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後,玉柱率領主力進剿大軍,浩浩蕩蕩的離開了長沙。


    由於船隻不夠的緣故,玉柱領著新軍走陸路,撫標中軍和炮甲們則坐船而行。


    沒辦法,撫標中軍和炮甲們,盡管裝備和糧餉,都比一般的綠營兵要好得多。


    但是,他們的腳下機動能力依舊很差,每日頂多隻能走三十裏地而已。


    按照計劃,撫標中軍和炮甲,將沿著湘江北上,過洞庭湖,經常德府,再沿著沅江南下,直抵本次進剿的後方物資囤積點——辰州府城。


    三湘大地的地形,主要以平原和丘陵為主。但是,南北走向的大山脈,共有三條。


    即,湘西的武陵山,新化以西的雪峰山,以及與江西交界的羅霄山。


    此時的行軍,地形地貌的影響,顯得尤為重要。


    玉柱並不莽撞,找人徹底的摸清楚了地形之後,這才親自帶兵出征。


    新軍離開長沙後,以每天七十裏的速度,經寧鄉縣,從益陽所屬的桃江集(今桃江縣),渡過資水,翻過已經變得平緩的雪峰山餘脈,直抵辰州府城(沅陵縣)。


    如今,玉柱是偏沅省內的土皇帝,行軍的速度,再不受兵部的約束,他可以自由決定路線和腳程。


    將士們步行,玉柱騎馬,糧草等輜重物資全都馱在馬車或騾車上。


    整個大軍處於半騾馬化的狀態,行軍的速度自然不慢。


    至於馬車或騾車,其實有一大半都是強行征集來的。


    這個時候的官府,有權隨意征用民間的民夫、船隻、馬車和騾車,而不需要花一文錢。


    八百多裏的路程,玉柱帶著大軍,僅用了十三天,便趕到了辰州府城。


    隻是,糧食物資的馬車,在翻過雪峰山餘脈的時候,多花了兩天時間。


    沒辦法,不管是上山,還是下山,都需要大量的人力,用繩索拽著糧車,行軍的速度自然也就慢了下來。


    按照玉柱的計劃,辰州因是府城,城高溝深,且糧倉眾多,人口也有五萬之眾,最適合作為前線的後勤總基地。


    老話說的好,欲平西部五廳,必先平瀘溪。


    整個湘西地區的物資運輸,幾乎全靠水運,而水運的河流樞紐,便在瀘溪。


    當年,劉鄧大軍進軍大西南的時候,就是在瀘溪的鐵山河古渡,渡河進入的湘西地區。


    因為,從瀘溪出來,走水路,經乾州廳(吉首),可以直抵鎮筸城(鳳凰古城)。


    另外,乘船從瀘溪出發,沿著沅江的支流錦水,可以直抵麻陽縣城。


    麻陽以南,不到三十裏,便是貴州省的銅仁府了。


    按照玉柱製定的作戰計劃,東部兩個總兵的兵馬,要分別駐紮於瀘溪、辰溪和麻陽等要地。


    說句心裏話,玉柱對綠營兵的戰鬥力,一直存在極大的疑問。


    實際上,玉柱也不需要他們衝鋒陷陣,隻需要牢牢的守住,從錦水到沅江的河防即可。


    剿匪,重在限製匪軍們的活動範圍。


    地形上的限製,其實是相互的。


    湘西地區的茫茫大山,在大大增加了朝廷官軍的進剿難度的同時,也讓匪軍們大批出山的通道,變得屈指可數。


    辰州知府張辛,領著全城的官吏,出城迎接頂頭上司玉柱的到來。


    “辰州知府,卑職張辛,拜見撫台大人。”張辛十分恭敬的拜於玉柱的馬前。


    還在長沙的時候,玉柱已有耳聞,這位張知府乃是有名的貪官,號稱:天高三尺。


    不過,玉柱心裏很明白。這個時代,既是吃人的時代,又是無官不貪的時代。


    做三年清廉的知府,十萬雪花銀,便可輕鬆落入囊中,這是時人的風傳。


    當然了,並不是每個知府,都可以撈到這麽多的銀子。


    就整個偏沅省而言,最富裕的三個府,分別是,長沙、嶽州和衡州府。


    玉柱有理由相信,這三個地方的知府,尤其是長沙知府,三年肯定不止撈十萬雪花銀。


    但是,辰州府人口很少,良田也少,可撈的資源,也就少得多了。


    玉柱是來剿匪的,而不是專門來肅貪的。


    說白了,即使拿下了張辛,還會有李辛,王辛和劉辛。


    隻要還是大清的天下,前腐後繼,層出不窮,乃是必然。


    這個時代的貪官,絕對是抓不完的!


    真要細究,玉柱的身後,也極不幹淨。他的親爹隆科多,如果不是巨貪,哪誰才是?


    話又說回來了,隆科多啥時候不貪錢了,康麻子反而要起疑心了。


    這就屬於是典型的悖論了!


