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卷 金刀駙馬


    此時月光明亮,透過交錯盤曲的樹根空隙,可以清晰地瞧見山穀中的情景。狂風大作,林木起伏,一個素衣女子騎乘著一匹五尾獨角赤豹怒飄似的衝入其中,那赤豹仰頸怒吼,發出巨石激撞的轟然怪響。


    雨師妾動容道:“獨角炙!這凶獸消失了幾百年,怎麽竟破長留仙子收伏?”


    她對天下異獸如數家珍,當下稍作解釋。原來這凶獸又叫“猙”,原為金族上古妖獸,吞石吐火,極是凶悍,一旦與火族的另一種凶獸“獰”合體,便轉化成大荒至惡妖獸“猙獰”,凶狂無比。


    “猙”、“獰”二獸八百年前被金族“紫電光神”白阿斐收伏,凶焰少斂。戰曆七八三年,白阿斐等大荒四神在西海圍攻古元坎,兩敗俱傷。一個多月後,白阿斐神秘失蹤,猙獰獸也隨之消匿大荒,不想竟在八百年後成為長留仙子的坐騎。


    長留仙子騎炙盤旋,冷冷道:“石大頭,就定這裏了。你若能在這擊破我的‘一寸光陰’,本姑娘從今往後絕不再踏入西風穀—步。”


    拓拔野心中一動:“她為何要將金神帶到此處?”還不及多想,又聽見那木訥的聲音金鍾似的說道:“一言為定。”白影一閃,草木貼地亂舞,一個魁偉男子昂然立定。頭大如鬥,濃眉長眼,方方正正的臉容如石削斧鑿,渾無一絲表情;黑發如墨,膚似古銅,灰白色長衫獵獵飛舞,氣勢如山嶽,不怒自威。


    拓拔野念力所及,隻覺他真氣如淵似海,深不可測,敬畏之意油然而生:心道:“原來他就是金神石夷。”


    金神石夷人稱“石頭人”,緘默寡言,絕少喜怒,兩耳不聞山外之事,一心浸**法術武學,故大荒中人戲言“金神哭笑,石頭開花”。


    當時世人雖公認大荒十神之中,燭龍法術修為最高,但石夷數十年來始終隱居西風穀,極少現身,神秘莫測,一身修為究竟高到何等境界,沒人能準確估量得出。昔年無名氏所排定的“大荒帝女神仙榜”,將他列為天下第四,僅次於神農帝、燭龍與赤帝飆怒;雖不足信,卻可見世人之推崇。


    長留仙子鳳眼厲光電掃,冷笑道:“你若是輸了呢?”素手一翻,掌心赫然多了一柄九寸長的碧玉尺,圓潤通明,水紋波蕩,稍一翻轉,在月光下變幻為萬千顏色,霓光縱橫,瑰麗難言,正是那“似水流年”!


    石夷瞳孔微一收縮,盯著那神尺,木無表情地道:“隨你處置。”


    長留仙子厲聲長笑,也不知是憤怒還是歡愉,雙手緊握,尖尖指爪嵌入掌心,幾滴嫣紅的鮮血從指縫間倏然滴落。素衣飛舞,白發飄揚,銀白色的真氣渾身吞吐鼓動,叮然脆響,尺端彩光大作,如長虹貫空,流離破舞。


    石夷目中閃過一絲訝異之色,緩緩舉起右手,捏指為訣。長衫鼓舞,一道耀眼的白光真氣蛟龍似的破臂飛卷,“呼”地一聲,從掌心中轟然衝出,銀芒滾滾,化作一柄素光長尺。


    石夷的“素光神尺”乃是金族上古神器,以西海寒光鐵、禺淵日月石混製而成,號稱大荒第一神尺,排名猶在火族火正尺之上。據說練成“素光神訣”之後,持此神尺,可在滿月之夜返照時光,穿梭古今。拓拔野聽聞已久,今日始得一見。


    兩人舉尺遙遙相對,巍然不動。真氣洶湧,白光霓虹衝天交錯,夜空瑰奇,飛雲迸散,狂風飛旋怒轉,穀中四壁照得光怪陸離。


    拓拔野心中一跳,驀地湧起一種奇怪的感覺,彷佛預感到將要發生什麽可怕之事。雨師妾手心滿是冷汗,緊緊地靠著拓拔野,輕輕地顫抖起來,心中那似曾相識的感覺越來越加強烈。這山穀、月光、樹洞、身旁緊緊相依的男子……一切都是如此熟悉,宛如夢境重曆。莫名的巨大恐懼猶如陰雲罩頂,濃霧彌漫,壓得她透不過氣,迷亂卻又瞧不分明……


