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卷 似是故人來


    五龍咆哮,氣浪奔騰,瑤池巨滔噴舞。


    “嘭隆隆!”迭聲巨響,彩芒霓虹爆射飛揚,赤蛇、金螭、黑龍、青虯、白蛟以雷霆霹靂之勢倏地沒入拓拔野的體內。


    拓拔野呼吸一窒,待要提氣已然不及,眼花繚亂,周身毛孔忽地一陣尖銳劇痛,彷佛被萬千毒針倏然插入。刹那之間,心中忽然閃過一絲強烈的恐懼與慌亂:“我命休矣!”


    腦中“轟”地一聲,奇經八脈、十二經絡似被雷電劈中,火燒火燎,四周昏黑一片。身軀大震,驀地仰天噴出一道血箭,高高跌撞拋飛。


    群雄大駭,驚呼迭起。


    纖纖身子一晃,臉容瞬間雪白,猛地起身奔去,但剛衝出兩步,卻聽見西王母淡淡傳音道:“你不是和他決裂了嗎?怎地還關心他的生死?”


    纖纖一震,驀地頓住身形,轉頭怒道:“誰說我……”話音未落,咽喉若噎,淚珠奪眶湧出。


    當是時,兩道素白、赤紅的人影衝天飛起,一前一後,朝著拓拔野飄然抄掠而去。群雄紛紛失聲叫道:“陛下!”“聖女小心!”竟是姑射仙子與烈炎同時挺身相救。


    纖纖俏臉一沉,沒來由地一陣酸苦慍怒,飛快擦去眼淚,恨恨道:“誰說我關心他了?我隻想看看他怎生死法!”


    西王母凝視她片刻,輕輕歎了口氣,淡然傳音道:“傻丫頭,汁光紀絕不會殺他的,放心吧!”


    纖纖一怔,不明所以,想要相問,西王母卻已合起雙眼,不再理會,說道:“姬公子,吹角傳令三軍嚴守陣形,切不可貿然出救拓拔太子,以免被妖鬼所乘,壞了大局。”


    姬遠玄凜然從命,號角嘹亮,高揚起伏。群雄雖有意相助拓拔野,聽見號令也隻有無奈遵從。


    纖纖回味著母親所言,心下狐疑忐忑,突突亂跳。咬唇怔怔地望著拓拔野跌飛拋落的身影,一時焦慮擔憂,一時惱怒快意,思緒混亂已極。


    天旋地轉,絢光流舞。


    拓拔野頭昏目眩,噴出一口鮮血之後,輕飄飄如棉花柳絮,在狂風中任自東西。但意識卻漸漸清醒過來,念力探掃,發覺自己周身經脈、髒腑竟安然無恙,隻是奇經八脈隱隱灼痛,痹脹不通。


    心中又驚又喜又奇,驚的是黑帝的“五氣龍兵”威力一至於此,以自己眼下真氣之強,竟連一招也抵擋不住;喜的是捱了這雷霆一擊,經脈居然僥幸無損,奇的是這妖魔何以手下留情,未對自己痛下殺手。


    強敵緊逼,不及多想,奮力凝神運氣。但他體內的五行真氣終非自己修行所得,極難駕禦,一經擊散,立即又恢複為狂亂無序的狀態,在十二經脈間鬱積相衝,如山洪崩道。


    黑帝哈哈笑道:“小子,原來你徒有五德之身,卻不知道如何利用嗎?嘿嘿,暴殄天物,浪費,浪費之極!”


