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卷 鬼界


    馬麵人陰陽怪氣地笑道:“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力!以你這點能耐,到了這冥界中又能翻出什麽風浪?老子這就送你去和你爹見麵!”忽然揮舞幡旗,“劈啪”作響。


    半空中的萬千僵屍聞聲齊齊轉頭,眼白翻動望向蚩尤,低沉悶吼,四麵八方猛衝而來。馬麵人乘勢一挑旗杆,將勾魂索撥開,淩空踏步飛掠,急電似的奔逃飛竄。


    蚩尤大怒,罵道:“你***紫菜魚皮,爺爺現在就開始大開殺戒!先拿你的驢頭祭我苗刀。”左手劈空怒甩,勾魂索“嚶”地一聲,將馬麵人雙腿絞纏緊縛。驀一攥緊勾魂索,猛地將馬麵人拽了上來,當頭一刀斬落。


    馬麵人哼也來不及哼一聲,頭顱便被刀芒閃電切下,鮮血噴湧,斷頭拋飛。


    蚩尤哈哈大笑,心中憋鬱了兩日的憤懣之意似乎也隨著這一刀而消散,心中大轉舒暢。左手一抖,勾魂索倏地鬆開,一腳將馬麵人的無頭屍身踢飛到茫茫迷霧中。


    右手苗刀青光電舞,在黑暗中閃起一道道眩目的碧翠光弧。刀芒所及之處,斷骨繽紛,血肉橫飛,萬千僵鬼四撞跌落,飛瀉衝下的瀑布登時變成漫漫血水。


    突然狂風鼓舞,黑霧散開,下方竟是一片血紅大河,惡臭濁氣轟然撲鼻。血濤滾滾,無數白骨、僵屍從蚩尤身邊摔落,密雨似的沒入其中,沉浮跌宕,木然地朝前飄去。


    蚩尤凝神望去,見那洶湧血浪中,密密麻麻的盡是黑色的屍蠱幼蟲,隨著浪滔湧入僵屍骨骸的口鼻、雙耳。那些僵屍驀地一陣狂亂的抽搐,眼白亂翻,嘴角流出膿血,“赫赫”低叫,緩緩揮動手臂,竟似活轉過來一般。


    蚩尤心中大凜,又是惡心又是厭憎;明白一旦跌入這血河,必定與這些僵屍一般,被屍蠱鑽入體內,成為行屍走肉。


    當下大喝一聲,生氣泉湧,衝天而起,俯衝抄掠,落在血河左岸。


    黑霧迷離,蚩尤凝神探掃,四周茫茫混沌,以他青光眼之銳利,也隻能瞧見影影綽綽,辨不分明。冷風呼嘯,衣裳獵獵飛舞,周身如被萬千冰刀破入,陰寒刻骨。


    方甫轉動,腳下立時“格格”脆響,低頭望去,遍地盡是森森白骨;無數屍蠱毒蟲從那些屍骸骷髏的眼洞、口腔中爬進爬出,色彩斑斕耀眼。蚩尤猛吃一驚,真氣蓬然激生,懸浮半空。


    茫然四顧了片刻,始終不知何去何往。蚩尤心下不耐,大聲怒吼道:“他***紫菜魚皮,妖魔鬼怪都給我滾出來,否則我就將這裏燒得幹幹淨淨!”連喊了數聲,依舊寂然無應。風聲響起,黑暗中似乎有妖魔桀桀怪笑。


    蚩尤大怒,正要解印苗刀,將十日鳥放將出來噴焰放火,忽然“蓬”地一聲巨響,四周骨肉紛飛,無數黑影破土衝出,殺氣淩厲四射。雙腳一緊,竟被幾雙骷髏骨爪死死抓住,驀地朝下拖去。


