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鬼清兵衛是一名海賊。


    九鬼這個姓,還是他的武士祖先傳下來的。


    原本作為世襲武士,他可以世代出仕主家,享受俸祿,在出雲國是人上人。


    可惜,同樣也是他的祖上,在平家與藤原家為敵的上一次東西合戰之時,不幸站錯了隊伍,戰後追究責任,世襲的五百石被直接剝奪,讓他祖上一下變成了野武士。


    九鬼家念念不忘要恢複家名,結果卻是越過越窘迫,將祖上留下的一點底子盡數揮霍幹淨之後,到了清兵衛爺爺這代,就成了徹頭徹尾的浪人,衣不裹體、食不果腹,鬱鬱而終。


    等到了清兵衛這裏,境況變得更加窘迫,連棲身之地都沒有,隻能混跡神社寺廟之間,連家傳武士刀都差點典當了。


    終於,在一次搶米的騷動中,他悍然拔刀在手,斬殺了那個一直想購買他姓氏的黑心米商,從此上了平氏幕府的通緝。


    出雲國呆不下去後,九鬼清兵衛便由界港出海,做了一名海盜。


    憑著一身家傳的武藝,還有強健的體魄,生活反而還過得去,經曆幾次海盜間的火拚與吞並之後,他就投身到了這位羅姓大統領之下,成為了一個小頭目,手下也管著幾個浪人,甚至還娶了一個搶來的女人為妻子。


    這位羅姓大統領卻是十分有本事,準備在一個大島上開墾,略有成效。


    ‘若是主君賜予知行的話,我九鬼家的武運,或許便要在此藩中重開了……’


    抱著這樣一個念頭,九鬼清兵衛每一天都過得無比充實,特別是那位妻子,在給他生育了兩個兒女之後,顯然也是認命了。


    但這一切,都在之前那個夜晚被打破。


    一名如同鬼神般強大的武士,率領他的家臣團襲擊了羅大統領,他們是如此強大,在一夜之間就結束了戰鬥,討取了幾位大頭目的首級。


    原本,武家的傳承,令九鬼清兵衛想要拔起武士刀,為主家盡忠。


    但臨出門時,看到妻子與兒女那擔憂的目光,清兵衛猶豫了幾次,最終還是放下了手裏的武士刀。


    “或許……我根本不是一個真正的武士吧!”


    九鬼清兵衛抬頭望天,歎息一聲。


    此時的他,正打著赤膊,肩膀上墊著塊布,扛著一截木頭。


    啪!


    “快點!不要磨磨蹭蹭的!”


    稍微一愣神,就有一名凶神惡煞的監工盯了過來,一鞭子抽在地上。


    清兵衛毫不懷疑,下一刻他的鞭子就會抽在自己身上。


    他眼神一凝,還是一聲不吭,抬著木頭走了。


    或許自己能殺了這個監工,但自從那些占領者們將海船都開走之後,自己能逃到哪裏去呢?


    如果是在島上的話,肯定最終還是會被抓住的吧?並且,還會連累菜菜子跟兩個兒女。


    清兵衛深深歎息一聲,將木頭扛到指定的地點,在這裏已經堆了許多木頭、磚塊,看起來就好像一個巨大的建築工地。


    而在原本的村子之外,已經建立了一個巨大的營地,他們這幾百勞工就暫時住在這裏,外麵有重重護衛巡邏,將原本的男女家庭分割開來。


    好在對方的軍紀似乎頗為嚴明,沒有讓屬下去冒犯那些女眷,讓清兵衛內心鬆了口氣。


    鐺鐺!


    伴隨著一陣開飯的銅鑼聲,清兵衛立即跟著旁邊的隊友排成隊列來到飯點,看著十幾個仆婦手提肩扛,將巨大飯桶送入營地,裏麵是香噴噴的大米飯,旁邊還有些下飯的鹹菜、大雜燴之類。


    隊伍一點點向前蠕動,排隊的勞工都是饑腸轆轆,吃過飯之後就恨不得倒頭睡下,在第二天蒙蒙亮又開始重複辛苦的勞作,幾乎讓人以為自己要變成行屍走肉。


    “是菜菜子!”


    終於排到清兵衛,看著舀飯的女人,他激動上前。


    “家裏都好!你要保重!”


    菜菜子也是個堅強的女人,飛快說著,狠狠挖了一大勺,倒入清兵衛手中的木碗。


    “這就好!”


    清兵衛蹲在一邊,飛快扒飯,依依不舍地望著這一隊仆婦的身影在守衛的護送下離開。


    旋即,疲憊至極的身體,催促著他進入營帳,倒頭就睡。


    “清兵衛!清兵衛!”


    半夜。


    一陣低沉的聲音將清兵衛吵醒,旋即他就被捂住嘴巴,看到周圍狼一樣的目光。


    “你們想做什麽?”他驀然沉靜下來,感受到封嘴的手掌移走,不由低沉地問著。


    “流著武士之血的你,甘心就這麽做奴隸麽?”旁邊幾個清兵衛都認識,是一些小頭目,不知道怎麽瞞過看守,睡到了他的身邊。


    “你們想逃?”