    當是時,長留仙子厲喝一聲,身影疾閃,一道絢麗無匹的霓光雷霆電射,呼嘯橫空。石夷動也不動,素光神尺銀光爆放,白虹怒舞。


    “蓬!”霓光素芒筆直相撞,發出震耳欲聾的巨響。氣浪進飛,光箭四射,強烈而絢麗的光芒鋪天蓋地地閃耀著,四壁轟然劇震,石飛土崩。


    彩光驀地射入樹洞中,拓拔野“啊”地一聲,隻覺萬箭鑽心,痛不可抑。“噗!”衣裳開裂,十二時盤自動衝飛而出,鏗然激響,在樹隙的月光中急速旋轉,折射出萬幹道深碧淺綠的幻光,破洞反射。


    “轟!”那翠綠光芒厲電呼嘯,不偏不倚地破入兩道尺芒的交撞處。光浪迸爆,整個山穀劇烈地震蕩著。白光、翠芒、霓電交纏飛舞,驀地化為一道巨大的霞虹氣柱,衝天破雲。


    霓虹貫月,霞光交錯,當空圓月突然散放出一輪淡藍色的幽光。“轟隆隆!”晴空驚雷,夜空陡然一亮,刺眼難當。


    刹那之間,熾光如怒海狂潮,四下蔓延,倏地湧入那樹根洞隙之中。強光耀眼,將雨師妾的麵具照得明亮,那雙秋波迷亂驚駭,一閃即逝。拓拔野心中一緊,彷佛被誰陡然攥住,劇烈地抽痛起來,不顧一切地將她奮力抱住。


    “砰隆!”狂風大作,天昏地暗,整個世界似乎都迸碎坍塌了,樹洞陡地收縮,密網似的交織擠壓。拓拔野眼前一黑,喉嚨腥甜,幾乎暈厥,下意識地將雨師妾護在身下。黑暗中,依稀感覺樹根交纏撕扯,宛如萬千巨蟒瘋狂扭動,將他絞得動彈不得。


    突然一陣劇烈的震動,樹根飛卷,離甩炸散,一股強掹的力量將他二人陡然拋飛而起。身下一空,大風凜冽撲麵,如刀割浪打,森寒刻骨,兩人竟已飛摔到半空之中仰望夜空,天幕扭曲變形,也不知從哪裏飛湧出萬千雲層,環繞著那輪明月、那道霓柱滾滾奔騰,層層疊疊地向山穀擠壓而下。


    深黑色的雲海翻騰卷舞,宛如萬千怪獸漫天咆哮奔騰;那絢光霓虹盤旋飛舞,穿透滾滾黑雲,彷佛巨大而妖麗的擎天玉柱。烏雲漩渦的正中,雪白的圓月散發出柔和叉剠眼的淡藍光輪,一圈圈地沿著那霓柱閃耀繞卷,飛瀑也似的朝著山穀中傾落。狂風卷舞,飛沙走石,漆黑的山穀裏,氣浪翻卷,道道幻光彩環漣漪飛蕩……這情景如此瑰奇而又妖異。


    拓拔野二人緊緊相擁,在狂風裏隨波逐流地飄蕩著,恍恍惚惚,經脈封閉,周身渾無一絲氣力。


    天搖地動,四周到處都是崩爆炸響、雨師妾仿佛置身夢魘,迷狂害怕,張大嘴卻喊不出聲來。光影迷蒙,咫尺之距,拓拔野的瞼容一點點地模糊起來,水紋般地蕩漾著,漸漸地融合成一張俊秀的容顏……那明亮的雙眸、溫暖的笑容,如此熟悉而又如此陌生,她仿佛記得又仿佛遺忘。緊張,害怕、激動、歡悅……心狂亂地跳著,柔情奔湧交糅,電光石火間忽地想到了一個名字,登時一陣頭暈目眩,情迷意亂。啞著嗓子,恍惚地顫聲喊道:“古郎!古郎!”


    拓拔野迷迷糊糊中聽見她的呼喊,登時如醍醐灌頂,陡然清醒。難道……難道她已經想起自己的前生了嗎?


