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看著手中的奏疏,不得不再一次佩服張居正眼光超卓。


    張居正已經在這個時候就看出了這裏麵的味道。這些人聚在一起結黨營私,從讀書的時候就開始。你如果不是我的人,考試都考不中。


    他們培養門徒、左右輿論,使得朝廷風氣大壞。到了最後衍生出很多黨派,尤其是戰鬥力超高的東林黨。


    “寧可空談,不肯實幹;空談升官,實幹誤國”在這個時候就已經出現了苗頭。


    我說多容易,嘴炮很簡單。隻要嘴炮贏了就能升官發財,我為什麽要踏踏實實的去幹事?


    攻擊當權者更容易,因為我不用做事,隻要說就行了。非常有後世鍵盤俠和杠精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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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真讓他們去做,他們還做不好。甚至有人會說:我點評菜品,難道還要會做廚子嗎?


    這個評價放在吃菜上沒什麽問題,因為你是顧客。可是放在官場上就不太行得通,尤其是大明這樣的官場。


    很多士大夫屁股都已經歪了,他們說的話根本就不可取信。他們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顛倒是非黑白。


    或許很多人能看得出來,但這裏麵還有另外一個問題,就是很多人看得出來但不敢說。


    隻有張居正敢說這樣的話。


    後麵還有一個人幹過搗毀書院的事情,這個人就是魏忠賢。隻不過他搗毀的是東林書院,真真正正的黨同伐異。


    張居正這次還算不上是。


    至於他針對泰山學派,也不是沒有原因的。這裏麵除了心學和理學之爭以外,還有政治製度之爭。


    江南經濟繁華之地,很多地方已經形成了權貴資本階級。這些人壟斷生產資料,大發其財。


    說的就是那些士紳。他們壟斷資本,對朝廷現有的政體很不滿意。


    他們的不滿意不是出於為百姓好,更不是出於什麽推動生產力發展。


    他們的不滿是因為朝廷的政策不能讓他們更多的發財、不能夠讓他們做主。


    朱翊鈞甚至覺得封建王朝的製度都比這種優越,


    如果讓這些人當家作主,那就是權貴資本主義國家;百姓不再是百姓,會變成農奴。這種事情在歐洲曆史上是有過的,從封建王朝製度直接退回了農奴製。


    嘴上喊得漂亮,什麽四民平等,真正做事的時候完全不是如此。


    羊吃人是怎麽來的?


    圈地運動是怎麽來的?


    怎麽把自由民變成農奴?


    都是他們這個權貴資本階級幹的事。


    朱翊鈞對這個階級有著一種天然的不信任。


    如果事情真的發展成了那種程度,對於天下的百姓來說才真的是苦日子來了。


    朱翊鈞想要為大明找一條出路,但絕對不是這些人的路。


    伸手將奏疏放下,朱翊鈞沉吟了片刻,臉色變得更為古怪了。


    他突然有了一個想法,又突然想到了張居正。


    自己這個想法非常好,也非常有實施的可能性。可是如果真的這麽幹,那這口鍋張居正就要背得更黑、更重了。


    得想個辦法給張居正洗白。不然這口鍋真要背上去的話,容易把他壓垮。


    張居正真是好先生!


    朱翊鈞歎了一口氣。


    要不把這口鍋扣到高拱的身上去?


    想了想,朱翊鈞還是搖了搖頭。


    不行啊,這事還真的非張正莫屬。


    半晌之後,朱翊鈞歎了一口氣,苦笑道:“先生,這次怪不得我,是你自己撞上來的啊!”


    內閣中。


    申時行神情有些複雜的看著張居正,沉默了一會兒才緩緩的問道:“閣老,你真的已經把奏疏遞上去了?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張居正輕輕地搖了搖頭,說道:“已經送到陛下那裏去了。”


    “你這是……”申時行歎了一口氣,半晌沒有說話。


    他對張居正的權力很了解,也知道這位在皇帝心中的地位。現在朝堂上沒有人敢動搖張居正的地位。


    因為馮保雖然死了,宮裏對張居正的看重卻與日俱增。張居正的建議、張居正的奏疏送到宮裏,基本從來都沒有被打回來過,甚至根本就沒有被留中過。


    說白了,隻要張居正的奏疏送進去,宮裏就會披紅,轉身就成了聖旨。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張居正寫的東西就是聖旨,隻不過送到宮裏麵去走個流程而已。


    以前申時行還覺得很厲害,現在他真的恨死這個製度了。


    這麽大的事情,如果真的鬧騰起來,那就麻煩了。


    “你這是何苦?”申時行半晌之後說道。


    張居正看了他一眼,笑著說道:“這天下的事情,終歸是要有人去做。你不覺得現在做這件事情正合適嗎?”


    申時行苦笑。


    他當然明白張居正是什麽意思。


    這麽幹的話,一來可以轉移大家對山東之事的注意力,讓山東之事盡快冷卻,也會讓大家轉移對清查土地的注意力,土地清查的事情可以進一步推廣。


    “可是你想過沒有,請罷書院之事出了以後會鬧出多大的波瀾?到時候你會成為眾矢之的!難道真的要自絕於天下人嗎?”


    聞言,張居正轉頭直勾勾地盯著申時行。


    申時行也沒有退縮,直視著張居正。


    半晌,張居正突然笑了,笑得十分歡暢。他看著申時行說道:“難得你也會說這樣的話。”


    申時行為人寬厚,做事也隻求穩妥,很難說這種激烈的話。


    這還是兩人認識之後的第一次。


    雖然這是批評自己,但張居正還是很高興。


    “你還笑?”申時行沒好氣的說道:“你不為自己考慮,也不為後人考慮嗎?”


    “我相信陛下不會。”張居正緩緩的說道。


    申時行歎了一口氣,張了幾次嘴都沒有說話。


    事實上,他很想告訴張居正:你這種想法是錯誤的,皇帝靠不住!


    你自己數一數,曆史上那些改革名臣有幾個落得好下場?王安石、範仲淹最後都怎麽樣了?


    指望皇帝跟你站在一起?


    那是不可能的。真到了那個時候,皇帝就會把你推出去。


    晁錯是怎麽死的?憑什麽你覺得自己是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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