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滿鮮花的花藍從青石上滾落下來,鮮花散落,繽紛如雨。


    是花雨,不是春雨。


    這裏沒有春雨,隻有月。圓月。


    在圓月下,聽到這到美的一句詩,他們為什麽會有這麽奇怪的反應?


    青青的手,緊緊握著這柄青青的彎刀的彎彎的刀柄。


    老人在盯著她的手。


    他已經用不著再問。如果刀上沒有這七個字,她絕不會有這種反應。


    老人眼睛裏的表情奇怪之極,也不知是驚訝,是歡喜,還是恐懼?


    他忽然仰天而笑,狂笑:“果然是這把刀,老天有眼,總算叫我找到了這把刀!”狂笑聲中,他的劍已出鞘。


    三尺高的人,四尺長的劍,可是這柄劍握在這個人手裏並不可笑。


    這柄劍一出招,絕對沒有任何人還會注意到他這個人是個侏儒。


    因為這柄劍一出鞘,就有一股逼人的劍氣逼人眉睫而來。


    連岩石下的丁鵬都已感到這股劍氣。森寒肅殺的劍氣,逼得他連眼睛都已睜不開,等他再睜開眼睛時,隻看見漫天劍光飛舞,青青已被籠罩在劍光下,劍氣破空,劍在呼嘯。


    老人的聲音在劍風呼嘯中還是聽得情楚,隻聽他一字字道:“你還不拔刀?”青青還沒有拔刀。


    青青的彎刀,還在郭個彎彎的刀鞘裏,老人忽然大喝:“殺。”喝聲如霹靂,劍光如閃電,就算閃電都沒有如此亮,如此快!劍光一閃,青青的人就從岩石上落了下來,就像一瓣鮮花忽然枯萎,墜下了花蒂。十丈高的岩石,她落在地上,人就倒下。老人並沒有放過她。老人也從十丈高的岩石上飛下,就像一片葉子般輕輕地,慢慢地飛下。老人的掌中有劍,劍已出鞘。老人掌中的劍,劍鋒正對著青青的心髒。這一劍絕對是致命的一劍,準確、狠毒,迅速,無情。丁鵬從未想到人世間會有這種劍法,這老人絕對不是人,是神。殺神!青青就倒在他身旁,青青已絕對沒有招架閃避的能力。看著這一劍飛落,丁鵬忽然撲過去,撲在青青的身上。”反還我已經要死了,反正我已經非死不可。”他忽然覺得有種不可遏製的衝動。不管怎麽樣,他總是和青青一起來的。不管青青是人是狐,總算對他不錯。他怎麽能眼看著青看死在別人的劍下?但是他卻不妨死在別人的劍下,既然已非死不可,怎麽死都一樣,他撲倒在青青身上。他願意替青青挨上一劍。劍光一閃,刺入了他的背,他並不覺得痛苦。真正的痛苦,反而不會讓人有痛苦的感覺。他隻覺得很冷,隻覺得有種不可抗拒的寒意,忽然穿入了他的背,穿入了他的骨髓。就在這時候,他看見青青使出了她的刀,。青青的彎刀是青青的。青青的刀光飛起時,丁鵬的眼睛已合起,他沒有看見青青的彎刀,他隻聽見那老人忽然發出一聲驚呼,然後他就又落入黑暗中,無邊無際的黑暗,深不見底,永無止境,黑暗中忽然有了光,月光,圓月。丁鵬睜開眼,就看見一輪冰盤般的圓月,也看見了青青那雙比月光更美的眼睛。無論是在天上還是在地下,都不會有第二雙這麽美麗的眼清。他還是在青青身旁。無論他是死是活,無論他是在天上還是在地下,青青都仍在他身旁,青青眼睛裏還有淚光。她是在為他流淚。丁鵬忽然笑了笑,道:“看來現在我已用不著忘憂草了,可是我覺得這樣死更好。”他伸出手輕拭她臉上的淚痕。”我從來也沒有想到過得我死的時候居然還有人為我流淚。”青青的臉色卻變了,連身子都已開始顫抖,忽然道:“我真的在流淚?”丁鵬道:“真的,你真的是在流淚,而且是在為我流淚。”青青的臉色變得更奇怪,仿佛變得說不出的害怕。對她來說,流淚競仿佛是件極可怕的事。可是她在害怕之中,卻又仿佛帶著種說不出的喜悅。這是種很奇怪的反應,丁鵬實在猜不透她為什麽會有這種反應。他忍不住道:“不管第麽樣,我總是為你而死的,你為我流淚……”青青忽然打斷了他的話,道:“你沒有死,也不會死了。”丁鵬道:“為什麽?”青青造:孤因為你已經死過一次,現在既然已經到了這裏,就不會再死了。”丁鵬終於發現,這裏已不是那美麗的憂愁之穀,這裏是個更美的地方。圓月在窗外,窗裏堆滿了鮮花,他躺在一張比白雪更柔軟的床上。床前懸掛著一粒明珠,珠光比月光更皎潔明亮。他仿佛覺得自己曾經來過這裏,可是他也知道,如果他真的來過,也一定是在夢中。因為人間絕沒有這麽華美的宮室,更沒有這樣的明珠。”這是什麽地方?”青青垂下頭,輕輕地說:“這裏是我的家。”丁鵬終於想起,他剛才為什麽會對這地方有似曾相識的感覺。他的確看見過這他方,在圖畫上看到過。一洞穴的四壁畫滿了圖畫,畫的不是人間,而是天上。他又忍不住問:“這裏隻有你一個人?”青青沒有回答。垂著珠簾的小門外卻有人說:“這裏連一個人都沒有。”一個滿頭白發如銀的是老婆婆,用一根龍頭拐杖挑起了珠簾,慢慢地走了進來。她的身材高大,態度威嚴而尊貴。她的頭發雖然已完全白了,腰幹卻還是挺得筆直,一雙眼暗還是炯炯有光。青青已經垂著頭站起來,輕輕叫叫了聲:“奶奶。”這老婆婆競是青青的祖母。一個美麗而年鬆的狐女,帶著一個落魄的年輕人回到了她的狐穴,來見她嚴重曆而古怪的祖母…這種事本來隻有在那神秘的傳說中才會發生的,丁鵬居然真的遇見了。以後還會發生些什麽事?她們會對他怎麽樣?丁鵬完全不能預測。一個像他這樣的凡人,到了這種地方,已完全身不激己。老婆婆冷冷地看著他,又道:“你應該知道這裏連一個人都沒有,因為我們都不是人,是狐。”