    蚩尤大吼一聲,真氣轟然鼓舞,抓住他腳踝的幾隻白爪登時炸裂開來。借勢衝天飛起,苗刀疾斬,光弧環飛,“劈啪”驟響,圍撲而來的屍鬼登時碎斷迸飛。


    狂風怒號,四周響起陰惻惻的笑聲,鬼影紛**錯,說不清究竟有多少妖魔在他身側旋繞圍攻。“嗤嗤”激響,冰寒真氣縱橫飛舞,彷佛無數道白練銀光將蚩尤團團圍住。


    蚩尤怒吼連聲,施展“神木刀訣”,刀光大開大合,舞得密不透風。


    忽然紅光怒放,五隻太陽烏疾風飛掠,嗷嗷怪叫聲中,道道火球怒射噴飛,在黑茫茫的迷霧中劃過豔紅的光弧,登時將四周照得紅彤彤一片明亮。


    “呼!”烈火熊熊,赤光衝天。黑煙騰騰,焦臭刺鼻。眾妖魔尖聲慘叫,光影亂竄,消逝無形。


    刹那之間四周又變得一片死寂,隻有陰風呼嘯,火聲爆脆。


    太陽烏嗷嗷歡嗚,馱著蚩尤盤旋飛舞,不斷地噴出流光火球。借著耀耀火光,蚩尤四下掃望,這才發覺四周竟是一片無邊無際的廣袤平原,厚積累累白骨。也不知有多少萬億的冤魂葬身此處。


    蚩尤心生寒意,忖道:“他***紫菜魚皮,那妖魔若不出現,我想要在這裏找著爹,那不是大海撈針嗎?”驚怒悲憤之餘,連聲怒吼,滔滔不絕地將自己知道的所有罵辭都搜腸刮肚地喊了出來,想要將那幽天鬼帝激怒逼出,但是任他如何叫罵,四周依舊一片沉寂。


    太陽烏也隨他一同高亢嗚叫,嗷嗷怪吼。不知過了多久,火勢漸滅,四周重歸黑暗。蚩尤嘶吼半晌,嗓音已轉沙啞,心中憤怒疲怠,隱隱有些絕望。


    在進入鬼界之前,他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下定決心浴血奮戰,預想好了將要遭遇的諸多險惡情況;但卻沒想到,那幽天鬼帝竟會做縮頭烏龜,任他如何辱罵始終藏匿不出。


    正自惱恨無計,忽見正前方的黑霧中倏地亮起一點幽綠色的朦朧鬼火,飄飄忽忽地朝著他飛來,搖曳著,跳躍著,似乎隨時都會熄滅。


    蚩尤心下凜然,凝神戒備。那鬼火飄到近處時,他方才看出竟是一個幽綠熒光的人頭影像,那人頭搖搖擺擺,瞪著眼睛望他,嘴唇翕張,卻發不出任何聲響。


    蚩尤心中一動,覺得這綠光人頭好生眼熟,凝神細看,突然大震,失聲叫道:“阿虎!”那人頭長得虎頭虎腦,赫然正是他少年時的夥伴阿虎!


    蜃樓城破的當夜,他與拓拔野、阿虎、阿三、單家兄弟私自出海捕獵裂雲狂龍,洞悉水妖奸謀,一齊折轉趕回蜃樓城。但自上島之後,他與這幾個至為要好的玩伴便未再相見。想不到今日竟會在這鬼界重逢。


    蚩尤心下駭然難過,原來阿虎果真已經死了。心中驀然一動,低聲道:“阿虎,你知道我爹在哪兒嗎?”阿虎木無表情地點了點頭,悠悠蕩蕩地折轉飄飛。


    蚩尤大喜,騎乘太陽烏緊緊相隨。


    阿虎沿著血河朝前飄飛,去勢極快。黑霧迷茫,蚩尤運氣指尖,默念“燃光訣”,猶如高舉一支火炬,驅鳥疾飛。


    前途迷茫淒詭,身側巨浪滔滔,屍鬼沉浮,腥風鼓舞,也不知那血河要流往哪裏去。蚩尤滿腹疑問,一路傳音相詢,阿虎充耳不聞,隻是冷冰冰地在前飄浮引路。


    過了片刻,前方突然響徹轟隆水聲。阿虎倏地一沉,消失不見!蚩尤一驚,大聲呼喝,驅鳥急電飛掠。


    妖霧紛散,水浪激揚,突地豁然開朗,下方竟是一個幽深懸崖,滾滾血河到了此處登時化作巨大血瀑,怒吼飛瀉,轟然衝下。


    阿虎的綠光人頭正沿著瀑布的垂直陡勢飛速朝下衝去,轉眼間便沒入灰蒙蒙的水霧中,朝著滾滾水簾折轉衝去。蚩尤不假思索,緊隨其後。


    飛瀑聲勢浩大,寬約百丈,高近千仞。無數屍骸被血浪拋飛破空,繽紛飛舞,簌簌摔落其底水潭,又隨著怒河急流浮沉奔湧,湯湯向前;漫空都是水浪血珠、斷頭殘屍。耳中充斥的,盡是轟隆水聲,夾雜骸鬼淒厲的嚎叫。