    五氣龍兵怒吼飛揚,青虯、赤蛇、金螭、白蛟、黑龍首尾相接,光芒萬丈,陡然化為一條巨大的五首黑鱗氣龍,騰繚卷舞,驀地將拓拔野盤繞其中。


    拓拔野周身一緊,眼前又是一陣昏黑。刹那間,周身經脈彷佛被無形的巨大氣網死死纏縛,絲毫動彈不得,又宛如瞬間沉入黑漆漆的萬丈海底,被水壓迫得透不過氣。體內五股真氣轟然激蕩,骨骼、皮膚似乎撐裂了一般,膨脹欲爆,難受已極。


    黑帝手指跳動,黑鱗氣龍越纏越緊。拓拔野臉容脹紫,呼吸不得,魂魄直如將被硬生生地擠出來一般。他竭力凝神聚氣,想要反轉定海神珠,激爆真氣,但經絡痹脹酥麻,真氣被完全壓製,無法隨心流轉。


    黑帝灼灼地盯著他,陰惻惻地笑道:“小子,你放心,寡人絕不會勒壞你的肉軀。五德之身千年罕見,弄壞了再上哪兒找去?”拓拔野心中大震,忽然明白他為什麽不殺死自己了:這妖魔竟是妄圖竊占自己的肉身!唯有利用“五德之軀”融合萬千凶靈與五行真氣,方能擺脫神識錯亂裂噬的痛楚!


    當是時,熾風呼卷,烈炎狂飄衝到,喝道:“汁老妖!休得張狂,吃寡人一槍!”奮起神威,紅纓長槍赤光迸爆,忽地扭曲震顫,化為一條巨大的黑紫色八爪火龍,張牙舞爪,咆哮著朝黑帝當頭衝去。


    烈炎的“紫電螭龍槍”為大荒七大名槍之三,排名僅在姬修瀾的“雙旋裂天槍”之下。此槍脫胎於火族上古神器“紫電蛇矛”;三百年前,大荒十大凶獸之一的八爪火螭肆虐南海,禍害無數,火族大神烈法舒以紫電蛇矛大鬥凶獸,終將其擊殺、封印,但紫電蛇矛卻也因此鈍折。烈法舒取八爪火螭之脊骨,與蛇矛重新煉製,遂得此槍。


    但那八爪火螭生性凶狂,魂靈桀騖不羈,一旦解印而出,必飲血而歸;倘若使槍者念力不足,還會反遭其禦,成為槍下冤魂,故被稱為“大荒十八凶器”之一。烈炎雖已喚醒太乙火真,脫胎換骨,修為尚嫌不足,若非萬不得已,平素極少解印火螭。此時身中蠱蟲,為救拓拔野,唯有孤注一擲,全力而搏。


    黑帝眉毛一挑,嘿然怪笑道:“原來你就是赤老兒欽選的烈小子嗎?嘿嘿,寡人瞧瞧究竟有何能耐。”談笑間隨意翻手一拍,那黑鱗巨龍狂吼一聲,倏地鬆開拓拔野,卷尾橫掃,正撞在八爪火螭上。


    轟隆巨響,當空紫光黑芒縱橫怒爆。烈炎一頓,登即筆直跌飛。


    眾人驚叫聲中,那八爪火螭怒哮迥旋,當頭重重地撞在他的胸口!烈炎身形劇震,長槍脫手,倏地變向朝下墜落。鮮血噴湧,萬千隻蠱蟲密密麻麻地衝天亂舞。


    祝融、烈煙石、赤霞仙子大駭,奮力急衝而起,接住烈炎,封印凶螭,穩穩落地。


    黑帝哈哈大笑道:“我道是什麽奇才至寶,原也不過稀疏平常。還有誰想來送死,都一並上來吧!”五指變訣,黑鱗巨龍怒吼聲中霍然回轉,團團飛舞,登時又將拓拔野盤蜷緊縛。


    群雄憤慨,大罵不絕,但一則忌憚黑帝凶焰,二則囿於本軍號令,一時再無人離陣殲戰。


    拓拔野神智清明,卻苦於經脈封痹,一時動彈不得,隻能眼睜睜地看著烈炎為救自己身負重傷,驚怒交集,卻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卻聽一個女子說道:“黑帝陛下,請放開拓拔公子。”婉轉清雅,如月下清泉,正是姑射仙子。她白衣翻湧,翩然飛至,輕叱聲中,碧氣光帶翻騰卷舞,驀地纏住拓拔野的腰身,朝外拖拽。千鈞一發,事關拓拔野生死,她再也顧不得被人猜度議論了。


    黑帝“咦”了一聲,笑道:“小丫頭,你不是木族聖女嗎?怎地冒死來救這龍族小子?難不成動情懷春,喜歡這小子不成?”