    風聲呼嘯,未及驚覺,兩人已經重重撞落在地,劇痛錐心,骨骼仿佛寸寸炸散開來,摟抱著滾了十餘丈方才止住身形。


    隻聽空中轟然震響,黑雲滾滾壓下,明月泠泠閃光,霓光巨柱急速膨脹,眩目耀射,瞬息籠罩了整個山穀。熾光閃過之後,震動漸漸止息了,碎石塵土在七彩霞光裏悠揚飄舞,緩緩落地:灌木、長草在微風中輕輕地搖擺著,沙沙作響。


    不知何時,黑雲離散,彩光黯淡,山穀中又恢複了原來的靜謐,隻有那輪高懸的明月依舊散發著妖異的柔和藍光,將穀中照得雪亮。


    拓拔野、雨師妾此時已然完全清醒,想要爬起身來,卻依舊酥軟無力;四下掃望,絲毫不見石夷與長留仙子的身影。萬籟俱寂,落針可聞,偌大的山穀空空蕩蕩,竟隻剩下他們兩人。正自麵麵相靦,驚疑不定,卻聽樹葉簌簌,一個男子從身旁的樹林中走了出來。


    兩人吃了一驚,轉頭望去,那男子白衣素冠,腰懸紫銅長劍,氣宇軒昂,頗為英武,隻是眼光電掃之時,眉楷輕揚,嘴角似笑非笑,神色頗為怪異。


    拓拔野心中又是一跳,覺得似乎曾在某地見過此人,待要細想,卻又記不分明;心底無緣無由地升起一絲厭憎之意。


    那白衣男子在拓拔野身旁兩尺處站定,昂然轉頭四顧,竟對橫臥在地的二人視若不見;微微一笑,從拓拔野身上跨過,朝著不死樹大步定去。


    拓拔野大奇,難道這人竟是瞎子嗎?但他若是瞎子,為何眼睛又如此奕奕有神?


    隱隱覺得頗有蹊蹺。忽覺雨師妾的手掌一陣冰涼,輕輕地顫抖起來,轉頭望去,隻見她呆呆地望著那人背影,眼波中滿是恐懼之色,彷佛受了極大驚嚇一般。


    拓拔野從未見過她如此害怕,心下大凜,忙傳音相詢。一連問了三遍,雨師妾方如夢初醒,勉強一笑,低聲道:“你認得他是誰嗎?好奇怪,不知為什麽,我瞧見他時竟……竟然說不出的害怕,好像在哪裏見過一般。”


    拓拔野陡然一驚,驀地閃過一個模糊的念頭。不待細想,卻聽那白衣男子朗聲笑道:“古兄,西海一別無恙否?白某找遍整個大荒,想不到你竟藏在鼻子底下。”


    拓拔野心中又是一震,難道他說的竟是古元坎古大俠?


    不死樹下傳來一個懶洋洋的聲音,笑道:“紫電光神難道竟是屬狗的嗎?我躲在這萬丈深淵下居然也給你找著,厲害厲害。”一個素衣男子從洞隙中悠然踱出,俊逸挺拔,斜眉朗目,滿臉渾不在乎的微笑,與那石像殊無二致,赫然便是古元坎!


    雨師妾呼吸突然停滯,驀地明白那白衣男子是誰了,他竟是八百年前金族雙神之一的紫電光神白阿斐!但她……但她為何竟會與這八百年前的兩大奇人相遇?難道自己竟回到了八百年前?


    拓拔野腦中靈光一閃,業已豁然了悟。這圓月、素光神尺、似水流年、十二時盤、天元逆刀、不死神樹、石夷的“素光神訣”、長留仙子的“一寸光陰”……天時、神器、法術激蕩交融,鬼使神差地扭轉時空,再度將他們送回八百年前的同一個月圓之夜!


    白阿斐哈哈笑道:“古兄也忒高估我了,白某哪有這等本事?多虧了螭羽仙子相告,我才有幸與古兄重逢。”左手從懷中掏出一個銀白色的冰蠶絲袋,輕輕一抖,光芒閃耀,滾出一個黑衣女子。


    雨師妾“啊”地失聲驚呼,嬌軀大顫,如被雷電所劈。那女子紅發雪膚,眉眼如畫,嬌豔動人,竟是另一個自己!心中驚疑駭異,迷惘狂亂,先前那種種奇異的感覺突然如岩漿噴湧,直貫頭頂,“轟”地一聲,腦中驀地一片雪亮,登時明白。


    四野寂靜,她這一聲驚呼顯得格外清晰,古元坎與白阿斐競依舊渾然不覺。螭羽仙子秋波淚光瀅瀅,嘴角微笑,癡癡地凝視著占元坎,又是傷心又是歡喜,睫毛一顫,淚水倏然滑落。顯是被封了經脈,動彈不得。


    古元坎笑道:“白兄這話好生有趣,螭羽仙子貴為水聖女,我與她僅有數麵之緣,她又怎知我在這裏?是了,難道是她占卜算得?”


    白阿斐哈哈笑道:“古兄何必過謙?那日你詐死從西海消失之後,螭羽仙子不惜跳入西海殉情,天下轟動,婦孺皆知。嘿嘿,金童玉女,真真羨煞旁人。”


    古元坎又驚又奇,眯眼瞥望螭羽仙子,目光溫柔,微微一笑;轉而斜睨白阿斐道:“打開天窗說亮話,白兄究竟想要怎樣?”


