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十的妾室,替他生下了第四女,且已經過了滿月。


    照規矩,玉柱這個宗人府右宗人,必須親自登門去給小宗女預記名。


    所謂預記名,是因為皇家的玉牒,每十年正式修訂一次,現在的記錄不過是預備的性質罷了。


    按製,親王和郡王的媵妾之女,若是不嫁去蒙古,一律不給封號,統稱為宗女。


    但是,親王側福晉之女,封郡君。郡王側福晉之女,封縣君。


    由此可見,側福晉確實很有地位,而妾室則不過是個玩意兒罷了,不入流也。


    玉柱帶著大隊人馬,浩浩蕩蕩的去了老十的敦郡王府。


    隻是,名帖遞進去之後,玉柱被晾在了外頭,足足等了半個多時辰。


    沒辦法,這是郡王應該享有的特權,即使是權勢滔天的玉柱也隻得捏著鼻子認了。


    跟著來的屬官們,大家也都知道,玉柱和老十那絕對是老冤家了。


    眾所周知,老十在玉柱的手上,吃過多少次大虧?


    區區閉門羹而已,對玉柱而言,算個球啊?


    但是,玉柱也不可能一直傻等下去。隻要超過了一個時辰,他就有理由掉頭就走,絕不耽誤半點工夫。


    至於,老十的女兒,若是耽誤了預記名,嘿嘿,那將來就無法上玉牒了啊。


    而且,沒有被宗人府預記名的宗室女,是不可能有月俸和祿米的。


    影響的是老十的女兒,又不是玉柱的女兒,玉柱急啥呢?


    果然,老十耍了性子,抖了威風之後,郡王府的長史快步走出大門,滿麵笑容的迎接玉柱。


    玉柱和老十之間,早就撕破了臉皮,也沒有任何廢話的必要。


    還是老規矩,部下們進屋去,按照流程對宗女進行預記名,玉柱則負手站在院子裏。


    到了老十這裏,上茶讓座之類的美事兒,就甭想了。


    原本,玉柱以為老十很煩他,不樂意露麵。誰曾想,老十竟然親自來了。


    “小弟拜見十哥。”玉柱也懶得敷衍老十,抱拳拱了拱,就算是見了禮。


    老十聽見小弟二字,心裏覺得格外的惡心。


    但是,玉柱確實是老皇帝收的義子,老十也當著老皇帝的麵,被迫親口承認了。


    “我說,小柱子,這麽些年,你踩在我們哥幾個的身上,爬得可真夠快的啊?”老十斜眼瞅著玉柱,神色頗為不善。


    今日不同於往時,老十也沒敢拿著馬鞭子,跑來嚇唬玉柱了。


    不客氣的說,以玉柱現在的盛寵,老十真敢拿馬鞭子打了玉柱,不僅王爵不保,恐怕還要被終生圈禁或是一輩子守陵了。


    老皇帝的兒子,多達二十幾人。可是,最忠誠可靠、體貼入微的那個,卻是玉柱這個義子。


    並且,老十是個不讀書的草包,早就不為老皇帝所喜。


    玉柱覺得很好笑,就憑老十肚子裏的這麽點壞水,居然東施效顰的也想挖言語的陷阱,把他給坑了?


    “十哥,您說的話,小弟怎麽就聽不懂呢?”玉柱也懶得反擊老十,索性故意裝湖塗。


    老十立即被噎住了。


    和老九那條毒蛇不同,老十肚子裏的墨水和壞水,都十分有限。


    說句大實話,老十在八爺黨裏邊,純粹就是個打醬油的家夥。


    但是,老十偏偏占著皇帝親兒子的身份,而且其母族又異常強大,這就必須重視了。


    想想看,三位皇子阿哥的公開結盟,是個啥概念?


    老十的加入,讓八爺黨的確實聲勢(虛名)大漲。


    然而,也正因為如此,老皇帝才格外的警惕老八,時刻擔心玄武門之變的重演。


    不過,老十還真沒說錯,玉柱的快速崛起,確實是一路踩在八爺黨的肩膀之上。


    到目前為止,八爺黨不僅沒有散夥,反而積極的靠向了老十四。


    說句掏心窩子的話,玉柱是真心不希望八爺黨散夥。


    按照異論相攪的帝王平衡心術,八爺黨若是解散了,玉柱掌握的權柄,肯定會被老皇帝收回許多。


    沒辦法,這個是權力必須保持平衡的規律,不以任何人的意誌為轉移。


    不僅僅是康熙,任何一個合格的皇帝,都會做同樣的事情。


    “小柱子,我一直想不明白,你和爺幾個做對,究竟圖什麽呢?”老十皺緊了眉頭,死盯著玉柱。


    圖什麽?


    玉柱能告訴老十,他圖的是掌握更大的兵權,以便將來翻盤麽?


    老四盯著老八和老十四,玉柱又盯著老四,將來,究竟鹿死誰手,尚未可知也。


    “十哥,你可能已經忘了吧?那一年,你拿著馬鞭子要抽我的時候兒,唉,我真的怕極了呀。”玉柱虛晃了一槍,故意把老十引向了舊怨上邊。


    這麽多年以來,老十揮舞著馬鞭子,抽過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了。


    絕大多數的情況下,挨了抽的人,也知道鬥不過老十,更忌憚老八的龐大勢力,隻能選擇了忍氣吞聲。


    老十想了半天,愣是沒想起來,他的馬鞭子啥時候真的抽到玉柱的身上了?