    姑射仙子俏臉倏地泛起紅霞,淡淡道:“拓拔公子於我有救命之恩,我自當竭力以報。陛下好歹曾是一族之主,說話、行事卻如此輕薄狡賴,也不怕天下英雄恥笑麽?”真氣鼓舞,奮力拽奪。


    黑帝一怔,哈哈狂笑道:“寡人天下第一,順我者昌,逆我者亡,誰又敢恥笑我?誰又能恥笑我?”手指輕彈,那黑鱗巨龍咆哮甩身,巨尾狂飆橫掃,登時將姑射仙子的氣帶轟然震碎。


    眾人又是一陣驚呼,姑射仙子飄然飛轉,堪堪從氣龍尾梢翻穿而過,長袖卷舞,氣帶飛揚,重又將拓拔野卷住。


    拓拔野心下大急,生怕她也被黑帝擊傷;思緒飛轉,苦忖脫身之道。眼角掃處,瞧見五大鬼王東倒西歪地交錯相連,古怪姿勢始終未變,心道:“奇怪,倘若這五鬼隻是為了給汁老妖輸送真氣,隻需各自與老妖經脈相接即可,何必擺出這麽奇怪的姿勢?那黑水鬼王為何將頭頂在青木鬼王的右腳腳底……”


    凝神細看,隱隱看見一道黑光氣線綿綿不絕地從黑水鬼王的頭頂“通天穴”湧出,衝入青本鬼王右腳無名趾外側的“竅陰穴”,後者足底經脈受其激蕩,翠光閃耀,氣流洶湧。


    拓拔野心中驀地一跳,隱隱之中似乎想到了什麽,卻又無法細辨分明。忽然想起“五行譜”中寫道:“夫十二經脈者,內屬於髒腑,外絡於肢節。屬髒絡腑之經曰陰,屬腑絡髒之經曰陽。經脈因髒腑而分五行,肝膽屬木,故‘足厥陰肝經’、‘足少陽膽經’屬木,心與小腸屬火,故‘手少陰心經’、‘手厥陰心包經’屬火……”


    又想到其中所言……以五族人傑,手腳相接,肝膽相照,經脈互連,必可成浩然正氣,則無堅不摧,無敵天下矣!”


    拓拔野靈光一閃,突然明白了!


    大荒五族的五行屬性雖各不相同,但五髒六腑的主屬性卻都是一致的:肝膽為木,脾胃為土,心與小腸屬火,肺與大腸屬金,腎與**屬水。十二經脈也因其主屬的髒腑而分五行屬性。不同族別之人,其修行真氣的十二正經的“主經”也因此不同。如木族人修練碧木真氣,除了奇經八脈之外,最為緊要的是循行“足厥陰肝經”“足少陽膽經”兩大經脈;而火族人修練赤火真氣,當主循“手少陰心經”“手厥陰心包經”二經……如此類推。


    而眼下黑水鬼王的通天穴正抵青木鬼王的“竅陰穴”,當是為了將其“足太陽**經”與青木鬼王的“足少陽膽經”相通,進而將黑水真氣源源輸入後者的“足少陽膽經”之中。五行水生木,黑水真氣進入青木鬼王的木屬正經,使得其經脈內的碧木真氣受激爆增;而這股碧木真氣從青木鬼王的頭頂“本神穴”衝入赤火鬼王的“手少陰心經”,又將赤火鬼王火屬正經內的赤火真氣激蕩倍增,經由右手的“手太陽小腸經”衝入黃土鬼王的“足太陰脾經”……如此連續輸推,環環倍增,彼此將真氣激蕩到最大限度。待到五股真氣一齊湧入黑帝體內時,他爆發出的五行真氣便遠不止六人真氣的總和!


    又驚又喜,忽地想道:“他們體內隻有單屬真氣,因此經脈相接,彼此相激。我既是五德之身,體內又有五屬元氣,倘若能將這五行元氣分存於各自所屬的經脈之中,再根據五行相生的順序,迥圈運行體內真氣,豈不是可以環環相生,倍增倍長嗎?”