    蚩尤駕鳥衝到瀑布底部,正欲跟隨阿虎人頭衝入簾瀑,“轟隆!”身後忽然傳來驚天巨響,接著又是一聲震耳欲聾的狂冽怒吼。


    瀑布底下的水潭迸飛炸裂,一個龐然巨物衝天飛起,雙翼平張,張口狂吼,一道閃電轟然劈來!


    蚩尤不及轉身,念力掃探,心下大凜。周身肌肉瞬間繃緊,真氣蓬然衝舞,大喝一聲,雙手握刀,奮盡全力,回身橫掃。


    “砰!”那道閃電應聲猛擊在苗刀上,翠綠色的光芒登時轟然爆炸,浩蕩氣浪層疊卷舞。一道森冷白光治著青銅刀鋒遊蛇似的閃過,瞬間竄入蚩尤的手腕。


    蚩尤眼前一黑,噴出一口鮮血。右臂“格啦啦”爆響,隻覺從腕骨到肩胛、鎖骨……右臂骨胳似乎被瞬間擠爆,五髒六腑也陡然擠壓一處,痛徹骨髓。


    一絲冰氣從脈門急電似的射入自己心肺,周身驀地冰寒凍徹,僵硬麻痹,牙關格格亂撞;刹那間,周身上下結了一層厚厚冰霜,就連苗刀也成了雪白的冰刀!


    太陽烏嗷嗷怒叫,團團飛舞,將他夾護其中;巨喙微張,溫熱火氣轟然噴飛,蚩尤身上的冰霜登時融化。


    蚩尤凝神運氣,猛地將冰寒真氣迫出體外。心下駭然,凝神望去,那怪物在半空雷嗚暴吼,周身漆黑,猶如蝠賁;巨翼舒張,撩牙長達丈餘,紅信吞吐,長尾尾梢寒光隱隱,彎曲彈跳;一雙銀白色的巨目直如妖魔,在黑暗中看來猶為猙獰可怖。


    蚩尤靈光一閃,這妖獸莫非竟是八百年前的西荒至惡凶獸“雷電蝠龍”嗎?當年,這妖獸縱橫昆侖山,神出鬼沒,金族眾高手莫之奈何。奇俠古元坎以“西海嬰魚”為餌,在唐木剌峰的冰天雪地中苦戰了七天七夜,身負幾十處重傷,方才施計將其斬殺。難道他眼下遇到的,便是這妖獸的亡屍凶靈嗎?


    蚩尤素來好勇鬥狠,見這凶獸妖屍,不由好勝心起,熱血上湧,殺氣灌頂,便想與之放手一搏;但眼角餘光瞥見阿虎人頭急速飄離,朝瀑布中飛去,心中一凜:“當務之急乃是救出爹,豈能和這妖怪糾纏不清!”


    雷電蝠龍又是一陣驚天狂吼,巨翼猛一煽動,瞬間追來。蚩尤心中驀地一動,恍然道:“是了,這屍獸定是鬼界中鎮守這血河瀑布的妖魔!他***……難道爹當真被困在這瀑布之中?”又驚又喜,當下振奮精神,全力前衝。


    當是時,隻聽“轟”地一聲巨響,又是一道銀光閃電暴射而至。蚩尤喝道:“小蝙蝠,爺爺今日沒空。等我救出你太爺爺,再和你好好玩耍!”駕鳥衝天而起,急速避閃前衝。豈料那閃電竟倏然折轉,怒射而來。