    丁鵬隻有承認:“我知道。”


    老婆婆道:“你知不知道這地方本不是凡人應該來的。”


    丁鵬道:“我知道。”


    老婆婆道:“現在你已經來了,你不後悔?”


    丁鵬道:“我不後悔。”


    他說的是實話。


    一個本來已經快要死的人,還有什麽後悔的?


    他留在世上,也隻有受人欺侮,被人冤枉,他為什麽不能到另一個世界中來?


    她們雖然是狐,對他卻比那些自命君子的人好得多。


    老婆婆道:“如果我們要你留下來,你是不是願意留下來?”


    丁鵬道:“我願意。”


    老婆婆道:“你真的已厭倦了人世?”


    丁鵬道:“真的。”


    老婆婆道:“為什麽?”


    丁鵬道:“我……我在外麵,既沒有閑人也沒有朋友,就算我死在陰溝裏,也不會有人替我收屍,更不會有人為我掉一滴眼淚。”


    他越說心裏越難受,連聲音都已話咽哽。


    老婆婆的目光卻漸漸柔和,道:“你替青青挨了那一劍,也是心甘情願的?”


    丁鵬道:“我當然是心甘情願的,就算她現在要我替她死,我還是會去死。”


    老婆婆道:“為什麽?”


    丁鵬道:“我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麽,我隻知道,我死了之後,她至少還會為流淚。”


    老婆婆眼睛裏忽又露出種奇怪的表情,忽然問青青,“你已為他流過淚?”


    青青默默點了點頭,蒼白的臉上,竟起了陣淡淡的紅暈。


    老婆婆看著她,看了很久,又轉過頭看著丁鵬,也看了很久。


    她嚴肅的目光漸漸變得柔和了,忽然長長歎了口氣,喃喃道:“這是緣,還是孽?……這是緣,還是孽?……”


    她翻來覆去地說著這兩句話,也不知說了多少遍,雖然她自己也不知道這問題的答案。


    她又長長歎了口氣,道:“現在你已為她死過一次,她也為你流過了眼淚。”


    丁鵬道:“可是我……”


    老婆婆不讓他開口,忽又大聲道:“你跟我來!”


