們。 你也放心,那個穿灰色長衫的是我阿爸,他不會傷我。可你不同,被抓住就死路一條了,我不能搭上你!”


    “不行,黃委員一再囑咐我,說您是有功於國的大將軍,保護您的安危高於一切。”


    “在我看來,把帕子送到暮謠手中重於一切。”淩燦毅然道,一抖風衣飄然迎了許北靖而去。


    汽笛響過,輪渡遠去,許北靖同淩燦對視無語,忽然,許北靖飛起一腳,將淩燦踢跪在地,吩咐手下道:“綁!”


    一路上無話,二人仿佛在冷戰,終於淩燦開口道:“阿爸,淩燦去方便一下,”幾人麵麵相覷,兩個便衣押著他進了衛生間,在門口侍著,淩燦打開風窗,火車飛奔。


    淩燦飛身跳了下車,顧不得疼痛向前跑去。


    “站住”槍響了,一人飛下車,滾落在石子路上,再沒站起來。


    “阿爸!”淩燦轉身一瘸一拐,飛奔過去。


    一記耳光伴之一聲怒吼:“我要是你,絕不會跑,男子漢大丈夫,死也要頂天立,如果你問心無愧,跑什麽!”


    淩燦覺得霎時間鎮靜了,幾天來的憂慮,恐慌、內疚、躊躇、立時煙硝雲散。是呀,跑什麽?我沒做錯什麽,不管未來命運中屬於我的將是什麽,哪怕是生命的終止符,我也不跑了,他們要抓我回去,真正的懦夫是他們。


    “阿爸,燦兒隻有一事求您 ,”淩燦從無名指上取下一枚耀眼的白金鑽戒,“請您收著。”


    “收回去”北靖眼中冒出一股受辱的怒火。


    “您別誤會,日後如果有一人拿著另一枚同樣的鑽戒,裏麵刻著我的名字,請您務必善待她們,因為那會是我的妻子和孩子。”


    北靖分明辨出戒指裏那“蕭暮謠”三個深深的字。


    “暮謠太執著了,也太年輕,如果她決心要另外尋找生活的開始,請您象當初收養我一樣收養我的孩子,您的孫子,我們叫他承盼,盼兒”。北靖眼中劃過蒼涼的淚光。(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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