    蚩尤一驚,心下微微動怒,揚眉喝道:“你***紫菜魚皮,回去吧!”刀芒鼓舞,不敢正麵格擋,斜斜斫擊在閃電側芒。


    “轟隆”雷光迸爆,巨大的衝擊波將蚩尤朝上方飛甩而去。蚩尤周身劇震,呼吸不暢,經脈瞬間麻痹封堵。


    雷電蝠龍滑翔電衝,長尾破空怒舞,寒光閃耀;尾梢過處,劈起一串眩目的電光火花,以雷霆萬鈞之勢朝著動彈不得的蚩尤發起凶狂猛攻。


    四隻太陽烏見勢不妙,嗷嗷亂叫著一齊轉身衝去,掩護蚩尤駕鳥飛逃。巨翼橫掃,炎風獵獵卷舞,八道紅光氣浪層疊怒湧。與此同時,數十道火球“咄咄”激響,破風熊熊飛射。


    蚩尤叫道:“鳥兄小心!”待要回身相助,卻已不及。


    “劈裏叭啦”一陣爆響,火球激撞在雷電蝠龍巨體上,登時貫穿沒入,白煙“哧哧”騰舞。蝠龍怒吼慘叫,電尾“呼”地將八道火浪氣牆瞬間斬裂,電花飛濺,銀亮的光弧急速擴散飛射,正正擊中四隻太陽烏。


    太陽烏尖叫怪吼,衝天而起,急速振翅高飛,冰屑簌簌紛揚。交錯俯衝,掩護著蚩尤借勢衝入水瀑之中。


    水聲轟鳴,蚩尤經脈兀自震痹,倉促之間登時被水簾澆得渾身濕透,陰冷徹骨。


    雷電蝠龍怒吼著急速衝來,不知何以,到了水簾之間突然頓住不前,恨恨不平地震天狂吼,又是憤怒又是恐懼。在水潭上空盤旋了片刻,長尾忽然重重橫掃在飛瀑懸崖上。“轟隆隆”疊聲巨響,山搖地動,懸崖崩塌,無數巨石迸炸飛舞,瀑布倒衝亂濺,漫天僵屍被它掃蕩得骨未紛揚。


    蚩尤心中驚駭,皺眉心道:“他***紫菜魚皮,這妖獸忒也凶狂,難怪當年古大俠費了老大氣力才將它宰了。”運轉真氣,將殘留體內的寒冰銳氣徐徐迫散。心中兀自不服,仍在苦苦算計著降伏這妖獸的法子。


    水聲轟隆,四周漆黑。那幽綠的阿虎人頭飄飄忽忽地搖擺著,朝幽深處飄去。瀑布之後竟是一個空空蕩蕩的巨大山腹,陰冷死寂。血河回湧激蕩,滾滾喧囂,形成巨大寒潭。


    耳邊忽然“轟”地炸響,周圍驀地爆起一片狂呼怪嘯,似乎無數淒魂厲鬼齊齊縱聲呐喊。在這山腹中狂猛激蕩,震耳欲聾。


    蚩尤一驚,凝神探望,隻見山腹四壁盡是洞窟,每個洞窟之內都以極為粗大的玄冰鐵柵六麵圍築。洞窟之中盡是骷髏僵鬼、屍獸妖魔,不住地衝撞著鐵柵,發瘋似的朝他嘶聲呐喊,淒厲而悲苦,彷佛在渴切地盼望他施救一般。每撞擊一次,那些僵鬼屍怪便要痛嚎震顫,魂魄幾欲噴薄脫體,饒是如此,仍嘶吼撞擊不已。


    一時之間,這漆黑死寂的山腹之中魂光閃耀,嘈聲若沸。


    蚩尤登時想起段狂人所說,當日他醒來化作怪獸窮奇之時,便是與父親、三七叔、海九叔等人一齊被關閉在玄冰鐵柵圍合的地底洞窟,其情景與此彷佛。心中大喜,大聲喊叫道:“爹!你在這裏嗎?”


    眾鬼狂吼,似乎都在爭搶應答。阿虎的綠光人頭則飄蕩在山腹上空,麵無表情地遊弋著,似乎渾然忘了引領蚩尤救出喬羽之事。


    蚩尤接連呼叫,喊聲皆被眾鬼的狂吼所淹沒,凝神四掃,始終沒有瞧見父親的身影。心中微起焦躁之意,忖道:“阿虎既然帶我來此,必有深意。他***紫菜魚皮,一不做二不休,我將這所有的牢洞都劈開來,直到找著爹為止!”