    丁鵬站起來,才發現傷口已包紮,潔白棉布中透出一陣清靈的藥香。


    那一劍本來是絕對致命的,可是現在他非但已經可以站起來,而且並不覺得有什麽痛苦。


    他跟著這老婆婆走出了那扇垂著珠簾的小門,又忍不住回過頭。


    青青也正在偷偷地看著他,眼睛裏的表情更奇怪,也不知是羞澀還是喜說。


    外麵是個花園,很大很大的一個花園。


    圓月高懸,百花盛開。應該在七月裏開的花,這裏都有,而且都開得正豔;不應該在七月裏開的花,這裏也有,也開得正豔。


    花叢間的小徑上鋪著晶瑩如玉的圓石,小徑的盡頭有座小樓。


    老婆婆帶著丁鵬上了小樓。


    小樓上幽靜而華麗,一個青衣人正背負著雙手,看著牆上掛著的一個條幅癡癡地出神。


    條幅上隻有七個宇,字寫得個個孤拔挺秀:“小樓一夜聽春雨。”


    看到這個青衣人的背影,老婆婆的目光就變得溫柔了。


    可是等到這青衣人轉過身來時,丁鵬看見卻吃了一驚。


    如果他不是男人,如果不是他年紀比較大些,丁鵬一定會以為他就是青青。


    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嘴,他的鼻子,他的神情,簡直和青青完全一樣。


    丁鵬在想:“這個人如果不是青青的父親,就一定是青青的大哥。”


    他做青青的大哥年紀好像大了些,做青青的父親年紀好像又小了些。


    其實丁鵬也看不出他究竟有多大年紀。


    這個人的臉色看來也和青青一樣,蒼白得幾乎接近透明。


    他看見這老婆婆,並沒有像青青那麽尊敬,隻淡淡地笑了笑,道:“怎麽樣?”


    老婆婆歎了口氣,道:“我也不知道應該怎麽樣,還是你做主吧!”


    青衣人笑道:“我就知道你一定會把這種事推到我身上來!”


    老婆婆也笑了:“我不住你身上推,往誰身上推?”


    他們的笑容雖然都是淡淡的,卻又仿佛帶著種濃得化不開的情意。


    他們的態度看來既不像母子,更不像祖孫。


    這已經使丁鵬很驚奇。


    然後這老婆婆又說了句更讓他驚奇的話,她說:“你是青青的爺爺,又是一家之主,這種事本來就應該讓你做主的。”


    這青衣人竟是青青的祖父。


    他看來最多也隻不過將近中年,丁鵬做夢也想不到他和這老婆婆竟是一對夫妻。


    青衣人在看著他,好像連他心裏在想什麽都看得清清楚楚,微笑著道,“現在你應該已經知道我們是狐,所以你在這裏無論看見什麽,都不必太驚奇。”


    他笑得溫和而愉挾:“因為我們的確有點凡人夢想不到的神通!”


    丁鵬也在微笑。


    他好像已漸漸習慣和他們相處了,他發覺這些狐並沒有傳說中那麽可怕。


    他們雖然是狐,但是他們也有人性,甚至比大多數人都溫和善良。


    青衣人對他的態度顯然很滿意,道:“我本來從未想到會把青青嫁給一個凡人,可是你既然已為她死過一次,她也為你流過淚。”


    他的笑容更溫和:“你要知道:狐是從來不流淚的,狐眼淚比血更珍貴,她會為你流淚,就表示她己對你動了真情。你能遇到她,也表示你們之間總有緣。”


    無論是在人間,還是在狐的世界裏,“真情”和“緣份”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青衣人道:“所以我也不願意把你們這份情緣拆散。”


    老婆婆忽然在旁邊插口:“你已經答應讓青青嫁給他?”


    青衣人微笑道:“我答應。”


    丁鵬一直沒有開口,因為他已經完全混亂了。


    他從未想到自己會來到—個狐的世界裏,更沒有想到自己會娶一個孤女為妻。


    ——一個凡人娶了個狐女做妻子,會有什麽樣的結果?


    ——個凡人在狐的世界裏是不是能生存下去?


    ——狐的神通,是不是能幫助這個凡人?