    他敏銳地察覺到了什麽:“但是我們怎麽逃走?我還有家人!”


    “為什麽要逃走?敵人隻有兩百不到……”其中一人冷笑了下:“並且其中還有我的熟人,我偷偷問過,才知道他們也是十幾天前被俘虜的……剩下那幾個,我們一人一口唾沫也淹死他了!”


    “咕嚕……”清兵衛喉結動了動:“但是……武器!”


    “我們有!伐木的時候可以私藏幾件,然後……我知道他們的武器庫在哪裏!等到殺光那些人之後,我們可以集體造船,或者埋伏在碼頭,等著奪船出海!”


    來人似乎已經考慮清楚:“我們需要你,清兵衛!”


    “你是……羅木桑!”


    一蓬月光照射進來,令清兵衛看清楚了對方的臉孔。


    這個羅木雖然也姓羅,但跟羅定不是一家,混了很久也隻是個小頭目而已,想不到串聯手段竟然如此了得。


    但想到那個鬼神一般的男人身影,清兵衛又有些畏懼,狼一般的野性直覺,讓他認為麵前這幾個人不能成功:“實在抱歉……我拒絕!”


    他猛地出手,製住了周圍一人:“對方有很強的武士,也有神鬼一般的法師,我拒絕跟你們一起!不要動,也不要大叫,難道你們想將守衛吸引過來麽?”


    月色之下,可見那個被他擒拿住的人已經滿頭冷汗,清兵衛手一放,狠狠說著:“請你們不要再來了!”


    “該死的!”


    對麵的人有些瘋狂,又有些忌憚,最終還是退了開去。


    清兵衛長出口氣,感覺仿佛嚇退了一群狼。


    ……


    天色既明。


    但今日,卻是與以往不同。


    沒有凶神惡煞的監工揮舞著鞭子逼迫眾人勞作。


    清兵衛走出營帳,伸了個懶腰,旋即就目瞪口呆。


    嘩啦啦!


    一隊披甲執銳的士兵衝進營地,領頭的赫然是天野拳兵衛等幾個浪人武士,他們行動似乎早有目標,直接衝向幾個營帳,將數人拖了出來。


    這其中,就有昨天夜謀的羅木!


    “兄弟們,跟他們拚了!”


    羅木等人自然不甘束手就擒,奮力反抗,奈何天野拳兵衛看也不看,一拳過去,就將羅木打趴在地上,吐了滿地帶血的牙齒:“大人有令,敢反抗者,格殺勿論!”


    他大聲咆哮,周圍的武士一口氣拔出兵刃相喝,頓時就將蠢蠢欲動的勞工鎮住。


    畢竟事不關己之下,不是每個人都有赤手空拳對刀鋒的勇氣。


    若是有的,按照段玉命令,就要快速斬殺,以儆效尤。


    “帶走!”


    天野拳兵衛手心也有些發汗,臉上卻是絲毫不露,壓著一幹人走出大營。


    旋即,往日的監工出現,命令清兵衛他們今日不必伐木燒磚,而是搭建一個木台。


    忙活一天之後,清兵衛終於知道那個簡易的木台是做什麽用的了。


    那是審判台!


    “罪犯羅木、三仔、黑澤……陰謀串聯,密謀暴動,處死刑!”


    廣場之上,諸多勞工聚集,清兵衛抬起頭,就可以看到那幾個人披頭散發,滿臉帶血的麵孔,隻是嚎叫著,卻說不出話來。


    台上,天野拳兵衛用熟練的出雲語,還有剛剛背下的大夏語,將罪狀與刑罰公布,當即拔出武士刀,猛地一斬。


    噗!


    血流如注,幾個頭顱在地上翻滾,下麵的勞工紛紛心裏一顫。


    “林號、太郎溝通外敵,意圖謀反,死刑!”


    接下來還有兩個人,是原本的一百海賊眾,心懷不滿,受到羅木蠱惑,也被揪了出來,直接斬殺。


    看著那些血淋淋的人頭,清兵衛不由渾身一緊。


    就在這時,他看到了來自高台的目光。


    那個鬼神一般的男人,正俯瞰而下,對他一笑,仿佛已經將他看透。


    清兵衛頓時低頭,不敢再與對方的眼睛對視,後背滲出冷汗:‘他什麽都知道!’


    段玉走上高台,目光所視,無人敢硬頂,紛紛低頭。


    見到這一幕,他不由十分滿意,又大聲宣布:“這些犯人的家屬,一律連坐,與武士為奴!”


    對於那一百的海賊眾,也不能一直高壓,總得一張一弛才是。


    至於這些陰私隱秘,自然都是段玉元神出竅之時打探來的,簡直不要太過輕易。


    以元神真人之威,鎮壓這一盤散沙的烏合之眾,自是易如反掌。


    接下來,兩腿顫顫的勞工回營,到了審判那些家眷的時間。


    “政權之道,本就是威嚴!”


    連番恐嚇之後,段玉端坐高台,打開靈目,可見絲絲怨氣而來,卻是凜然不懼。


    旋即,一股比怨氣龐大十倍的氣運,就落入他掌中,不由一笑:“果然畏威而不懷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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