    一念及此,大吼一聲,驅鳥疾衝,揮舞“神木刀訣”猛力劈斫洞窟玄冰鐵柵。“當唧”脆響,氣浪迸飛,火花四射閃耀。洞窟中的鬼怪駭得尖聲亂叫,紛紛往後退去。


    那玄冰鐵柱堅硬至極,蚩尤一連怒砍了百餘刀,手臂發麻,虎口震裂,也不過鑿開半寸深的口子。心中狂怒,奮盡全力,旋身橫掃;嗡然巨震,鐵柱突然爆放黑光,驀地將他反彈出數丈開外,雙手鮮血長流。


    忽聽一個尖利的聲音怪笑道:“蠢蛋蠢蛋!他當這是木頭嗎?拿了柴刀上山砍柴來了?嘎嘎嘎嘎,笑死人了!”


    另一個冷冰冰的聲音道:“呱呱,冤枉!隻怕他是吳剛的堂弟。”那尖利的聲音又嘎嘎亂笑不止。


    又一個聲音哀歎道:“唉唉,雖然有神兵寶物,要砍斷一根玄冰鐵柱,至少要三、五個時辰。即便這蠢蛋氣力充足,不停不歇,要將這數百個洞窟鐵柵盡數鑿開,也要好幾年哩!”


    那冷冰冰的聲音道:“呱呱,冤枉。反正這地府裏也沒什麽樂子,且讓他慢慢砍柴玩兒吧!”


    蚩尤正自鬱怒,聽見這些妖魔冷嘲熱諷,更是火冒三丈,怒喝道:“住口!”那冷冰冰的聲音道:“呱呱,冤枉,我長的是鳥喙,應該叫‘住喙’。”那些妖魔又放肆地怪笑起來。


    蚩尤大怒,凝神望去,隻見右側洞窟之中,一隻青灰色的怪鳥立在鐵柵上,冷若冰霜,咂巴著紅色的大喙,滿臉嚴肅之狀;在它旁邊,單腳站了一隻渾身漆黑的大烏鴉,縮著一隻腳爪,歪頭咧嘴嘎嘎怪笑,正自得其樂,左側,一隻雪白的寒號鳥撲煽著翅膀,愁眉苦臉地唉聲歎氣。


    蚩尤見不過是三隻妖鳥,怒火登消。太陽烏怪叫著朝那三隻妖鳥怒目而視,那些妖鳥也不害怕,懶洋洋地歪頭啄喙,梳理羽毛,作滿臉不屑狀。


    蚩尤轉身,問那阿虎的綠光頭顱道:“阿虎,我爹究竟在哪裏?是在這洞窟中嗎?”


    阿虎木無表情毫不回答,那烏鴉卻突然撲打著翅膀,四下亂飛,擂胸頓足地嘎嘎怪笑起來:“嘎嘎,蠢蛋蠢蛋!果然是吳剛堂弟哩!”眾妖大笑。


    蚩尤大怒,倏地彈指飛射,一記“春風吹梢”,碧光如電,正正擊中烏鴉右腳。烏鴉慘叫一聲,摔在地上,哼哼唧唧地說不出話來。青灰色怪鳥叫道:“呱呱,冤枉。隻許你傻,不許人講,六月飛霜,六月飛霜。”


    寒號鳥唉聲歎氣道:“蠢蛋,你以為這阿虎當真是帶你來找你爹的嗎?它是鬼界的勾魂小鬼,專門帶著新來的笨蛋往鬼門關裏鑽哩!這裏是鬼界九泉,鎖著各路冤魂,洞外又有冰電蝠龍守著,你到了這裏,還想出去嗎?唉唉。”眾妖一齊怪叫起來,也不知是在哭,還是在笑。


    蚩尤心中大凜,驀地望向阿虎;阿虎的人頭飄飄蕩蕩,木然地望著他,不言不語。蚩尤心中一沉,忖道:“難道阿虎當真……”突然熱血上湧,又想:“阿虎當年為了我連性命都可不顧,我又怎能如此懷疑於他?就算阿虎化作小鬼,心誌迷失,也必定不會害我。”


    烏鴉見他沉吟不語,眼珠滴溜溜一轉,嘎嘎叫道:“蠢蛋!現在後悔已經晚啦!你若將我救出來,我就帶你離開這裏。”


    蚩尤猛一斂神,哈哈笑道:“蚩尤今日有膽子來這鬼界,自然便不怕出不去!嘿嘿,冰電蝠龍也能困住我嗎?還需要你這小烏鴉為我帶路?”當下驅鳥便欲衝出。


    洞中眾鬼見他無意相救,又一齊叫將起來。那鳥鴉登時著慌,嘎嘎叫道:“英雄莫走!英雄莫走!”