    白阿斐笑道:“白某既從西海中救起水聖女,又豈會有什麽惡意?隻要古兄將天元逆刃轉送給我,白某便成*人之美,讓你與水聖女團圓終老。”


    拓拔野心中“咯登”一響,方知他是覬覦這天下第一神兵利器。又想:“隻怕這廝真正想得的還是‘回光訣’。”


    古元坎揚眉笑道:“倘若我不肯呢?”


    白阿斐笑而不答,俯下身來,“吃”地一聲,陡然撕開螭羽仙於左臂衣裳,手指輕輕地摩挲著那嫣紅的守宮砂,悠然道:“久聞古兄風流倜儻,不想也是個守禮君子,與水聖女相好這麽久,她居然還是處子之身。若換了白某,嘿嘿……”


    螭羽仙子一顫,驚異憤怒,倏地閉上眼睛,俏臉紼紅,又轉慘白。


    古元坎目光淩厲如電,眉槍一跳,立即又變回那蠻不在乎的笑容,哈哈笑道:“紫電光神好大的膽子!對水聖女也敢起非禮之想,也不怕天打雷劈嗎?”


    白阿斐笑道:“我當然沒有這麽大的膽子,但是它便說不準啦!”反手拔出紫銅長劍,輕輕一抖,白光進放,一隻巨大的怪獸怒吼躍出。那怪獸獅頭龍角,形如巨虎,銀斑閃閃發光,昂首睥睨,凶狂咆哮,震得四周樹葉簌簌飄落。


    拓拔野心中一凜:“想必這便是猙獰獸了。”轉頭望向雨師妾,見她目光怔怔地望著螭羽仙子,又是害怕又是迷惘,不知在想些什麽。


    白阿斐撫摩著猙獰獸的側肋,似笑非笑地盯著古元坎道:“我這隻靈獸今日一不小心,誤吞了數十種**毒花草,一時之間又找不著母獸供它**,此刻正春情難遏呢!若是發起狂來,也不知它認不認得水族聖女呢?”


    話音未落,右手一翻,“砰”地一聲,螭羽仙子的黑衣登時寸寸迸散,絲縷飛揚。玉體橫陳,雪白的胴體滿布青紫瘀痕,想必此前業已遭受諸種淩虐羞辱。她咬唇怒視白阿斐,羞憤欲死,乳丘劇烈起伏。


    猙獰獸三角凶睛紅光欲噴,嘶聲狂吼,碩大**如紫紅血柱,陡然膨脹硬挺,醜惡之極。躍躍欲試,口涎如雨飛濺;若不是白阿斐拉住,早巳撲到螭羽仙子的胴體之上。


    拓拔野又驚又怒,也不知哪裏來的力氣,驀地站起身來,厲喝道:“無恥!”


    斷劍急刺,碧光如電,倏地朝白阿斐後背怒射而去。


    “噗!”凜冽碧光破體貫穿,白阿斐後心漣漪似的波蕩開來,朝著四周一圈圈地蕩漾擴散,草地、樹木、山穀、崖壁、夜空……也如水波倒影,乍破還合,碎光粼粼。


    他這一劍竟彷佛刺入虛空的水潭之中!


    漣漪漸止,白阿斐、古元坎三人飄忽搖蕩了刹那,回歸正常,竟似渾然不覺。拓拔野驚愕駭然,凝神細望,這才發覺山穀四周迷迷蒙蒙籠罩了一圈淡淡的七彩光環,


    微風吹來,那圈光環便輕輕地吞吐搖曳。心中大震,驀地明白了:他和雨師妾並沒有真正回到八百年前,而是八百年前此時此地的幻影在眼前重現!是以他可以看到、聽到,卻不能真正地觸著。


    那虛幻而又栩栩如生的前生世界裏,古元坎木然佇立,半晌方歎道:“白兄,你贏了。君子一言,重於昆侖。希望你能信守諾言。”解下腰間的天元逆刃,遠遠地拋了過去。


    白阿斐抄手將天元逆刀接住,輕輕翻轉刀身,狹長的刀鋒在月光下流動著銀亮的眩光,光影投射處,一行行奇怪的上古文字蝌蚪似的浮動著,像月光中的遊魚。他的臉上驀地閃過狂喜之色,握刀的手輕輕地顫抖起來。


    古元坎淡然道:“白兄,你既已得到寶刀,就請放了螭羽仙子吧!”


    白阿斐嘿然道:“古兄放心,白某絕不會自食其言。不過,我若現在將仙子放了,你們兩個突然聯起乎來,白某隻怕立即性命不保,要這寶刀還有何用?”


    古元坎皺眉道:“白兄想要怎樣?”