    一念此及,心中劇跳,興奮、激動、狂喜……交疊欲爆,直想縱聲長嘯。刹那之間,將周遭一切盡皆忘得一幹二淨。


    從前他修行“五行譜”時,雖知髒腑、經脈分五行,亦知五行相生之理,但卻始終未嚐想到真氣在經脈中運行的不同順序會激發迥然兩異的效果。想明此節,登時豁然開朗,彷佛於繁蕪雜亂的樹林之後,發覺了一片無垠無際的廣袤草原。他對“五行譜”的領悟與修行,也從此邁入了全新境界。


    當是時,忽聽眾人失聲驚呼,黑帝怪笑道:“小丫頭,還不撒手?”拓拔野心下一凜,驀地醒覺,卻見姑射仙子花容雪白,眉蹙如黛,唇角沁出一線血絲,左手玉蔥似的指尖亦有血珠簌簌滴落,但右手氣帶如碧霞繚繞,緊緊地纏縛在自己的腰間,始終不曾鬆開。


    拓拔野心中怦怦亂跳,又是感激又是疼惜,對黑帝恨怒更甚。心中突地一動,凝神聚意,默誦“靈犀法訣”,感應姑射仙子元神,傳意道:“仙子姐姐,快將你的腳抵在我的手掌中!”


    姑射仙子嬌軀一顫,感應到他的意念,雙頰飛紅,妙目疑惑不解地凝視著他,微帶害羞之意。


    拓拔野心中一蕩,急忙收斂心神,以念力傳意道:“仙子姐姐,你隻需將真氣從‘足厥陰肝經’或‘足少陽膽經’,輸入我的‘手少陰心經’或‘手厥陰心包經’中,我便有法子掙脫開來。”


    姑射仙子眼波一亮,已明其意。當下鬆開掌心氣帶,朝後飄身避退。黑帝隻道她終於心怯,嘿然笑道:“知難而退,總算不是難雕之朽木……”


    豈料一語未畢,她驀地翩然飄轉,匪夷所思地穿過黑鱗氣龍的尖爪,瞬間衝至拓拔野身邊。青絲飛揚,衣裙如雪蓮花開,纖巧右足不偏不倚地踢入拓拔野左手掌心。


    拓拔野隻覺掌心一陣滑膩冰涼,左手小指端一顫,一股強沛已極的碧木真氣倏然自“少衝穴”洶洶湧入,沿著“手少陰心經”衝過“少府”、“神門”、“靈道”、“直海”……狂飆逆走,直奔腋下“極泉穴”。鬱積於此經脈中的火屬真氣倏地激爆,彷佛枯木烈火,又遭逢狂風,轟然奔騰狂卷。


    拓拔野心下大喜,意如日月,以潮汐訣引領真氣逆向奔竄流轉,折入“足太陰脾經”,而後自“厲兌穴”轉入“足陽明胃經”,又依次轉入“手陽明大腸經”、“手太陰肺經”、“足太陽**經”、“足少陰腎經”、“足厥陰肝經”、“足少陽膽經”、“手太陽小腸經”……流轉十二經脈,衝入奇經八脈中。


    所到之處,五行真氣相生相激,猶如春江滾滾,土崩冰裂。瞬息之間,經脈內鬱結衝堵的五屬真氣盡皆疏通,如萬河匯流,滔滔奔走,隨著他的意念在經脈之間恣意流轉,舒暢已極!


    拓拔野縱聲大笑道:“知難偏偏不退,這才是逆水行舟的樂趣所在!”急旋“定海珠”,氣隨意轉,轟然直貫“手太陽小腸經”。


    “轟!”一道狂猛已極的赤火真氣從右手小指“少澤穴”怒噴飛射,倏地形成一道十丈餘長、赤紅豔麗的氣光刀弧,逆向劈舞!