    那青灰色怪鳥也叫道:“呱呱,冤枉。你是大英雄,我們逗你玩,快快救我們!”


    刹那之間,眾冤鬼妖鳥阿諛四起,奉承連連。蚩尤哈哈狂笑道:“原來你們不過是些膽小鬼!活該被困在這九泉洞窟之內。”心下決絕,更加不想盤桓此地。心想,即便阿虎當真是勾魂小鬼,自己獨自去尋救父親便是。


    忽聽一個低沉的聲音冷冷地喝道:“住口!”洞內登時寂然。那叱喝雖然低沉,卻如驚雷霹靂,蚩尤喉中一甜,氣息翻湧,宛如被當頭椎擊。心中大驚:這是什麽人物?驀地循聲回望。


    遠遠的某一處漆黑的洞窟中,懸浮著一個水晶蛋殼似的透明罩子,一個骷髏似的男子垂頭盤坐其中。枯黃的頭發亂草似的披散著,頭頂被一柄淡青色的長矛貫穿,隻餘尺餘矛柄在頭頂之外。遠遠望去,倒像是長了一個獨角。


    那人的脖頸、雙腕被套在半尺來厚的西海白金鋼枷裏,下頷長須直垂到兩膝,身上絲絲縷縷地罩著青布長衫,雖然破舊,卻是一塵不染。周身幾隻剩下森森白骨,數百個青黑色的混金鐵環從他手腿白骨上穿過,牢牢地釘穿在水晶罩上,叮當作響。而那水晶罩上縈係了無數透明的蠶絲,悠悠蕩蕩地纏繞於周圍的玄冰鐵柱之上。


    蚩尤心中大奇,這山腹中幾百個洞窟都以至為堅固的玄冰鐵柵環築,又不知被施了什麽妖法,牢不可破,所困的妖魔根本不能逃出。不知此人究竟是何方神聖,竟還要被如此特別困縛。


    那人頭也不抬,冷冷道:“你們這些貪生怕死的鼠輩,都已化作厲鬼冤魂,還這般膽小猥瑣,當真連蟑螂也不如。老子和你們待在一起,就算沒死,羞也羞死了!他***,再多羅嗦一句,老子讓你們連鬼也作不成!”


    聲音低沉,卻似乎極具威懾力。洞中眾鬼噤若寒蟬,魂光顫抖。那三隻妖鳥亦縮著頭不敢吭聲,就連翅膀也不敢稍稍扇動一下。


    蚩尤心下更奇:“不知此人是誰?被困在此處,動彈不得,竟然還如此囂張?”他性子狂野,見了此人不由起了惺惺相惜之意,若非牽掛父親生死,倒想全力將他救將出來。


    那人突然抬起頭來,一雙眸子寒光爆閃,蚩尤心中驀地一寒,昂首挺胸,冷冷相望。那人眯起雙眼,冷冷道:“小子,你是喬羽孽賊的什麽人?”


    蚩尤聞言大怒,戟指喝道:“老妖魔,你曾爺爺的名諱是你狗嘴隨便叫的麽?”他對父親極為敬重,生平最恨旁人辱及父親,尤其今日喬羽生死末卜,正自擔心,聽得此言氣得險些連心肺都炸將開來。對此人的些許好感登時煙消雲散。


    那人冷冷道:“原來你是喬家的小畜生,妙極妙極。喬羽孽賊此刻想必已經一命嗚呼了,快去替他收屍吧!”這句話惡毒之至,猶如淬毒利箭猛然射中蚩尤心底最脆弱處。


    蚩尤再也按捺不住,怒極反笑道:“老妖魔,爺爺我先替你收屍!”驅鳥急衝,雙手握刀,真氣迸爆,一道碧光轟然飛舞,從苗刀刀鋒破空衝出,彷佛狂飆閃電似的破入玄冰鐵柵,朝著那人當頭斬落。


    “砰!”