    白阿斐指著西側萬仞絕壁,笑道:“隻要古兄對著這‘洗心壁’發誓,今生今世絕不尋仇報複,傷我白阿斐一根寒毛,我便將水聖女交還於你,絕不食言。”


    大荒五族立誓儀式殊不相同,水族發誓時雙手捧水,土族立誓時搓土焚香,木族發誓時指纏碧草,火族立誓時將手伸入烈火,而金族立誓時,則以手握石。


    古元坎點頭應諾,毫不猶豫,大步走到那“洗心壁”旁,將手按到石壁上,大聲道:“金族古元坎在此立誓,今生絕不向白白阿斐尋仇,傷他性命……”話音未落,突然麵色劇變,奮力回抽手掌。用力極猛,腳下一個跟艙,掌心卻如紮根石壁,紋絲不動。


    拓拔野心下一沉,立知不妙,隻見一道白影如雷飛閃,“嗤”地一聲銳響,紫光怒舞,氣旋飛轉,陡然將古元坎釘穿在石壁之上!


    “不要!”雨師妾失聲驚叫,珠淚奪眶,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心底森寒,周身冰冷,彷佛瞬間沉入北海冰洋。刹那之間,她似乎又變回八百年前的那個女子。


    拓拔野將她緊緊抱住,想要出言安慰,腦中卻是一片空白。驚駭憤怒,忐忑不安。八百年前的前生往事,仿佛咫尺鼻息,期間所隔卻又何止萬水千山?不能回避,無力阻止,隻能懷著僥幸之意,眼睜睜地旁觀著,暗暗祈禱……


    白阿斐倏然疾退,哈哈狂笑,得意已極。那柄紫銅長劍貫穿古元坎後心,直沒入柄,劍柄依舊在“嗡嗡”震動。這一劍快逾閃電,勢若萬鈞,正是他威震天下的獨門劍式“紫電光雷”。


    白阿斐狂笑道:“古元坎呀古元坎,你聰明一世,終於還是糊塗一時。這‘洗心壁’上我早已塗滿了‘鎖魄蝕骨膠’,就等著你自投羅網了。嘿嘿,當日讓你僥幸逃出西海,這次看你怎麽金蟬脫殼!”


    拓拔野聞言大凜,據《大荒經》所述,“鎖魄蝕骨膠”乃是西海海底奇膠,傳說上古之時,天崩地裂,西海海底出現一個巨大的渦漏,女媧大神以五色石補天之後,又以洞野山若木樹脂混合拓木果、西海海泥和八十一種劇毒蟲豸的漿血,製成“萬合神膠”,堵住海底渦漏。這種神膠黏性極強,一旦粘上不得脫離,又因其飽含劇毒,且被女媧施法,一旦沾上,則蝕骨腐肉,痛楚不堪,無怪古元坎不得抽脫。但不知這奸賊從哪裏尋得神膠,又何以能將神膠塗在石壁之上?


    古元坎劇痛難忍,豆大的汗珠滾滾而落,哈哈一笑,想要說話卻發不出聲來;鮮血汩汩噴湧,滴滴答答地淌了一地。一個多月前的西海大戰,他身負重傷,至今未愈,真氣遠不如平素,又被白阿斐以“紫電光劍”封住經脈,想要掙脫“萬合神膠”,實是難如登天。


    百丈之外,螭羽仙子淚眼迷蒙地望著他,悲痛憂懼,嘴唇翕張,玉箸縱橫滑落。


    白阿斐獰笑道:“仙子心疼了嗎?放心放心,你的好情郎隻消痛個九九八十一天,就徹底解脫啦!就算‘鎖魄蝕骨膠’不會把他的魂魄鎖入石壁,我這‘紫電光雷’也會讓他慢慢地變作石頭。到了那時,你們豈不是可以天長地久了嗎?”聲音惡毒陰寒,如尖刀似的插入眾人心中。


    拓拔野聞言大凜,驚怒不已,難道古元坎竟是因此而化為石人?但倘若白阿斐得逞,當年他為何突然消失?那樹洞中的骷髏是螭羽仙子呢,還是這卑鄙凶詐的紫電光神?


    古元坎喘著氣,轉過頭啞聲道:“白阿斐,古某究竟與你有什麽深仇大恨?你……你……”心脈劇痛,氣息不接,渾身輕輕地顫抖起來。


    白阿斐嘿然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怪隻怪你得了這把天元逆刀。天下人都想修行‘回光訣’,白某自然也不能免俗。嘿嘿,他日等我收齊天元逆刀、十二時盤、兩儀鍾三大神器,便可參透神訣,長生不死,縱橫宇宙之間了。”


    拓拔野心中一跳,忖道:“原來須將三件神器合到一處才能得到完整的回光訣,難怪那日我看得雲裏霧中。不知十二時盤何以會流入不死國?那兩儀鍾又在何處?”