    這些問題他從來沒有想到過,現在也根本無法想象。


    他隻知道,自己的命運無疑要從此改變了。


    不管他將來的命運會變成什麽樣子,他都沒有什麽可埋怨的。


    因為他本來已經是個無路可走、非死不可的人。


    還有最重要的—點是,他也相信青青對他的確有了真情。


    混亂中,他仿佛聽見青衣人在說:“你做了我們的孫女婿後,雖然可以享受到很多凡人夢想不到的事,我們這裏雖然一向自由自在,但是我們也有一條禁例!”


    “如果你做了我們的孫女婿,就絕不能再回到凡人的世界中去。”


    “就因為我們知道你已厭倦了人世,所以才會收容你。”


    “隻要你答應水不違犯我們的禁例,現在你就是我們的孫女婿。”


    在人世間,他已沒有親人,沒有朋友;在人世間,他隻有被人侮辱,受人欺淩。


    可是這個狐女卻對他有了真情。


    “我答應!”丁鵬聽到自己的聲音在說,“我答應。”


    老婆婆也笑了,過來擁抱住他:“我們也沒有什麽東西給你,這就算我們給你的訂禮。”


    她給他的是一柄彎刀。


    青青的彎刀。


    青青的彎刀,刀鋒也是青青的,青如遠山,青如春樹,青如情人們眼中的湖水。


    青青的彎刀上果然刻著七個字:“小樓一夜聽春雨。”


    這裏是個幽穀,幽深的山穀,四麵都是高不可攀的絕壁,好像根本沒有出路。


    就算有路,也絕不是凡人可以出入的。


    這山穀並不大,雖然也有庭園宮室、亭台樓閣,景象雖然和那洞穴的壁畫一樣,卻隻不過圖畫中的一角而已。


    青青的父母都已去世了。


    ——狐也會死?


    青青有個很乖巧的丫頭叫喜兒,喜兒喜歡笑,笑起來有兩個很深的酒渦。


    ——喜兒也是狐?


    他們有八個忠心的仆人,頭上都已有了白發,體力卻還是非常輕健。


    ——他們都是狐?


    山穀裏就隻有他們這些人,從來沒有外人的足跡到過這裏。


    山穀裏的日子過得舒適而平靜,遠比人世間平靜得多……


    現在丁鵬已經習慣了山穀中的生活,也已習慣把那柄彎刀插在腰帶上。


    除了睡覺的時候外,他總是把這柄彎刀插在他的腰帶上。


    一條用黃金和白玉做成的腰帶。


    但是他知道這柄彎刀遠比這條腰帶更珍貴。


    在他們新婚的第三天,青青就對他說:“奶奶一定很喜歡你,所以才會把這把刀給你,你一定要特別珍借!”


    他也沒有忘記那天青青在憂愁穀裏對那神秘的老矮人說的話:“這把刀是絕對看不得的,看過這把刀的人,都已死在這把刀下。”


    那個老矮人現在當然也已死在刀下。


    ——他是人,是鬼,還是狐?


    ——他怎麽會知道刀上刻著“小樓一夜聽春雨”這七個宇?


    ——這把刀究竟有什麽神秘的來曆,神秘的力量?


    這些問題丁鵬並不是沒有問過,青青卻總是很慎重地對他說:“有些事你最好還是不要知道,知道了就一定會有災禍。”


    現在他不但已經看過了這把刀,而且已經擁有了這把刀。


    他已經應該很滿足。


    可是有一天他卻要將這把刀還給青青。


    青青很奇怪:“你為什麽不要這把刀?”


    “因為我要了也沒有用!”丁鵬道:“這把刀在我手裏,簡直和廢鐵一樣。”


    “為什麽?”


    “因為我根本不會你們的刀法!”


    青青終於明白他的意思。


    “如果你要學,我就把刀法教給你!”