    “轟隆!”巨響乍爆,那條黑鱗巨龍狂吼崩散,卷舞飛揚。黑帝猝不及防,氣血翻湧,倒撞飛離,五大鬼王怪嚎一聲,驀地迸散震退。


    刹那之間,拓拔野借助姑射仙子的碧木真氣,次第激爆五行元氣,又以定海神珠將氣浪威力倍增爆漲,一舉將狂妄不可一世的黑帝擊退!


    大風呼嘯,遠處雪崩、火山宏聲巨響,隱隱不斷。眾人張口結舌,駭然仰望,簡直不敢相信眼前所見。便連那圍攏聚集的萬千屍鬼也似乎頗感震懾惶恐,木然不前。


    拓拔野凝風而立,看了看自己的右手,驚喜難言,哈哈大笑道:“天下第一?汁老妖,你連我這無名小輩也打不過,還敢妄稱什麽天下第一?也不怕被天下英雄笑掉大牙!”


    赤鬆子縱聲狂笑道:“好一招‘光焰牛鬥’,不枉了老子的赤火真氣!拓拔小子,你這式‘火焰刀’幾近‘太乙火真斬’的威力,若是赤飄怒老匹夫地下有知,非妒恨得生生活轉過來不可……”


    風伯不容他說完,哇哇大叫道:“稀泥***,拓拔小子,快快使出風爺爺的黃土車氣,將這老泥鰍一口吹回北海喂鯊魚去!”


    被他那破鑼嗓音一震,群雄這才突然醒覺,心花怒放,發出轟天震地的歡呼呐喊。木族、火族、水族等視他為死敵的豪雄,此刻也不禁狂喜難遏,縱聲狂呼。八族女子更是芳心亂撞,春波欲化,一片鶯歌燕語。


    喧沸的人群中,纖纖身子微顫,鬆了一口氣;淚珠泫然,怔怔無言,也不知是悲,是喜。


    在她身旁,西王母盤坐仰望,淡藍色的眼眸如水波蕩漾,本無表情。忽然對姬遠玄淡淡道:“姬公子,機不可失,快快吹響進攻號角。”


    號角激越破空,群雄鬥誌昂揚,歡呼呐喊著,潮水似的衝殺推進,那些木立無主的僵鬼登時被衝得七零八落,節節敗退。


    五大鬼王當空盤旋低鳴,黑帝驚怒疑惑,綠眼微眯,凶光閃爍不定,一時之間竟不知究竟發生何事;對於下方傳來的群鬼嚎哭置若罔聞,隻是冷冷沉吟。


    拓拔野正自暢快歡喜,忽聽姑射仙子“嚶嚀”一聲,低聲道:“公子,你……你……”


    拓拔野笑道:“仙子姐姐有何吩咐?”轉頭望去,卻見她臉頰配紅,長睫顫動,似羞似怒地望著自己。順著她的眼光看去,方發現自己左手竟猶自緊握著她的玲瓏玉足,“啊”地一聲,臉燙如火,急忙鬆手,迭聲賠禮。但想起適才手中那溫潤滑膩的感覺,不由又是一陣心旌搖蕩。


    當是時,黑帝驀地啞聲大笑:“妙極!妙極!五德之身竟如此玄妙。寡人再來見識見識閣下高招!”五行鬼王呼嘯結陣,他縱聲呼嘯,周身霞光大作,隱隱看見萬千道骷髏似的彩芒霓線迸飛四射,招搖擺舞。


    “砰隆”一聲,黑帝右臂揮轉,五指連彈,霓光四炸爆破,繞臂電卷飛揚,倏地化為赤蛇、金螭、青虯、黑龍、白蛟,怒吼奔騰。


    “五氣龍兵”風吼雷嗚,眼花繚亂地交纏飛卷,朝著拓拔野二人發狂猛攻。


    黑帝為報仇雪恨,數十年來藏身冥界,攝神禦鬼,吸納萬千凶靈,苦修“五行真元”。雖未徹底練成,但其元神、真氣之廣博精深,放眼大荒,實無出其右者,以“天下第一”譽之,亦不為過。