    白阿斐轉身朝古元坎定去,探手入懷,掏出一盞海螺形狀的玉晶銅燈;目光閃動,怪笑幾聲道:“古兄,白某取你一物,自當還你一物,否則豈不是白白占你便宜嗎?”將那銅燈往他懷裏塞去。


    古元坎一震,又驚又怒,厲聲道:“玉螺神燈!原來是你害死白荑仙子!”


    白阿斐笑道:“古兄此言差矣,我可沒有傷她毫厘,是她自殺身亡,幹我何事?倒是古兄對此要負全責哩!誰讓古兄風流倜儻,素有‘聖女魔星’之稱呢?若不是你平素對她勾勾搭搭,害得她春心蕩漾,她又怎會對我易容所化的‘古元坎’意亂情迷,半推半就?我雖然奪了她的處子之身,對她卻溫柔得緊,隻不過趁她熟睡時拿下這盞神燈聊作紀念而已。我這般做也是為了玉成你們之間的美事哩!奈何她既已傾心於你,偏偏古兄又對她若即若離,害得她傷心之下終於自殺解脫。一族聖女就此香消王殯,古兄你於心何忍?”搖頭歎息連連,故作滿臉不豫之色。


    拓拔野與雨師妾聽到此處,心下了然,憤怒更甚。早聞八百年前金族聖女離奇自殺,神器玉螺燈下落不明,金族對此諱莫如深,絕口不提,不想真相竟是如此!


    白白阿斐必是探知白荑仙子對古元坎芳心暗許,是以化作其身,誘奸聖女,然後盜取神燈逃之天天。不明究底的金族聖女眼見神燈遺失,而當夜情熱若火的古元坎對她判若兩人,痛苦不堪,留下絕命書自殺身亡,金族長老會從那絕命書中得知所謂真相,震驚憤怒,一麵生怕此事有損金族聲譽,不敢傳揚;一麵將古元坎逐出金族,全力剿殺。這也正是為何當日如日中天的古元坎突然變成眾矢之的、孤家寡人的緣故。


    古元坎渾身顫抖,怒不可遏,咬牙道:“原來如此,多謝閣下賜教釋疑。”


    白阿斐嘿然道:“古兄忒客氣了,白阿斐還得感謝你這姻媒哩!若不是你,我又怎能對朝思暮想的聖女一親芳澤,怎能攫取其處子真元,平添真氣?”哈哈狂笑,放肆已極。


    古元坎強忍怒氣,冷冷道:“古某落入你手中,要殺要剮悉從尊便。但你也算是大荒宗師,既然答應放了水聖女,還請言出必踐。”


    白阿斐瞥了水聖女那雪白的胴體一眼,**笑道:“古兄放心,我白阿斐說話向來算數。等我破了螭羽仙子的處子之身,再讓我這猙獰獸泄過火之後,自然會用‘鎖魄蝕骨膠’將她與你粘到一起,生生世世絕不分離。”猙獰獸似是聽懂他的言語,歡聲狂吼,**陡然暴漲。


    拓拔野腦中轟然一響,狂怒如沸,恨不能衝入那幻影中,將他碎屍萬段。雨師妾嬌軀劇震,緊緊地抓握他的手掌,眼波中滿是痛苦狂亂的神色,催情蛇亦隨之盤蜷緊縮,微微顫動。但他們縱有翻天覆地之能,也隻束手無策,徒呼奈何了。


    白阿斐將天元逆刀收入乾坤袋中,負手踱步,嘴角掛笑,自言自語道:“等到九九八十一日後,長老會到此一看,頓時恍然大悟。敢情古大俠獸性大發,強*奸水聖女,又被水聖女奮力刺死,雙雙斃命。古大俠懷中又藏了玉螺神燈,正應驗了白荑仙子的絕命遺言。真相大白,**賊伏誅,隻可惜天元逆刃不知下落。嘿嘿,說不定從此之後,會有許多蠢蛋潛入西海,撈尋寶刀哩!卻不知這神器已經成了白白阿斐的囊中之物!”