    在老十的記憶裏,滿滿都是吃盡苦頭的各種明虧暗虧,仔細一琢磨,居然全是玉柱占了大便宜。


    “你小子,甭想仗著汗阿瑪的寵愛,就敢在爺的跟前張牙舞爪的,明白麽?”老十這話一出口,形同示了弱。


    曾幾何時,從來都隻有老十收拾別人的分,誰敢在老十的跟前炸刺?


    問題是,胳膊扭得過大腿麽?


    如果,皇帝是老八,玉柱早就掉了腦袋。


    玉柱才懶得和老十逞口舌之利,他今天過來,也就是例行公事罷了。


    等宗人府的屬官們,把老十的女兒預記名之後,玉柱把手一拱,笑道:“十哥,小弟還有公務待辦,這便告辭了。”


    老十把手一揮,冷冷的說:“如果沒什麽事兒,盡量少來我這裏,不歡迎你,懂麽?”倒也幹脆利落,比老九那條毒蛇爽快多了。


    從老十的府裏出來後,玉柱無意中發現,部下們全都用敬仰的眼神,默默的看著他。


    草包老十,那可是出了名的拿起鞭子不認人。


    今天,老十不僅沒拿馬鞭子,還和玉柱文謅謅的說話,這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呀!


    次日,玉柱正在替老皇帝拉筋的時候,傳來了一個壞消息:遠嫁喀喇沁部蒙古的和碩端靜公主,突然薨逝。


    和碩端靜公主的額附,是杜棱郡王烏梁罕氏噶爾臧。


    大清的公主,遠嫁蒙古之後,基本上,就沒有長命的。


    白發人送黑發人,老皇帝一整天都不開心,連早膳都沒用。


    隻是,到了晚上,公主的貼身侍衛由於害怕受牽連,說出了令人震驚的真相。


    公主和某個侍衛兩情相悅,發展到私通的程度,竟被噶爾臧關進了小黑屋裏,活活鬱悶死了。


    “狂悖無禮,喪心病狂,無恥之尤,朕要他陪葬!”老皇帝徹底的被激怒了,憤怒的撕破了手裏的一份奏折。


    “區區蒙古蠻子罷了,不思感謝天恩,竟敢殘害朕的金枝玉葉,他和他的一家子必須陪葬。”老皇帝怒不可遏的喝道,“叫玉柱來。”


    此時,玉柱正在自己的府裏,挨個欣賞著五個小奶娃的睡姿。


    都是玉柱的種,他自然是越看越覺得有趣兒。


    剛出生不久的小奶娃們,醒了就吃奶,吃飽了就睡,長得倒是挺快的。


    玉柱抱著女兒佳穎,望著小奶娃可愛的睡姿,忍不住輕輕的親了一口。


    嗯,一股子奶腥味,不過,玉柱並不介意。


    放下了佳穎之後,玉柱在嬰兒房的外邊,點上一支雪茄煙,情不自禁的想起了大沽口的長女雪薇。


    唉,雪薇這孩子,混血的模樣固然漂亮之極,卻很容易被大清的上流社會,看成是另類的妖孽。


    吸了幾口煙,過足了癮之後,玉柱再次進屋,挨個看了看孩子們,這才轉身出門,去了內書房。


    玉柱剛坐穩,張鴻緒就來傳了老皇帝的口諭,命他進宮見駕。


    張鴻緒催得很急,玉柱也就沒有坐轎,騎馬跟著他一起進了乾清宮。


    玉柱進殿的時候,張廷玉已經在了。


    張廷玉把情況簡單的說了一遍,尤其是公主和侍衛的私情,更是輕描澹寫的一語帶過。


    玉柱一聽就明白了,老皇帝的自尊心受到了嚴重的傷害,這是想報複女婿了。


    大唐的公主們,沒有私情的,就是奇跡。


    大清的公主們,有私情的,也是稀罕事。


    “玉柱,你怎麽看?”老皇帝冷著臉,問玉柱。


    玉柱心裏明白,公主再怎麽和侍衛私通,那也是康熙的女兒,絕對不容噶爾臧欺淩至死。


    “汗阿瑪,臣兒以為,不如派人去傳旨,命噶爾臧回京敘職。等他離開了蒙古,路上直接逮了,押回京城,交宗人府嚴加訊問。”玉柱明知道老皇帝想出氣,但是,帶兵報複的主意,卻不能出於他之口。


    老話說的好,疏不間親。


    萬一,老皇帝以後念及舊情,覺得懲罰過重了,倒黴的就該是玉柱了。


    沒辦法,晁錯對漢景帝,那可是忠得忘了他自己的安危。


    結果呢,晁大夫被騙去腰斬了!


    哪怕再得寵,也不能驕狂得忘了那句老話:君子不立危牆之下也!


    張廷玉默默的看著玉柱,嘴巴雖然閉得死緊,心裏卻奔過了一萬頭草泥馬。


    怎麽又是他來擬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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