    “張知府,糧倉可都建好?”玉柱可以暫時不肅貪,但是,儲備糧食的糧倉必須齊備。


    “回撫台大人,糧倉皆已經建好。不如,由卑職陪您一起去看看?”張辛的提議,正合玉柱之意。


    “好,那便去吧。”張辛的地位和玉柱相比,差太遠了,玉柱也完全沒必要敷衍那些繁文縟節。


    張辛也騎到了馬上,陪著玉柱去看新建的糧倉。


    糧倉,位於府衙附近的一座大操練場內。


    到地方之後,玉柱定神一看,好家夥,密密麻麻的糧倉,一眼望不到頭,而且排列的異常整齊。


    哪怕是臨時性質的糧倉,也不是隨便建的。


    朝廷早有定製,糧倉的地勢必須高,不能被洪水淹沒。頂棚能防備狂風暴雨,基座必須離地,且有防潮的措施。


    玉柱絲毫也沒客氣,當即吩咐手下的親兵戈什哈們各自散開,挨個檢查糧倉的情況。


    他倒要看看,這些糧倉是真的不錯,還是湖弄人的擺設?


    張辛倒是沒有絲毫的慌亂,依舊神色鎮定的站在玉柱的身旁。


    周荃命人搬來小馬紮,玉柱便坐到了小馬紮上,一邊喝茶,一邊等待著檢查的結果。


    一個時辰後,親兵戈什哈們紛紛回來稟報,每座糧倉的質量,都完全超過了朝廷的標準。


    一時間,玉柱的心情甚好,便和顏悅色的說:“張太守,辛苦你了。”


    從十分疏遠的張知府,到私人性更強的太守,哪怕張辛是個大傻子,也知道,這個馬屁拍對了。


    自從,接到撫衙的劄子之後,張辛便猜到了玉柱的心思,剿匪才是重點。


    頂頭上司關注的事,才是真正的大事。


    所以,張辛不惜得罪任何人,哪怕是強拆了一百多間民宅,也要把新糧倉的事辦得妥妥當當。


    見玉柱的心情不錯,張辛壯著膽子,說:“撫尊,時辰不早,該用午膳了。卑職已經在備下了上等的席麵,恭候您老的大駕。”


    玉柱聞言後,微微一笑,說:“張太守啊,不瞞你說,席麵已經吃膩了,不如就請我吃那種,肉碼子的米糷(làn)吧?”


    米糷,又稱米纜,是明清時期的贛省、湘省、桂省等地,對米粉或米線的稱謂。


    碼子,隻要是湖南人或是荊州人都懂,也就是米粉的澆頭,類似於陝西人吃麵的臊子。


    玉柱,是偏沅省裏正兒八經的土皇帝,他的身份和地位,高出張辛太多了,已經到了可以隨心所欲的地步。


    張辛也是明白人,玉柱出身於滿洲第一外戚之家,又久侍於宮中。


    不誇張的說,玉柱沒有吃過的豪奢席麵,還真的很難找出來。


    “回撫尊,本地有種極為特殊的豬腳米糷,將豬腳鹵過之後,配上辣椒、香蔥等左料,吃起來香辣鮮爽……”張辛一邊介紹,一邊暗中觀察玉柱的神態。


    畢竟,現在的高官們,都以食羊為尊,恥於食豬。


    張辛很擔心,惹惱了玉柱,那便是求榮不成,反受其辱了。


    見玉柱一副很感興趣的樣子,張辛暗暗鬆了口氣,接著介紹說:“來一碗這種豬腳米糷,再配上一碟本地的曬蘭肉,或是蒿子粑粑,實乃與民同樂也。”


    這個高帽子,戴得棒極了!


    玉柱隨即被逗笑了,他不想吃宴席,改吃米粉了,居然被貫以“與民同樂”的絕佳名目,唉,虧張辛想得出來啊!


    沒辦法,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以玉柱的身份,彈指間,便可定全省官員的生死榮辱。


    張辛這個小小的知府,可不得想方設法的投其所好?


    由張辛領著,玉柱坐進了本地最出名的米糷小館子。


    待豬腳粉被端上桌子之後,玉柱暗暗點頭,在長沙的時候,老百姓愛食切粉,也就是扁粉,也叫寬粉。


    這種寬粉,在廣東,被稱為河粉。


    沅陵的豬腳粉,卻是圓粉,比米線粗一倍左右。


    據張辛的介紹,“曬蘭肉”是具有2000多年曆史的沅陵特產。取沅陵本地黑山豬的後腿肉,經去皮,去脂肪,去骨,去筋,用獨特配料經十幾道工藝精製加工而成。


    玉柱吃飽了之後,吩咐下去,這種豬腳粉,給他手下的軍官們,每人來兩碗。


    沒辦法,玉柱的老部下們,全是北方人,習慣於吃麵食。他們對於長沙的大米、寬粉或切粉,完全無愛。


    因為,張辛介紹的有趣,立時勾起了玉柱的興趣。


    沅陵的這種圓粉,曆史異常悠久,居然上朔到了秦朝征百越的時候。


    傳說,秦軍將士們不愛吃大米,有人特意把大米整成了米線。


    後來,又經過一千多年的演化,本地的圓粉,便成了比米線粗一倍的模樣。


    玉柱原本隻是想試一下,沒想到,他手下的軍官們吃了圓粉之後,興高采烈的說什麽,找到了吃麵條的感覺。


    嘿嘿,這便好啊,玉柱也鬆了口氣,看張辛的眼神,比此前又柔和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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