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如血,映照著一片戰場。


    在這片平原上,剛剛爆發過規模上萬的鐵騎衝鋒,人屍馬屍倒了一地,偶爾可見斷了半截的木矛與羽箭插在地上。


    隸屬於巴圖可汗的騎兵正在打掃戰場,將重傷的敵人補刀,這是唯有勝利者才有的權力。


    ——在經曆數場遊騎兵試探之後,就在今日白天,巴圖可汗麾下的帖木兒,終於抓住了巴特爾的主力,進行了一場慘烈的決戰!


    雖然隻是取得了微小優勢的勝利,但在這種情況下,卻是大局已定。


    畢竟巴圖已經獲得了絕大多數烏延部貴族的認可,而巴特爾隻有一個萬騎與寥寥的支持者。


    換句話而言,巴圖可以失敗幾次,依舊有著東山再起的本錢,而巴特爾輸了這一次,就是一敗塗地。


    因此,他隻能帶著僅剩的數千殘兵敗將,一路向西倉惶而逃。


    ……


    “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


    營帳之內,原本的烏延部繼承人,蒙戈王子臉色蒼白,還是有些難以置信。


    在短短的一月之前,他還是草原上的天之驕子,不論到哪裏,附近部落的頭人都會以最為尊敬的姿態跪伏在他麵前,向他獻上最好的東西。


    但這一切,在那一夜之後,就被驟然改變!


    他的叔叔巴圖,那個卑賤的北海牧羊人,竟然回來搶走了可汗的位置,甚至,就連父親麾下的大部分統領,也都向他投降了!


    實際上,在草原人看來,臣服於勝利者,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相反,如同巴特爾這樣死忠舊主的頑固分子,才是另類一般的存在。


    但今天過後,也是一切都完了。


    “蒙戈!”


    巴特爾掀開帳篷,嗅到一股酒味,眉頭就是一皺:“身為黃金血脈的後裔,在諸多勇士為你浴血奮戰之後,你就隻會像一個懦弱的羊羔一樣躲在帳篷之內麽?”


    “巴特爾師傅,我也不想的……如果今天我們能贏一次,或許依靠著傳統的大義,能爭取到一些支持,戰鬥就還能打下去,雖然很困難,不過隻要再贏幾次,我們還有機會!”蒙戈眼珠中有著一絲血紅:“但我們輸了,我們輸掉了一切……我絕對相信你的忠誠,但在你的那些手下裏麵,說不定就有想著砍掉我們兩個首級去獻媚的人呢!”


    “……”巴特爾一陣沉默。


    不得不說,草原的孩子都十分早熟,這位蒙戈王子雖然在軍事上沒有什麽才能,但在政治上的敏銳還是有著。


    以這種素質成長起來的話,將來未必不可以成為烏延部的一代雄主。


    但這一切,都在巴圖的叛亂之下,戛然而止了。


    看著頹廢的蒙戈,巴特爾想了想,還是說出了唯一的一個好消息:“不過,有其木格的消息了,她一路往北逃,最後被我們的慶國盟友救下,一路護送了回來……”


    “慶國盟友,北逃……”


    聽到妹妹的消息,蒙戈總算來了點精神,旋即就是苦笑:“說實話……我還真希望其木格就這麽逃到北方,隱居下來算了,畢竟我們現在的情況,可是一點都不好啊!不過既然來了,還是要見一下的,讓他們進來吧!”


    “哥哥……”


    沒有多久,明顯消瘦許多的其木格公主紅著眼眶,飛撲進蒙戈王子的懷裏。


    而孫用則是用一種詭異的表情,盯著段玉與秦飛魚。


    “段銀章……難怪當初你拒絕了我的提議,原來你已經是慶國官方之人!”此時的孫用,就以一種低低的聲音說道:“可惜你修行之身,就這麽被廢了……”


    話語之中,竟然有著一些惋惜之意,又有一些傲氣。


    “承蒙惦記,隻是孫大人你身為王子教習,不知日後打算怎麽在草原上混下去呢?”


    段玉笑眯眯地反刺了一句,頓時令孫用噎住,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


    他這個王子教習的身份,雖然沒有什麽實權,但之前在烏延部中,各方也是要賣個麵子的,而這就坐實了蘇赫巴魯一黨的標簽。


    等到現在巴圖上台,他一個南人,手裏也沒有掌握什麽權力,連投靠都可能沒人要,地位的確十分尷尬。


    甚至在他心中,已經暗自打算準備席卷些財物,一走了之了。


    至於發動叛亂,割了巴特爾與蒙戈的頭去獻忠的想法,都在他腦袋中轉過,奈何實在沒有什麽本錢,連兵變都發動不起來,甚至一動手就肯定被巴特爾割了腦袋,因此隻能作罷。


    “好了,多謝你們兩位,將我的妹妹送回來!我會給予你們一些讓你們滿意的獎賞!”