    其實她並不想把這種刀法傳授給他的,因為她知道凡人學會了這種刀法,並沒有好處。


    這種刀法雖然能帶繪人無窮的力量,也能帶給人不樣和災禍。


    但她卻還是把刀法教給了他,因為她從來不願拒絕他,從來沒有讓他失望過。


    她雖然是個孤,卻遠比人世間大多數男人的妻子都更賢慧溫柔。


    無論誰有了這麽樣一個妻子,都已經應該覺得很滿足。


    這種刀法絕非人間所有,這種刀法的變化和威力,也絕不是任何凡人所能夢想得到的。


    丁鵬從未想到過自己能練成如此神奇、如此精妙的刀法,可是現任他已練成了。


    在練武這方麵,連青青都承認他是個天才。


    因為她練這種刀法都練了七年,可是丁鵬三年就已有成。


    山穀裏的生活不但舒適平靜,而且還有四時不謝的香花,隨手可以摘下來的鮮果。。


    在人世間連看都很難看得到的珍寶,在這裏竟仿佛變得不值一文。


    小樓下有個地窖,裏麵堆滿了從天竺來的絲綢、從波斯來的寶石,還有各式各樣見人夢想不到的奇巧珍玩、明殊古玉。


    青青不但溫柔美麗、賢慧體貼,對丈夫更是千依百順。


    應該非常滿足。


    但是他卻瘦了。


    不但人瘦了,臉色也很憔悴,經常總是沉默寡言、鬱鬱不歡。


    而且他還經常做噩夢。


    每次他從夢中驚醒時,都會忽然從床上跳起來,帶著一身冷汗跳起來。


    青青問過他很多次,他才說:“我夢見了我的父親,他要用自己的一雙手把我活活掐死。”


    “他為什麽要把你掐死?”


    “他說我不孝,說我沒出息1”丁鵬的表情悲傷而痛苦,“因為我已經把他老人家臨終的遺言都忘得幹幹淨淨。”


    “其實你沒有忘!”


    “我沒有!”丁鵬說,“其實我時時刻刻都記在心裏。”


    “他老人家臨終時耍你做什麽?”


    丁鵬握緊雙拳,一字字道:“要我出人頭地,為他爭口氣青青當然明白他的意思。但是青青卻不知道他做的噩夢並不僅這一種,另一種噩夢更可怕。他卻不能說出來,也不敢說出來。他夢見他忽然落在—個狐穴中,他的妻子、他的嶽父、他的嶽母,都變成了一群狐,把他整個人—片片撕裂,一片片吞噬。他很想忘記他們是狐,可是他偏偏忘不了。柔和的珠光照在青青蒼白美麗的臉上,她麵頰上已有了淚光。”我明白你的意思!”她流著淚道,“我早就知道,遲早總有一天你要走的,你絕對不會在這裏過一輩子,這種日子你遲早總有一天會過不下去!”


    丁鵬不能否認。


    以他現在的武功,以他的刀法,柳若鬆、鍾展、紅梅、墨竹,實在都己變得不值一擊。


    憑他腰上這一柄刀,要想縱橫江湖、出人頭地,已變成易如反掌的事。


    隻要一想起這些事,他全身的血都會沸騰。


    這不能怪他,他沒有錯。


    每個人都有權為自己的未來奮鬥,無論誰都會這麽想的。


    丁鵬黯然道:“隻可惜我也知道你的爺爺和奶奶絕不會讓我走!”


    青青垂著頭,遲疑著、試探著問道:“你是不是想一個人走?”


    丁鵬道,“找當然要帶你走!”


    青青的眼睛裏發出了光,用力握住他的手,道:“你肯帶我走?”


    丁鵬柔聲道:“我們已經是夫妻,不管我到哪裏去,都都會帶著你的!”


    青青道:“你說的是真話?”


    丁鵬道:“當然是!”


    青青咬著嘴唇,終於下了決心:“如果你真的要走,我們就一起走。”


    丁鵬道:“怎麽走?”


    青青道:“我會想法子。”


    她抱住了他:“隻要你對我是真心,就算要我為你死,我也願意。”


    要走,當然要計劃,於是他們就在夜半無人時悄悄商議。


    他們最怕的就是青青的祖父。


    “他老人家的神通,除了大羅金仙外,天上地下,絕沒有任何人能比得上。”


    丁鵬居然不大服氣,因為他也練成了他們那種神奇的刀法。


    青青卻說:“你的刀法在他老人家麵前連一招都使不出來,他隻要一伸手,你就會倒下。”


    丁鵬不相信,又不能不信。


    青青道:“所以我們如果耍走,就一定要乘他不在的時候溜走。”


    丁鵬道:“他好像認來都沒有出去過。”


    青青道:“可是每年七月十五那天晚上,他都會把自己關在他自己的那間小房裏。那幾個時辰裏,無論外麵發生了什麽事,他都不會管的!”


    丁鵬道:“可是他知道我們走了之後,還是會追。”


    青青道:“絕不會!”


    丁鵬道:“為什麽?”