    說到此處,心花怒放,忍不住仰天狂笑。半晌方止住笑聲,喃喃道:“兩位不能在陽世好合,索性到冥界結為夫婦,隻可惜這杯喜酒我是喝不成了。等我練成‘回光神訣’,登上白帝之位,一定會回到此處為你們上香祭奠的。”驀一采手,白光如練飛舞,將螭羽仙子倏然卷纏,輕輕一扯,橫空摔落到他的腳下。猙獰獸咆哮追至。


    古元坎淡淡道:“白阿斐,古元坎對天發誓,你若敢碰她一根寒毛,定讓你從此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白阿斐獰笑道:“將死之蟲,還想化蛹?我倒要瞧瞧你能將我如何?”驀地一腳踏在螭羽仙子的臉頰上,左旋右轉,草汁、沙土混和著行行清淚,在她那擠壓變形的臉頰上洇化開來。那猙獰獸低頭惡狠狠地瞪著她,興奮不已,赫赫怪叫,口涎不斷地滴落。


    雨師妾眼前一花,隻覺得臉上火辣辣地燒痛,仿佛他正踐踏在自己的臉頰上。那相隔數百年的屈辱、悲苦、憤怒……翻騰鼓舞,烈火似的燒灼全身,引起一陣陣暈眩的顫栗。恍惚之中,眼前又出現了雙頭老祖態意淩辱自己的情景,刺耳**褻的叱罵,裂痛攻心的鞭撻……心神迷亂,悲怒恐懼,突然怖聲尖叫。


    拓拔野大駭,將她攔腰抱住,不斷摩挲,溫言撫慰。迷迷糊糊之中,她突然哭了起來,十指深深箍入拓拔野後背,哽咽道:“古郎,古郎,救我……”拓拔野心中剝南,咬牙不語。


    白阿斐歪著頭,緩緩蹲下身來,伸手捏住螭羽仙子的雙頰;目光灼灼,神情古怪地朝她口中掃望,揚眉怪笑了豐晌,突然狠狠地吻在她的唇上。


    拓拔野與幻景中的古元坎齊齊一震,心如刀割,淚似泉湧,竟不敢再看。忽聽白阿斐痛吼一聲,猛地跳了起來,捂著嘴,鮮血長流。狂怒地猛踢了螭羽仙子一腳,含糊不清地孔道:“賤人!老子要廢了你!”


    螭羽仙子疼得臉色煞白,香汗淋漓,俏臉上卻漾開一絲悲苦的微笑,恨恨地盯著紫霞光神,“噗”地一聲,奮力吐出小半截血淋淋的舌頭。


    白阿斐狂怒之下,雙眼血紅,麵容扭曲,變得說不出的猙獰可怖;驀地咆哮一聲,回身抽出“紫電光劍”,倏地刺入她**之間,將她生生釘穿在草地之上!


    雨師妾“啊”地失聲大叫,裂痛穿心,眼前一黑,登時萎頓暈迷。拓拔野大驚失色,念力采察,見她心跳、呼吸盡皆正常,心中方自一鬆,急忙為她輸導真氣。


    古元坎驚駭呼喊聲中,螭羽仙子**微微一顫,嫣紅的鮮血在身下氤散,雪白的赤足抽搐了刹那,眼波浙漸地渙散起來,怔怔地望著古元坎的側瞼,嘴角牽起一絲淒涼而甜蜜的微笑,淚水倏然滑落,在她耳根處凝結。


    白阿斐吼道:“賤人,哪能讓你死得這等便宜!”白光進爆,長衫震飛,**地站在螭羽仙子身前,分開她的雙腿,便欲挺入。


    “住手!”拓拔野腦中嗡然一響,下意識地起身大喝、胸中悲鬱憤怒,如巨石累積,呼吸不得,周身真氣直欲炸將開來。


    當是時,忽聽古元坎一聲厲喝,剛烈破雲,宛如驚雷捶地,霹靂裂空。


    “轟隆!”洗心壁炸飛亂舞,山崖崩塌,巨石衝天激揚。一道人影陡然一閃,電光石火撞向白阿斐後背。白阿斐大駭,迅疾轉身回掌,兩道白光撞個正著。


    “蓬!”氣浪進爆,熾光四射,白阿斐大叫一聲,斜街跌飛,翻了兩個筋鬥摔落在地。


    土石繽紛飛舞,流星密雨般地撞擊在山穀中,天搖地動,塵土飛揚。古元坎昂然站在螭羽仙子身旁,縱聲怒吼,神威凜凜,宛若天神。周身鮮血淋漓,雙手兀自吸附著一塊嶙峋巨石。他狂怒之下,趁著紫電光劍離身,經脈解開之際,竟以兩傷法術將真氣激發至最強,硬生生地震碎山崖,脫身衝出,發出雷霆一擊。


    白阿斐狼狽不堪地跟艙爬起,惱羞成怒,喝道:“既然你急著想死,我這就成全你吧!”彈指念訣,以氣禦劍。“咻!”紫電光劍倒射破空,閃耀萬千道刺目冷光,急風暴雨地朝古元坎猛攻而去。遠遠望雲,猶如閃電亂舞,龍蛇飛騰,其勢驚天動地,每一道光芒所指,地裂石飛,氣浪似颶風狂浪,草木碎如齏粉。