    這時候,蒙戈才回過神來,安慰好妹妹之後,以一種從容的姿態對段玉說著——這神態,不知道的,肯定會以為他還是以前烏延部的那個王子,而不是一條喪家之犬呢。


    “請恕我直言,黃金等賞賜對於我而言並無什麽意義,並且……尊敬的王子殿下,您的未來實在堪憂啊!”


    段玉笑了笑,以一種洪亮的語氣說道。


    聽到這裏,蒙戈眼神一黯,而巴特爾臉上則多了幾絲殺氣。


    “據我所知……王子你剛剛輸了一場關鍵戰役,現在手上還有多少人馬?五千?還是三千?”段玉故作不知,依舊在侃侃而談:“即使有著巴特爾此等猛將,恐怕也是回天乏術,接下來,難道就準備一路西行,在西戎之北默默積蓄實力麽?”


    西戎諸國盤踞慶國之西,小國寡民,但物產極為豐富。


    特別是當草原胡人強大之後,便將西戎諸國看成了錢袋子與肆意縱橫的牧場。


    光是烏延部一家,每年就要從西戎諸國那裏勒索大量的黃金、寶馬、絲綢、以及奴隸!


    當然,形成這種宗主國附屬的關係之後,烏延部戰士也變成了西戎諸國的守護者,好像狼群看守著自家養的羊一樣,不準其它草原部落放肆。


    可以說,繁榮的西戎諸國,特別是靠北的那幾家,就是烏延部的禁臠。


    巴特爾之後的打算,便是向西遷移,勒索西戎諸國的人力物力,要是長生天眷顧,或許還能整軍再戰,有著卷土重來的機會。


    “隻是殿下不要忘了,西戎諸國臣服的是擁有十萬鐵騎的烏延部,而並非隻有幾千殘兵的你!”


    段玉一笑:“更何況,那位巴圖可汗難道會坐視你們壯大麽?光看他派帖木兒好像獵犬一樣跟著你們就明白了,縱然你們向西遷移,他也隻會死死咬在你們身後,你們入西戎,他也入西戎,不會給你們絲毫休養生息的機會!而巴圖可汗坐鎮後方,自然可以從容整軍,到時候傾力一戰,誰能得勝?”


    蒙戈臉色一滯,手裏的黃金酒杯落在地上。


    而巴特爾則是握緊了拳頭。


    實際上,這個糟糕的可能,他們都隱約想到過,隻是誰也不願提起。


    此時就被段玉揭開血淋淋的傷疤,必須得麵對了。


    “我聽說……南人當中總有一些聰明人,能指點江山!”蒙戈沉默片刻,忽然以幹澀的聲音問道:“你說這些,肯定不是想被巴特爾斬殺在這裏,那究竟是為了什麽呢?”


    “隻是提出一個建議罷了!”段玉平靜道:“也是給殿下指出一條活路!”


    “哦?那我可要洗耳恭聽了。”蒙戈似不在意地一笑,手卻有些顫抖。


    “殿下可曾考慮過內附?”


    “內附?”蒙戈臉上有些迷惘,旋即聽到孫用解釋幾句之後,立即勃然大怒:“你是說……讓黃金血脈的子孫、可汗的繼承人、草原上的雄鷹、高貴的王子……去投靠南人的慶國?”


    實際上,以草原人依附強者的特性,也不是沒有一些小部落投靠慶國的例子。


    但蒙戈顯然不同,他可是偉大的黃金子嗣,甚至還是曾經的可汗繼承人,擁有成為草原之主的大義名分!


    一聽到這個提議,縱然巴特爾,也是不由拔刀怒視。


    “如果殿下想轟轟烈烈,那大可去西方搜羅實力,與巴圖可汗一戰!”段玉恍若未覺:“但若殿下想求安穩,乃至未來反撲,此時南歸內附是最好的選擇!到時候國君必然欣然接受,甚至封你為可汗呢!”


    縱然隻是為了分裂考慮,隻要慶國國君不傻,也肯定會接受這個提議。


    畢竟,巴圖可汗怎麽看都是一個鐵杆的北燕派,至少在北燕沒有出兵占領大草原之前,都是如此。


    這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了。


    甚至,縱然未來北燕與巴圖可汗翻臉,慶國重新與烏延部聯手,這顆釘子也要留在手上備用,畢竟政治便是爾虞我詐,留一手底牌總沒有錯。


    而對蒙戈而言,這至少就保證了一條退路,哪怕草原大敗虧輸,也可以退入亢北城關內休養生息。或許還可以得到慶國幫助,真正控製西戎諸國,再與巴圖可汗一爭長短!


    一想明白之後,蒙戈便有些沉默,擺擺手:“你們先下去吧……”


    段玉看得出來,此人明顯動心了,不由微笑退下。


    若是能說得蒙戈王子降慶,怎麽看也是一份大功了吧?至少攜此功回去,便不愁成為替罪羊,說不定連帶著秦飛魚的問題都可以解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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