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親人的痛苦他已經嚐過一次,這次雖然來的更加突然,但他卻很平靜,他的平靜不是絕情的漠然,而是對人生的一種透徹,生老病死天道循環,不就是人最終的宿命,隻不過是生命中又失去了一個重要的人,即便她從不曾把他視為親人。


    他在外麵守了三天三夜,直到三日後的淩晨,醫生才遺憾地宣布了她的死訊。


    他看見病床上的母親,雙目緊閉,神態自若,沒有什麽痛苦,走的很安詳。


    辦理完後事以後,他去了趟母親先前住的公寓整理她的遺物。


    那是一套三居室的房子,不大,卻布置的很溫馨。


    照顧母親生活起居的香嫂看見他紅了眼眶,激動地近乎哽咽地道:“少爺,你總算肯來這裏了,太太要是泉下有知,一定會很高興。”


    高興?她會因為他來而高興?


    “你把她生前的遺物收拾收拾,房子我要處理掉。”


    香嫂不可思議地望著他,臉上漸漸有了怒意,“少爺,您就這麽討厭太太嗎?她才剛剛離開,您就要急著處理她的房子,就不念點母子情。”


    母子情?她的母子情早已經用那筆財產抵消了,還有嗎?


    他沒出聲反抗,再做爭論也沒有什麽意義。


    “您還是趕緊收拾吧!”他冷冷地說著,目光隻盯著牆上的一副畫,晨光下在曠野歡快奔跑的少年,陽光而健碩,充滿了青春的朝氣。


    “少爺,這畫裏的人就是你。”香嫂的聲音緩緩響起。


    他驚訝地回頭,不可置信地望著香嫂,渴望在她臉上看出一絲謊言,他什麽時候這樣開心過?


    “這是你十三歲那年,在郊外野遊時候的樣子,太太說那才是你應該有的生活,她要退的遠遠的,不打攪到你。”香嫂抹了抹眶下的淚水,“跟我來。”


    帶著滿腹疑惑,他跟著香嫂進了主臥室。


    當門打開的那一霎那,他驚呆了,從一進門的主牆麵整整一個弧形的幅度,全部掛的都是他從小到大的照片,嬰孩時期的萌動可愛,少年時期的冷漠叛逆,直到成年後的淡漠無視,每一張都有他青蔥的記憶,他走過去摘下一張翻開背麵,接著一張張翻開,每一張背麵都有一行娟秀的小字:我的遠兒,媽媽永遠愛你。(.無彈窗廣告)


    她說她愛他,可是為什麽成長的歲月裏,不曾給於他一點母愛關懷,愛這個字此時在他眼裏是刺眼的,但又深深地刺進了他的心裏。


    隨著照片一張張掠過,他在中間最大的那副後麵找到了一個暗色的筆記本,陳舊帶著久遠的紙味。


    一月十五日,陰。


    過兩天就是遠兒六周歲的生日,他父親準備為他開個生日派對,我把早已經準備好的生日禮物交給香嫂,讓她代我送過去,那是一本他最喜愛的漫畫書,限量版的。


    香嫂問我,為什麽不親自給他,我沒回答,低頭繼續作著畫,她歎了口氣,終於離開了。我放下畫筆,惆悵地望著窗外陰霧的天氣,不是我不想去,而是不能去,我怕自己會控製不好情緒,傷害了遠兒,他還那麽小,經不起任何傷害。


    五月,幾號已經想不起來了。


    我已經在床上躺了快一個月了,就要發瘋了,我的遠兒,他去哪裏了,為什麽連做夢也夢不到他……


    七月……


    今天醫生終於給我放了行,我迫不及待地去找遠兒,找遍了整個古堡都不見他的蹤影,香嫂說遠兒去郊外野遊了,明天才能回來,讓我先回去躺著,躺著又是躺著,我不是死人,不需要一直躺在床上,可是他們為什麽總是要逼我躺著呢?我恨透了這個古堡,更恨透了古堡裏的每一個人,他不但禁錮了我的一生,還禁錮了我的靈魂,討厭透頂……


    幾月不詳:


    今天是個好日子,我準備親手做些點心送過去,遠兒不喜歡吃甜食,我特意在點心裏放了點玫瑰鹽,希望這點淡淡的鹹味不影響他的食欲。我得癌的事情千萬不能讓他知道,他被他父親逼得已經夠慘了,我不想他在這個時候還要為我掛心,所以我決定明天就搬出古堡,一個人慢慢消磨掉餘下的時光,我的遠兒,下輩子有緣我會做個正常的媽媽,好好疼你、愛你,不在默默躲在背後看你的背影。


    日記並不是每天都寫的,有時候跨度有半年之久,字跡也不是全然一樣,有時候悲憤潦亂,有時候工整娟秀,看的出情緒起伏的很厲害。(.無彈窗廣告)


    越往下看他心情越沉重,淚如雨下,二十幾年的歲月裏,他從來不知道原來母親一直患有很嚴重的精神疾病,他現在終於明白為什麽每次見到母親她總是對自己冷冰冰的,像個陌生人一樣,原來越往後她病的越厲害,有時候連他是誰都不認識了,而有的時候卻怕她自己會傷害到他,故意冷淡。


    這些不為人知的母愛頓時成為了他心裏的一根刺,不是母愛不夠偉大,是他自己一直不願意去接受,人在偏激的時候總是想著那些令人不悅的過往,從而忽略了背後隱藏的真相,他隻消稍微轉移一下則重點便能知道,可是為什麽當初沒有呢?就這樣任由誤會在心裏越級越深,最後成為無法挽回的遺憾。


    他忘了自己是怎麽走出公寓的,那間他原本連看都不願意看一眼的地方。


    坐上車子,他掛了電話給秘書,永久保留了這間公寓,逝者已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按媽媽希望的,做個快樂的人,和自己愛的人在一起,用下半生的時間來緬懷這些被時光掩藏的母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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