    青青道:“因為他老人家已經立下重誓,絕不走出這山穀一步。”


    丁鵬道:“你奶奶好像也很不容易對付。”


    青青道:“我倒有法子對付她。”


    丁鵬道:“什麽法子?”


    青青道:“她老人家看起來雖然嚴肅,其實心卻比較軟,而且……”


    她忽然問了句跟這件事無關的話:“你知不知道我的父母是怎麽會去世的?”


    丁鵬不知道。他從來沒有問過,他們也從來沒有提起,那無疑是個秘密,是充滿了悲傷的回憶。


    青青臉上果然已有了悲傷之色,道:“我母親也是個凡人,也跟你一樣,總是希望我父親能帶她離開這裏。”


    她輕輕歎息:“找還沒有滿周歲的時候,她就已去世了,可是我知道她以前不但是江湖中—位極有名的俠女,還是個有名的美人,像這種平淡的生活,她當然過不下去。”


    丁鵬道:“你父親不肯帶她走?”


    青青道:“我父親雖然答應了她,我爺爺和我奶奶卻堅決不肯,他們走了兩次都沒有走成,所以我母親……”


    她沒有說下去,丁鵬卻已能想象得到。


    她的母親若不是因為心情苦悶,鬱鬱而死,就一定是悄悄地自盡了。


    青青道:“我母親去世幾個月之後,我父親也一病不起。”


    他們雖然是狐,雖然有神通法力,有些病卻不是任何力量所能救得了的,尤其是心病,因為內疚和悲痛麵引起的心病。


    這一點丁鵬也可以想象得到。


    青青道:“這件事我奶奶雖然從來不提,可是我知道她心裏一定很難受。到了萬不得已時,我隻要提起這件事,她一定會讓我們走的。”


    一個垂暮的老人,當然不忍再讓她的孫女夫婦遭受到上一代同樣悲慘的命運。


    青青能夠把這種事說出來,就表示她和丁鵬夫妻間也有了和她父母同樣深厚的感情。


    丁鵬的眼睛已因興奮而發光,道:“這麽樣看來,我們一定有希望!”


    青青道:“可是我們也有問題,最少還有八個問題。”


    丁鵬道:“八個問題?”


    青青道:“不多不少,正好是八個。”丁鵬終於明白,她說的一定是他們那八個忠心的仆人。


    他們一向很少說話,而且始終和丁鵬保持著一段距離。


    他們好像從不願接近任何凡人,連他們主子的孫婿都不例外。


    他們每個人心裏都仿佛隱藏著很深的痛苦、很大的秘密。


    丁田道:“難道他們也很不好對付?”


    青青道:“你千萬不要看輕他們。就算他們沒有我爺爺那種神通,隻憑他們的武功,如果到人世間去也絕對是江湖中助頂尖高手。”


    她又道:“我知道江湖中有很多成名的俠土和劍客,我也看過幾個,卻沒有一個能比得上他們的。”


    丁鵬道,“你看見過誰?’育青道:“你說的紅梅和墨竹,我就全都看見過。”


    丁鵬道:“這兩人也比不上他們?”


    青青道:“他們之中無論哪一個,都可以在十招之內將這兩人擊敗。”


    丁鵬皺起了眉。


    紅侮和墨竹無疑都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如果說有入能在十招內將這兩人擊敗,實在是件不可思議的事,誰也不會相信。


    可是丁鵬相信。


    青青道:“幸好每年七月十五的那一天,他們都會喝很多酒。”


    丁鵬道:“會不會喝醉?”


    青青道:“有時醉,有時不醉,他們的酒量都非常好。”


    她笑了笑,道:“可是我恰巧知道有種酒,不管酒量多好的人喝下去,都非醉不可。”


    丁鵬道:“你也恰巧能找得到這種酒?”


    青青道:“我能找得到。”


    丁鵬的眼睛又亮了:“今天是什麽日子?”


    青青道:“六月三十。”


    再過半個月,就是七月十五;再過半個月,丁鵬就已到這裏來了整整四年。


    丁鵬忍不住歎息:“日子過得真快,想不到一轉眼間,四年就已過去,想不到我又活了四年。”


    青青輕輕地撫摸他的臉,柔聲道:“你還會活下去的,還不知要活多少個四年,因為我活著,你就不能死,你活著,我也不能死,有了你才有我,有了我就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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