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看,梅花坑天青雨打芭蕉端硯,老坑耕耘眉紋歙硯,老坑柳葉青龍鳳朝陽洮河硯,山東青州九龍龜澄泥硯,還有鬆花石硯、紅絲硯、烏金硯、綠石硯……您老慢慢看。”


    “我說哥們,業務挺熟啊,都不帶打口的。”


    “嘿嘿,指著眾位父老鄉親賞碗飯吃。”


    “有磚硯嗎?”


    “您老來過我們店?一句話就問到我們的寶貝上去了。沒來過?沒關係,我們店還真有一方磚硯,包老保真。”


    小夥子走過去和正在看報紙的溫亞儒低語了幾句,就見溫亞儒起身朝吳迪走來,沒走兩步,顯然是認出了他,臉色微怔後布滿了笑容,老遠就打招呼道:


    “吳迪小兄弟來看老哥哥了?就你心眼多,還來個微服私訪怎麽地?”


    跟在溫亞儒身後的小夥子一臉的悻悻,原來是東家的朋友,怪不得張嘴就要磚硯,剛才的感情全浪費了。


    吳迪上去握住溫亞儒的雙手,卻和小夥子說話:


    “小兄弟莫怪,我真是要尋摸一方磚硯,不是來逗你玩的。”


    隨即對溫亞儒笑道:


    “老哥哥,上回火車上聽得不過癮啊,待會可得再從你這兒多淘點故事回去,怎麽樣?上回收到好東西了嗎?”


    “哈哈,你沒聽過假貨滿地走,贗品多如狗,真品隻有地下瞅嗎?這年頭,收貨越來越難了,地雷處處啊。”


    “不懂。”


    “老板的意思是找真品,估計隻有那地方才有了。去收貨的時候,最怕碰到埋地雷的,城裏與農村的不法販子相互勾結,將酷似真品的假古董轉移到鄉下農民家裏,甚至埋在亂墳堆中,這就是行話埋地雷。”


    小夥子看出吳迪是真不懂,幫腔道。


    “小剛子,去,給吳老弟倒杯水。”


    小夥子嘟嘟囔囔的走了,吳迪隱約聽見他說老板欺負人,他又不是太監,非要加個子,不禁莞爾,笑道:


    “溫老師,你這兒店裏很溫馨啊。”


    “天天對著一堆死物,還有些從地下挖出來的,不整點氣氛還真不行,走,咱們上二樓。”


    二樓有三間辦公室,剩下的是展廳,東西不多,布置的比較精致。溫亞儒看吳迪東張西望的,不禁笑道:


    “一樓的大多是新東西,二樓的都是老東西,要不咱轉轉?”


    吳迪興奮的點點頭,一馬當先的轉了起來。


    “溫老哥,這個不是碗吧?有點像唐僧取經拿那個什麽玩意……”


    “那是筆洗。”


    “嘿,這個我認識,剛才小剛子才說過,好像叫大蒜瓶。”


    “我說那叫蒜頭瓶好不。”


    “我靠,這個都裂成一片一片的了,你也擺出來賣,不怕哪天忽然散架了。”


    “這是仿哥窯好不好?這叫開片,這叫金絲鐵線!你一邊歇著去,合著今天來就是氣我的不是?”


    吳迪灰溜溜的跟著溫亞儒來到了辦公室,還一臉的委屈,


    “不就是不懂嘛,還不讓問咋地?”


    溫亞儒像沒聽見,給自己杯裏續了水,指了指桌上小剛子給吳迪送上來的紙杯,舒服的在大班椅裏坐下,才問道:


    “怎麽忽然對古玩感起興趣了?”


    “在火車上我就有興趣好不好?你想啊,下鄉收古玩,一般都是去些有曆史的地方吧,既遊山玩水了,又兼顧了賺錢,多好啊。更別提撿漏了,那可是成百上千倍的增值啊!”


    “唉,又一個被忽悠的孩子啊,還撿漏呢,要是打眼了呢?”


    “打眼?就當交學費了唄。”


    “你學了嗎?吳老弟,你這心態可不適合搞收藏。這裏邊道道太多,有時候會賠的傾家蕩產的。”


    “我也就過過嘴癮,主要是有一個客戶喜歡磚硯,想給他找一方,別人家的不放心,就想著來老哥哥您這看看。”


    “呦,你這話說的直白,你不怕我坑你?”


    “我相信我的感覺!”


    “屁的感覺!你小子淨給我拍馬屁,磚硯我這沒有,別地兒找去,我最多幫你掌掌眼。”


    “據說掌眼要收鑒定費吧?我還是在你這買吧,省鑒定費啊。”


    “你小子,來搗亂的吧?趕緊走,我不認識你。”


    “唉,就是每個月都有那麽幾天……心情不好,壓力太大,謝謝了。不過我真的要買磚硯,老哥哥你這兒不是有一方嗎?還包老保真,直接便宜點賣我得了。”


    “你真的是做業務的?你憑什麽做業務啊?”