    隻是那日他在九泉之下、煉妖壺中汲取凶靈,修練五行元神時,偏偏被蚩尤無意撞破、破壞五行平衡,使得他反被凶靈所噬,險些因此走火入魔。後來雖將蚩尤製服,卻備受神識錯亂之苦痛。為了能按既定計劃,在蟠桃會上雪恥伸冤,他隻好趕往方山禺淵,奪取三生石固守元神。但五行真元業已大受損耗,不複全盛之勇。


    適才一時懈怠,被拓拔野一“刀”擊退,登時激起了囂狂凶焰,一心要與他分個高下。當下全力猛攻,毫不留情。


    五氣縱橫,絢光電射。拓拔野、姑射仙子須臾間又被那凶狂多變的五龍氣浪迫得喘息不得,漸漸落於下風。


    所幸拓拔野業已悟出五行真氣激生流轉的訣竅,依法運氣循行,體內的五屬真氣殊不滯堵相衝,洶洶奔流,浩浩不絕。斷劍碧光縱橫飛舞,時而以火氣光刀、白金氣浪阻擋周旋,雖然場麵頗為狼狽,但一時倒也無礙。


    拓拔野四年來修行“五行譜”,武功法術雖突飛猛進,頗有斬獲,但畢竟猶如閉門造車,紙上談兵,缺乏具象而感性的體會,終究難以完全融會貫通。


    回到大荒之後,接連不斷的曆練惡戰,讓他學以致用,更將他的潛能淋漓盡致地激發出來。吳回、句芒、烈碧光晟、應龍、西海老祖、北海真神……無一不是大荒中頂尖兒的超一流高手,他們是至為凶險的死敵,卻又是最好的師父。水漲船高,遇強則強,每一次殊死相鬥,他都彷佛醍醐灌頂,脫胎換骨,“五行譜”裏許多不甚了悟的疑難困惑也在實戰中豁然自省,迎刃而解。


    此刻與黑帝的激戰,雖被他那狂猛妖奇的五氣龍兵逼得險象環生,但亦被激發出從未有過的潛能。一麵近乎本能地急速閃避格擋,一麵狂亂地飛轉思緒……“意如日月,氣如潮汐”,“五行相生,五行相克”……萬千念頭交錯陳疊,狂潮似的洶湧席卷,將他卷溺;又猶如仰望星夜蒼穹,似乎紛亂無序,但那閃閃星辰之間又彷佛契合著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玄機。


    一時間,意念如潮,奇招妙想紛呈迭出,源源不絕。這種感覺奇妙己極,就宛如他第一次學會禦氣飛行時,在險峰狂浪之間急速穿梭,貼著漩渦、刀崖倏然擦過……緊張、狂野、刺激,在最接近死亡和失控的邊緣釋放自己,獲得自己也意想不到的靈感與力量。


    黑帝的赤蛇氣兵呼嘯衝來,他立時按木、火、土、金、水的相生順序,在十二正經中流轉五行真氣,將“足太陽**經”、“足少陰腎經”中的黑水真氣激生至最為強沛之境,再經由奇經八脈、十二別經、十五別絡……瞬間輸抵全身,爆發出狂冽無匹的“氣旋斬”。


    而當黑帝的青虯氣兵攻至,他又立時按水、木、火、土、金運走經脈,迥圈真氣,以白金真氣對抗之……


    如此隨形化勢,瞬自心萬變,起初雖然頗感吃緊,但激鬥了數十合後,靈感噴薄,妙招紛呈,真氣的迥圈更加隨心如欲。到了百招之後,反倒遊刃有餘,越發圓轉如意,酣暢淋漓。


    五族群雄高呼呐喊,齊聲呼應,陣形隨著號角聚合變化,衝鋒陷陣,團結協戰,士氣高昂。黑帝此時一心擊敗拓拔野,奪其五德肉身,對是否剿滅群雄殊不在意,故屍鬼雖仍有近兩萬之眾,奈何散漫迷亂,很快便被衝得潰不成軍。局勢漸漸逆轉。