    那水晶罩子耀放出刺目的白光,氣浪翻卷飛炸,鐵柱嗡嗡震響,石塊迸飛,震耳欲聾。群鬼號哭,紛紛辟易退縮。便連洞外的冰電蝠龍也狂聲怒吼起來。


    蚩尤氣血翻湧,倏地朝後疾退,駭然忖道:“這罩子是什麽寶物,竟然如此堅硬!”卻見那人端然靜坐於水晶罩中,毫發無傷,斜眼冷笑道:“好好一柄苗刀,竟落在這等蠻夫手裏,沒地墮了羽卓丞的聲名。”


    蚩尤大怒,正要重新奮力劈斫,心中一動,突地扛刀肩上,哈哈笑道:“老妖魔,你想激我鑿破這鳥蛋殼子,放你出來嗎?我偏不上當。”轉身欲走。


    那人嘿嘿冷笑,連看也不看他一眼,極是鄙夷。冷笑道:“連這雞蛋殼也沒法鑿破,還變著法子遮羞開脫?嘿嘿,果然是喬羽孽賊的孽種,無能之至,可笑之極!”


    蚩尤怒火又起,心道:“他***紫菜魚皮,我先將你放出來,再將你殺得神魂俱滅!”一念及此,殺氣凜然,哈哈笑道:“老妖魔,不必激我,既然連鬼也作膩味了,爺爺這就送你上路。”真氣澎湃,萬千碧光從丹田洶湧衝起,滔滔不絕地卷向兩臂。


    念力探掃,那水晶罩子雖然堅硬無匹,但隱隱有百十道細小的裂紋,想來是被那人掙紮時震裂。混金鐵環釘穿處,亦有不少微小裂紋。他一麵畢集周身真氣,一麵默默計算,終於找到水晶罩上某處受力最重,裂紋最深的攻擊點。


    驀地大喝一聲,苗刀轟然電舞,黑暗中驀地閃起一道耀目無比的碧翠光弧,朝著水晶罩雷霆似的猛劈而去。


    當是時,那人哈哈冷笑,周身青光大作,一團眩目的碧光突然爆放開來,形成層疊飛轉的螺旋氣芒,閃電似的迸飛怒射,恰恰與蚩尤苗刀撞擊在同一個裂紋上。


    “轟!”


    光芒崩爆,萬鬼驚嚎,團團氣浪如狂風卷舞。


    蚩尤亂發飛舞,須眉皆碧,雙腕劇抖,牙關酸疼,周身彷佛瞬間被震成萬千碎瓷。隱隱中覺得苗刀已經破入那水晶罩中,絲毫不能抽離而出。


    突然聽見“喀啦啦”一陣脆響,那水晶罩陡然裂開無數裂紋,刺目的碧翠光團在罩中鼓舞變幻,倏地炸將開來。轟然巨響,萬千碎片衝天射舞,一股強猛如海嘯山崩的衝擊波當胸怒撞,他低喝一聲,身不由己地高高飛起,噴出一口淤血。


    腕上一緊,苗刀突然被淩空抽去,耳邊聽見那人冷冷道:“小子,讓你見識見識長生刀真正的威力!”


    又驚又怒,正要奮力反搶,忽聽鏗然脆響,那苗刀驀地發出震天動地的虎嘯龍吟,一道一丈來寬、十餘丈長的狂猛碧光突然從青銅刀鋒崩爆衝湧而出,仿佛青龍出海,破雲擺尾。


    那人厲聲笑道:“萬木爭春,天下長生!”蚩尤耳邊轟然震響,隻見那道矯龍似的青光怒吼卷舞,從眼前刺目掃過,無數碧翠的光芒紛搖衝天,繽紛閃耀,彷佛萬千綠樹巨木在春風中摩雲瘋長。


    蚩尤心中一緊,呼吸不暢,體內碧木真氣被刀氣激生,登時喧囂怒吼著奔竄亂湧,似乎要隨著那刀芒破體而出。意識瞬間混沌,彷佛也化作了苗刀的一部分,迷迷糊糊地在半空沉浮跌宕。


    轟隆隆一陣巨響,天搖地動,鬼哭聲、怪吼聲、狂笑聲此起彼落,與那交相疊爆的轟炸聲摻揉一處,瘋狂、嘈雜而又震撼人心,彷佛天地突然毀滅了一般。


    那人厲聲長笑,又是一陣轟隆震響,蚩尤氣息翻炸,幾欲暈去。恍惚中聽到洞外傳來那冰電蝠龍的淒厲狂吼,恐懼、絕望而憤怒。


    洞腹震動,巨石亂飛,金屬鏗然激撞。陰風卷席,無數道魂光號哭著從蚩尤身邊衝湧而過,朝著洞外滾滾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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