    “憑我的熱情,真誠,我們公司的產品、文化,還有……”


    “有你個頭,碰上你這種冤大頭不宰平白便宜了別人,說吧,要什麽價位的?”


    “八萬以下吧,我剛上班兩年,沒多少錢。哦,就算要,也要下個月才有錢,都投到項目上了。”


    “你們公司讓業務員自己投?什麽破公司,趁早別做了。”


    “不是,不是那樣的……”


    “行了,別解釋了,我明著告訴你,東西是老物件,價錢我可要下刀了。”


    “嘿嘿,別太狠就行,我就這一百三十斤肉。”


    “來,先看看東西,上上手,我告訴你名字,你回去也查查。”


    “我信得過您。”


    “滾,敢再說信不信我把你轟出去。”


    溫亞儒讓吳迪稍等,一會拿了一個木盒進來,小心翼翼的打開,取出黑乎乎一塊磚頭,找了塊布墊著,放在桌上。


    黑磚幾近正方,上邊蓋著一個微微發黃的木蓋,一邊紋著字,相鄰一邊是一個大叉叉,剩下兩邊光禿禿的,吳迪打開木蓋,是一個淺淺的傾斜的墨池,最深處接近兩公分,最淺處不足半公分,邊沿坑坑窪窪,參差不齊。拿起來,底部修的有邊,沿也坑坑窪窪,中間刻滿了字,吳迪看了看,沒認出幾個,也就放下了。


    “怎麽樣?”


    “原來這就是磚硯啊,還真像一塊磚頭。”


    “什麽像,這本來就是。這方硯叫做張廷濟晉元康磚硯,張廷濟是製作人,清朝金石大家,晉元康是磚的年份。這塊硯經清陸心源,近代大石齋唐雲收藏,在陸心源的《千甓亭古磚圖釋》中有記載,可謂流傳有序,文脈相承。”


    “哦,原來傳承有序就是從流傳有序,文脈相承來的。”


    不知怎麽回事,溫亞儒看著吳迪那傻乎乎的樣子就有氣,看了他一眼,有氣無力的說道:


    “算了,你自己看吧,我懶得說了。”


    “哎,老哥哥,我不說話了,一個勁的記,您趕緊再給掃掃盲?”


    溫亞儒瞪了他一眼,拿著磚硯,愛不釋手,半晌方道:


    “你看,這磚堅硬如鐵,包漿渾圓,握之撫之,讓人愛不釋手啊。硯上配的是紅木天地蓋,隨磚型而製,渾樸自然,同古磚相得益彰,剛柔並濟。內髹大漆,蓋麵經人常年摩挲,包漿醇厚,已經呈現出黃花梨金黃緞紋晶瑩之色。


    此硯當為有血、有肉、有靈的完美之物啊!


    你看,側麵磚文:晉元康六年八月丁醜,茅山裏氏博所作。


    硯底是製作者張廷濟的銘文:茅山裏磚型不一,百陶樓藏有橫畫,徐球(字輔)征諸通鑒,醜日宜在七月,抑或史於丁醜上,八月二字寫誤脫。此文瘦硬勢罕匹,施傳施博文難執。何如琢作硯田寬,馬帳修書供點筆。道光壬寅仲冬廿一日為芙峰先生作,嘉興張廷濟時年七十五。”


    溫亞儒雄姿英發,揮斥方遒,講的是口幹舌燥,再一看吳迪,一副呆傻樣,怒道:


    “你說一遍,說不對這硯多少錢也不賣你。”


    “啊,那要說對是不是便宜賣我?”


    “你!”


    “嘿嘿,開個玩笑,開個玩笑,我說了,溫老哥你看對不對。”


    吳迪洋洋灑灑說了一大通,幾近一字不差,溫亞儒大驚,難不成這傻小子還有這方麵的天賦?


    吳迪嘿嘿笑道:


    “牽扯到要忽悠客戶,這方麵的東西我基本一遍過。”


    溫亞儒氣結,又不甘心的問道:


    “你以前真的沒接觸過古玩?”


    “真沒接觸過,連故宮博物館都沒進過。這是我上手的第一件古玩。對了,這東西多少錢,貴了我可買不起。”


    “這東西一萬塊錢收上來的,賣你按你開的價,八萬,不貴吧?”


    “不貴不貴,保真就行。”


    “小吳,你真是做業務的?”


    “如假包換,像我們這種人,走在茫茫人海中都能讓人一眼認出來,因為我們臉上都寫著字,業務!再過些年我這種人估計就要跟蝗蟲似的,滿大街都是。”


    “這硯按照現在估價,應該在五到七萬之間,上拍的話碰到藏家爭搶,二三十萬也是小數,我本來準備自己留著的,你若要,就八萬轉給你了。”


    “行,不過得等我一個半月我才有錢。”


    “看不出來,價都不帶還的,你小子挺有貨啊,賣漏嘍。”


    “嘿嘿,君子一言,一個半月之內我來提貨!用不用先簽個協議,價格幾十一百定金啥的?”


    “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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