    一陣大風鼓舞吹來,淡淡的幽香絲絲脈脈地鑽入拓拔野的鼻息。眼角瞥處,姑射仙子白衣翩翩,氣帶飛揚,與他相距不過咫尺。秋波澄澈,唇角生春,那清麗脫俗的容顏寧靜而素淡,又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歡悅,就像是早春寒梅,月夜山溪。


    想到適才她不顧一切,冒死前來相救,拓拔野心中溫暖、感激,忍不住傳音道:“仙子姐姐,多謝你。”她臉上微微一紅,宛若沒有聽見,氣帶飛舞,將黑帝氣兵竭力化解開來。


    拓拔野心下一陣怦然,心想,她對自己若即若離的情意,彷佛她的幽香與笑容一般飄忽幽渺,捉摸不定。但自己對她,又何嚐不是晨霧看花,夜荷聽雨?看不分明!卻無緣無由地歡喜。玉屏山上一見鍾情,從此念念不忘。其中奧妙多半也是因為前世那糾葛不清的因緣吧?


    “咻!”氣芒電舞,險些將他的左臂削了下來。拓拔野心下一驚,急忙收斂心神,全力抵擋。


    黑市嘿然怪笑道:“小子,一腳已經踩進冥王殿,居然還有心調笑談情,嘿嘿,果然是色膽包天。”氣兵大開大合,淩厲飛舞。


    拓拔野、姑射仙子臉上齊齊一紅,不敢對視。真氣登亂,立時被黑帝的“五氣龍兵”迫得險象環生,半晌方喘過氣來。


    忽聽一個人哈哈大笑道:“臭小子,我來啦!”拓拔野循聲望去,卻見一個十二尺高的巨漢上竄下伏,沿著群仙宮曲廊簷頂狂奔而來。那人一張娃娃臉、稀稀落落的黃須,大眼四下亂轉,宛如一個好奇頑皮的少年,不是誇父是誰?


    拓拔野又驚又喜,笑道:“瘋猴子,你怎地來了?我不是要你呆在屋裏乖乖睡覺嗎?”


    那日初到昆侖,五族群雄仍認定誇父是殺死燭鼓之的凶手,拓拔野生怕他在昆侖四下亂逛,惹禍上身,因此誆他待在屋裏睡覺,不經自己允許絕不可起床出門。誇父心性淳樸,願賭服輸,這幾日老老實實地待在屋中,寸步不離。雖然聽見諸多歌舞、打鬥聲響,心癢難搔,坐臥不安,直想出來看個究竟,但又怕被拓拔野恥笑,隻好堵住耳朵,把頭蒙入被中苦苦強忍。卻不知為何“晚節不保”,突然趕來?


    誇父一瞪眼,叫道:“臭小子,我在**正呼呼睡得香甜哩!還不是你把我叫醒的嗎?爛木***,敢情你是騙我……”


    拓拔野一怔,不明所以。正欲相問,誇父突然頓住身形,張口結舌地看著岸邊那洶洶哀嚎的萬千屍鬼,木楞楞地呆了片刻,突然心花怒放,拍手大笑道:“屍鬼吃人!好玩好玩,臭小子你沒騙我,原來真有屍鬼哩!”


    拓拔野奇道:“我?我什麽時候……”話音未落,忽聽“轟”地一聲巨響,一道豔紅火光從東麵雪嶺衝天飛起,當空赤菊似的迸爆怒放,將瑤池照得一片彤紅明亮。


    那綿延冰山之後,驀地響起轟雷似的呐喊:“八千黃龍軍,敬候姬公子之命!”又聽見一個低沉雄厚的聲音嗡嗡回震:“應龍護駕來遲,還請公子發落。”


    眾人轟然,轉頭望去,隻見一片黑壓壓的飛禽騎兵鳥雲似的翻湧蔓延,越過東麵雪峰,急速飛衝而來。旌旗獵獵,“黃龍真神”四字在月光下曆曆分明。竟是白日裏應龍的黃龍驃騎去而複返!