    拓拔野心下駭然,忖道:“這廝雖然卑劣無恥,卻端地是超—流高手。”一麵為雨師妾輸氣,一麵不由得又為古元坎擔心起來。他重傷未愈,又剛剛以兩傷法術自殘,能敵得過凶狡陰毒的紫電光神麽?何況那猙獰獸尚盤旋在側,虎視眈眈,時而雷電似的凶狂偷襲,殊為可厭。


    突聽“嗤”地一聲輕響,白阿斐腰閃的乾坤袋陡然破裂,一道銀光爆放怒舞,朝他咽喉電刺而去;竟是古元坎以神念禦使天元逆刀,突施反擊。


    白阿斐大駭,驀地施放“移山填石訣”,紫氣如虹,紫電光劍瞬間回轉,“叮”地激撞在天元逆刀的刀身上。眩光進飛,白阿斐抱劍衝天飛起,倏然掠出五十丈外。


    猙獰獸嘶聲咆哮,銀斑亂閃,霹靂似的朝古元坎撲去,巨口張處,紅光怒噴,烈火碎石狂舞飛射。


    “嗖!”天元逆刀淩空飛旋,銀弧急舞,不偏不倚地從古元坎手掌與巨石之間劈過。“哧哧”輕響,血絲飛舞,古元坎雙掌陡然脫離,一層薄薄的皮肉依舊緊貼在巨石上。他大喝聲中,血淋淋的雙手驀地握住刀柄,寒光一閃,人影突然消失。


    “澎!”當空氣旋炸裂,血光爆射,猙獰獸淒聲悲吼,突然裂成兩半,左麵半片化為猙獸,怪叫倒地,掙紮不起;右麵半片卻骨肉橫飛,化為殘屍碎片。


    妖獸炸裂處,一道寒光如電飛舞,須臾衝至白阿斐麵前。


    叮當脆響,白阿斐突然“啊”地一聲慘叫,右胸血箭噴湧,紫電光劍脫手飛舞,連柄沒入百丈高處的石崖中。


    光影閃耀,一切倏然頓止。白阿斐被天元逆刀貫穿右胸,淩空釘在石崖之上,又驚又怒,大罵不絕。古元坎聽若罔聞,手如閃電,將他經脈盡數封住,而後抽出寶刀,飛身朝血泊中的螭羽仙子掠去。


    “妙極!”拓拔野雖知那不過是前生幻影,卻忍不住心中激動,大聲喝彩。古元坎這一劍電光石火,雷厲風行,製敵於刹那之間,可謂驚神泣鬼;而其速度之快似乎猶在長留仙子的“一寸光陰”之上!


    此時螭羽仙子業已奄奄一息,昏迷不醒。古元坎迅疾以法術封凝她的傷口,一麵低聲呼喚她的名字,一麵為她綿綿不絕地輸導真氣。過了半晌,螭羽仙子微微—顫,緩緩地張開眼睛,神光迷離,氣若遊絲;眼見古元坎無恙,似乎甚是歡喜,蒼白的臉頰泛起奇異的紅暈。


    古元坎又驚又喜,顫聲道:“好姐姐……”剛一開口,眼圈陡紅,突然掉下淚來。


    螭羽仙子眼波溫柔,嘴角微笑,蚊吟似的說道:“我好……歡喜,原來……原來我的死,可以讓……你這般難過……”


    古元坎身子一震,淚如泉湧,張大了嘴想要說些什麽,卻什麽也說不出來,驀地俯身將她緊緊抱住,熱淚一顆顆地滾過她的脖頸。


    螭羽仙子的纖手輕輕一動,彷佛想要舉起來撫摸他的臉頰,可是卻毫無氣力,手指動了片刻,終於又無力地放下。低聲微笑道:“傻瓜……你欠了我許多眼淚,現在……現在總算還我啦!下輩子……倘若還能遇著你,你……會不會隻喜歡……喜歡我一個呢……”聲音越來越微弱,漸漸低不可聞。


    古元坎覺得她的身體越來越加冰冷,那微弱的真氣也漸漸地脫體離去,心中大驚,大聲呼喊。她雙眼緊閉,唇角掛著淡淡的微笑,淚痕猶在,臉容如生,卻再也聽不見,回答不了了……


    古元坎呆呆地望著她,許久許久,方才爆發出痛切的哭聲。


    明月當空,空穀寂寂,昨日便在咫尺鼻息。拓拔野心似刀剜,肝腸如絞,怔怔地望著懷中昏迷的雨師妾,想著螭羽仙子臨終前的那句話,心中忽然一陣尖銳的痛楚、羞慚。


    《第十七集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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