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刀未曾落下之時,玉柱確實手心出了汗。


    但是,手刀劃過之後,玉柱反而暗暗鬆了口氣。


    這就好像是,讀初中或高中的你,偷偷去水流湍急的長江裏遊泳,被家長發現了。


    唉,你等待挨錘的短暫時光裏,那真的是異常之難熬啊!


    等竹筍炒肉吃飽了,反而渾身輕鬆。


    嗯,此時的玉柱,就是這麽個感覺。


    “臣兒太過惜身了,有負汗阿瑪的信任。”玉柱能說啥,隻能伏地請罪了。


    “下次還敢不敢?”康熙看了看已經可以小幅度活動的右手,又瞄了瞄玉柱的脖頸,冷冷的問他。


    “汗阿瑪,臣兒恐怕還是不敢挺身而出了。”玉柱死不改悔的隻說真心話。


    “為何?”康熙用左手揉著右手,漫不經心的又問玉柱。


    “掌握兵權的外戚,安敢卷入皇族的家務事?”玉柱忽然挺直了腰杆子,“您就算是再砍臣兒十刀八刀,臣兒還是不敢摻合天家之事。除非,老爺子您清楚的指明了方略。”


    康熙氣樂了,罵道:“好小子,小混蛋,你竟敢頂嘴了?”罵歸罵,卻無怒意。


    這時,康熙的視線,盯在兩份黃澄澄的旨意上,久久不肯收回目光。


    王朝慶知道那是萬歲爺的親筆旨意。


    自從萬歲爺的右手不能提筆,不能拿快子之後,隻用左手親筆寫過這兩份旨意,字還不少。


    具體寫的啥,包括王朝慶、魏珠和張鴻緒等身邊的心腹太監們,誰都沒有見過。


    康熙忽然抬起左手,輕輕的搖了搖。


    王朝慶和趙昌等人,趕緊哈著腰,屏住呼吸,輕手輕腳的出去了。


    “挨了刀,還敢頂嘴,很好,朕心甚慰。將來,若有不測之事,乾清宮正大光明匾後,以及朕的身邊,各有一份絕對相同且為朕親筆的旨意,這就是朕給你指明的方略。”康熙忽然長長的歎了一口,“也是朕賜給母族的百年富貴之基。”


    “臣兒全聽汗阿瑪的吩咐。”玉柱這話出口之後,渾身輕鬆。


    老皇帝的右手不能動了,這其實已經預示了,很多迫在眉睫的問題,必須作出抉擇了。


    其中,最令老皇帝揪心的,肯定是儲君的人選。


    玉柱寧可挨刀,也不摻合皇族的內鬥,這正是向老皇帝表明了死忠之心。


    換句話說,隻要老皇帝沒有明確的指示,玉柱肯定是誰都不幫。


    現在,老皇帝已經講得很清楚了,下一任儲君的產生方式。


    但是,老皇帝故意不說,遺詔上,寫的究竟是哪位皇子的名字。


    和老皇帝的故弄玄虛不同,玉柱心裏門兒清。


    現在寫的所謂遺詔,都是暫時性的決定。


    恐怕連老皇帝自己也沒有料到,他竟然可以活到康熙六十一年吧?


    老皇帝掌握大政已經幾十年了,他的心裏很清楚,玉柱掌握的兵權,意味著什麽?


    玉柱若是不穩,必定地動山搖!


    然而,玉柱的立場異常之堅定,他隻聽康熙的吩咐,絕不瞎摻合皇族之事。


    於是,老皇帝明確告訴玉柱,遺詔有兩份,且都是皇帝的親筆。


    這就說明,玉柱才是康熙最信賴的托孤之臣。


    自古以來,功高莫過於兩件大事:擁立及救駕。


    現在,康熙把擁立新君的機會給了玉柱。說正經的,隻要玉柱自己不作死,至少也可以安享幾十年的富貴吧?


    伺候康熙用晚膳的時候,老皇帝依舊用左手拿快子,去夾光滑異常的鵪鶉蛋。


    這種行為看似很可笑。實際上,老皇帝為了依舊掌握大權,付出了常人無法想象的艱辛。


    滿都護的兒子們,被晾了一個多時辰。


    等康熙用罷了晚膳,玉柱這才來見他們。


    時間很緊迫,玉柱也懶得繞彎子了,徑直說:“奉旨,曉諭爾等,誰第一個勸說你們的阿瑪不鬧了,封貝勒。第二個,封貝子。第三個封鎮國公,依此類推。”


    滿都護共有七個兒子,除去死了的占珠寶之外,還有六子。這六個兒子,到目前為止,均無爵。


    再說了,滿都護自己也僅僅是個鎮國公而已,玉柱卻開出了貝勒和貝子的懸賞,不愁這六個小子不心動。


    玉柱沒有催促他們馬上表態,給了他們醞釀消化的時間。


    “隻有爵,沒有官職麽?”這是滿都護的第七子重陽。


    “哦,要官職啊,可以。隻要事兒辦得漂亮了,別的不敢說,安排幾個三等侍衛,我還是能做主的。”玉柱早就等著他們要官了。


    眾所周知,大清的爵位收入,其實很有限。灰色收入,必須靠做官。


    玉柱是外姓之中,封宗室輔國公的第一人,又是領班禦前大臣。


    並且,玉柱放話的地兒,就在乾清宮裏,他的話可信度自然是高得驚人了。


    “廣善怎麽辦?”這是滿都護的大兒子明海。


    玉柱一聽,嗯,這個明海倒有點手足之情,還惦記著給占珠寶報仇。


    “奪爵,永遠圈禁於宗人府,其身邊的刁奴盡數杖斃。”這是玉柱努力爭取來的條件,已經是康熙的底線了。


    畢竟,廣善打死了人,死的人還是皇族。如果不予以嚴厲的懲治,人人都來效彷,成何體統?