    姬遠玄長吹號角,高聲道:“應真神聽我號令,共同剿鬼滅敵。”黃龍軍轟然附應,浩浩蕩蕩席卷衝掠,箭矢如暴雨飛傾,登時將圍湧在外的鬼兵射翻一片。


    眾人驚喜歡呼,激動不已。應龍的“八千黃龍驃騎”乃是土族最為驃悍善戰的飛騎軍,亦是與刑天的“戰神軍”、八大天王的“猛馮軍團”……齊名的“大荒九大雄師”之一。有他們增援相助,勝局可定。


    誇父在殿頂上連翻了幾個筋鬥,得意洋洋,哈哈笑道:“臭小子,我在天亮之前將他們叫來啦,你還不乖乖認輸?”


    拓拔野原以為黃龍驃騎必定是西王母三青鳥請來的救兵,但聽他言下之意,這八千黃龍軍竟是由他叫來的,心下更奇,斷劍電舞,將“金螭氣兵”生生震退,大聲道:“瘋猴子,這些救兵果真是你叫來的?”


    誇父哇哇叫道:“臭小子,你又想裝傻要賴,我才不上當哩!適才我正睡得好夢,就是你一腳踢開大門,說什麽昆侖山上鬧鬼,到處吃人,要和我打個賭:如果我能在天亮之前追回這群稀泥爛土,搬來救兵,你就請我吃蟠桃,喝果酒。爛木***,我把他們叫來了,你又想反悔嗎?還是蟠桃早被你小子吃光了,隻剩下桃核拿不出手?”


    拓拔野失聲道:“我和你打賭?”雲裏霧中,大感蹊蹺。忽聽“哧哧”銳響,他“啊”地一聲,翻身躍開。一不留神,他的右腿、左背、右臂被赤蛇、白蛟、黑龍氣兵同時擊中,血肉模糊,痛徹骨髓,幾乎連斷劍也拿捏不住。


    姑射仙子失聲道:“你……你沒事吧?”妙目凝視,滿是關切、擔心。


    黑帝啞聲怪笑道:“好一對溫情脈脈的恩愛眷侶,寡人送你們到冥界裏做小夫妻吧!”他久攻不下,早已惱羞成怒。對拓拔野亦由最初的不屑輕視轉為驚奇震懾,再轉為忌憚戒懼。“此子不除,必成大患!”心中這念頭越來越鮮明,越來越強烈,一時間,能否得到完整的“五德之身”倒顯得沒有那般重要了。


    眼見土族援兵趕至,局勢逐漸逆轉,更是殺機大起,決意殺了拓拔野,再取他屍身寄體。當下再不遲疑,將五行鬼王輸入的真氣洶洶畢集,默念法訣,全力猛擊。


    “轟!”青虯、赤蛇、金螭、白蛟、黑龍咆哮纏舞,驀地交揉融合,絢光怒放,刺目已極,將黑帝慘白的臉容照耀得五光十色,猙獰凶怖。


    誇父突然認出他來,哇哇大叫道:“爛木奶奶不開花!臭獅子腦袋,原來是你!”他幾次三番險些被黑帝暗算重創,惱恨已極,此刻見是他,登時大怒,當下飛身電衝,朝黑帝撲去。


    突然“咦”了一聲,眼珠亂轉,叫道:“不對,不對!”驀地半空凝頓,硬生生地折轉、衝落到殿頂上,插著腰大聲叫道:“哈哈,臭小子,差點又上了你的惡當!我們的‘修心’比試還沒完結,你想騙我打架嗎?我的修養好得很,才不和人打架哩!”自以為揭穿了拓拔野的詭計,洋洋得意,樂不可支。


    “轟隆隆!”


    迭聲爆響,五龍合一,絢浪滾滾,化作一條巨大的霓電光龍,橫空怒掃。所及之處,狂風大作,空氣宛如水波一般蕩漾扭曲,光怪陸離,妖豔刺目。


    “噗噗”迭響,拓拔野、姑射仙子的衣裳突然抽絲剝繭似的化散開來,白絲青線飄揚迸舞;體內真氣亦不由自主地從周身毛孔逸散飛射,經脈倏地萎縮,全身彷佛漏氣皮囊似的陡然下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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