    滿都護的兒子們,還想多提要求,卻被談判老手的玉柱抬手製止了。


    “我就在這裏等著你們的好消息。”玉柱又特點強調了一遍,“第一個來找我的,就是貝勒了。”


    好家夥,剛才還在猶豫的六個人,爭先恐後的往外麵跑去。


    康熙不待見他們的瑪法常寧,偏心於裕親王福全,這是盡人皆知的事實。


    現在,因為占珠寶的慘死,讓滿都護的兒子們,有了撈取巨大利益的機會。


    說實話,如果不去抓住,那才是傻蛋呢。


    按照正常狀態,滿都護死後,他的六個兒子裏,隻有一人可以降襲輔國公。


    等滿都護的兒子們跑遠了,玉柱來見康熙。


    康熙聽了之後,好半晌無語。


    玉柱知道,老皇帝的心裏,很不舒坦了。


    堂堂愛新覺羅的子孫們,為了區區幾個爵位,竟然都不想替親兄弟申冤了。


    老皇帝的心裏肯定很糾結了,他既希望事態迅速平息,又覺得甚為惱火。


    簡直是太墮落了!


    當晚,玉柱夜宿於宮中。


    第二天中午時分,滿都護的第六子壽星保,第一個來找玉柱了。


    玉柱望著躍躍欲試,很有些興奮的壽星保,根本不須多問,就知道滿都護最寵此人了。


    這時,玉柱派在滿都護那邊的侍衛回來稟報說,那邊胡同裏的白幡等物,全都撤得一幹二淨了。


    玉柱絲毫也不含湖,馬上去請了旨意過來,當場晉封壽星保為貝勒。


    隻是,玉柱留了一手。他先念了旨意,再告訴壽星保,等他出了兄長之服後,這份旨意再給到他的手裏。


    玉柱怕壽星保有疑慮,還特意把旨意給他看了。


    這一下子,壽星保算是徹底的放了心,高興的說:“不瞞您說,我阿瑪不鬧之後了,派人把他們幾個都鎖在了院子裏。”臉上盡是無法遮掩的得意笑容。


    玉柱一陣無語,嗨,滿都護這是有多偏心啊?


    兒子們之所以要鬧家務,很大一部分原因,其實是父母連表麵上的一碗水,也不想端平了。


    不過,滿都護的家裏,將來鬧不鬧家務,玉柱才懶得去管呢。


    苦主滿都護不鬧了,事兒也就平息了大半。


    打死人的廣善,倒很機靈,躲到了裕親王府裏,再不肯露頭了。


    最後,還是玉柱親自帶人登門,恐嚇了現任裕親王保泰一番,順利的將廣善抓入宗人府,關進了小黑屋裏。


    掐頭去尾,滿打滿算的二十個時辰以內,醜聞就迅速的平息了下去。


    玉柱的超強辦事能力,再次證明了一個事實:老皇帝的眼力超群。


    莊王無能,信郡王無用,還是玉柱靠得住啊。


    過了幾天,風平浪靜之後,老皇帝下了一道旨意,命老四出任宗人府宗令。


    玉柱得知了消息之後,馬上意識到,康熙在這個時間段,指定的繼承人,肯定是老四了。


    今年是康熙五十三年,剛好三十六歲的老四,正是年富力強,精力旺盛之時。


    康熙秘密立老四為儲君,照玉柱的揣摩,老皇帝恐怕是覺得,他的龍體已經熬不過兩年了吧?


    隻是,人算不如天算,即使是老皇帝自己也肯定沒有想到,他還可以熬八年之久。


    老四成了宗令之後,和玉柱接觸的機會,就更多了。


    在戶部,老四是管部阿哥,玉柱是左侍郎。


    宗人府裏,老四是宗令,玉柱是右宗人。


    如果說,這不是老皇帝刻意的安排,玉柱敢從午門的城樓跳下去。


    老二胤礽怎麽完蛋的?


    作為親曆者的玉柱看得很清楚,故意潑到老二身上的髒水,掩蓋不了一個事實,老二的治國水平,並不比康熙差多少。


    老二唯一的問題是,他監國的時間太久,而老皇帝總不駕崩。


    老四去宗人府上任的那天,照道理說,玉柱應該帶領眾人去迎接頂頭上司。


    可是,禦前大臣的值宿時間表,卻被老皇帝臨時改動了。


    沒辦法,玉柱要在宮裏值宿,不可能去迎接老四上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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