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職楊森,拜見撫尊老大人。”在文德納引見下,楊森異常恭敬的大拜了下去。


    文德納深深的看了眼楊森,心說,這是個地道的明白人。


    玉柱明明是現任的吏部左侍郎,楊森卻偏偏喚他撫尊大人,這就很容易惹來念舊之情。


    “楊老哥子,坐吧。到了我這裏,勿須多禮。”玉柱的權勢和地位,比楊森高太多了,也就隻是微微頷首示意即可。


    帶著姓的老哥子,是熙朝的偏沅省,上司稱呼下級的地方性特有稱謂。


    大清的官場上,除非是盛怒之下要出手整人了,一般情況下,上級稱呼下級,都是稱呼為某大哥。


    比如說楊森,玉柱不懷舊的正式稱呼,就是楊大哥,而不能侮辱性的直呼其名。


    隻要當麵叫了楊森,就等同於指著鼻子罵楊森,造你老畝。


    這就太侮辱人了。


    楊森算是玉柱的老部下了。上次,玉柱調走之前,已經奏請朝廷,委任他為湖南按察使。


    隻可惜,廷寄還沒發到楊森的手上,他就因為丁父憂,奏請開缺回原籍守製去了。


    和玉柱這個滿臣不同,楊森這種典型的漢臣,丁父憂之時,若是不守足三九二十七個月,肯定會被言官們的口水徹底的淹沒進去。


    這個時代的言官,最愛高舉道德的大棒子,怒噴不忠不孝之徒了!


    接見老部下,自有另一套章法。


    等楊森欠身落座之後,上了茶,玉柱率先端起了茶盞,湊到嘴邊,小飲了一口。


    楊森見玉柱先喝了茶,心頭不禁一暖,老撫尊畢竟還是念舊情之人。


    學著玉柱的樣兒,楊森也端起茶盞,陪著小飲了一口。


    “楊老哥子,不知令尊老大人……”玉柱按照官場上的慣例,先親切的問候了楊森的亡父。


    楊森趕緊起身,垂首,紅著眼圈說:“有勞撫尊老大人動問,家顯考乃是壽終正寢,實是有福了。”


    這年頭,父親超過了六十花甲之年,自然老死於床的,不叫辦喪事,而是辦白喜事。


    白喜事,有福之人,方得居之。


    問候過楊森的家人之後,玉柱才切入了正題,笑著說:“楊老哥子,我離開偏沅之時,曾經上奏朝廷,保舉你為湖南按察使。”


    湖南這地方挺有趣的,省名偏沅,協助巡撫的兩個副手,卻是湖南布政使和湖南按察使。


    “多謝老撫尊提攜之恩,門下感激不盡。”上司施過的恩,楊森必須記得,不然的話,就沒有下次了。


    見楊森改了稱呼為老撫尊,自居於門下,玉柱不由微微一笑,和聰明人打交道,就是痛快。


    若是笨人,隻怕是還在口口聲聲的叫喚著爵部大人吧?


    當初,玉柱在偏沅剿匪成功,至少有一半是楊森的籌糧運糧之功。


    玉柱不輕易動感情,卻也是言出必行,有諾必踐之人。


    由於對楊森的情況已經很清楚了,玉柱也沒多問近況,隻是笑著說:“楊老哥子起複的事兒,本爵部必會單獨奏於聖上。”


    妥了,楊森心裏一陣狂喜,趕緊起身,單膝跪地,紅著眼圈說:“老撫尊不以森粗鄙,如此重用提攜,森無以為報,唯有牽馬拽鐙爾。”


    這話文謅謅的,艱澀難懂,骨子裏卻是徹底投靠於玉柱的門下之意。


    玉柱丟了個眼色過去,文德納趕緊上前,攙扶起了楊森。


    在老皇帝的眼皮子掌著兵權,玉柱一直謹守人臣的本分,絕不公然廣布黨羽,免得給老皇帝留下結黨謀權的壞印象。


    但是,這並不影響玉柱提拔個別的老部下。


    這年頭,哪個當官的,手底下沒有幾個得力的自己人?


    隻要不是大範圍的結黨,老皇帝也都可以理解並包容。


    當著楊森的麵,玉柱公開給出了承諾,要把楊森起複的事直達天聽,單獨告訴給皇帝。


    這個承諾的分量,楊森若是依舊懵懂無知,那麽,他的官運也就到湖南按察使為止了。


    隻是,楊森卻是眼明心亮的大明白人。


    所以,他緊跟著跪了,拜服於玉柱的座前,主動投入了玉氏小集團之中。


    文德納對於楊森的表現,也甚覺驚豔,此人絕不湖塗!


    玉柱才多大的年紀?現在已是二品高官,還是宗室爵裏的輔國公,此誠前途不可限量也!


    大清的官場之上,年紀的大小不值一提,向來都是先達者為尊。


    誰先站到了更高的平台上,對皇帝擁有極大的影響力,誰就是本派係的開山宗師。


    朝裏有大實力派撐腰,楊森的按察使才能坐得安穩,這是傻子都知道的真理。


    將來,楊森若想更上層樓,還需要玉柱的大力提攜呢。


    玉柱中狀元後,進入官場以來,楊森是第一個徹底投靠過來的三品官。


    按照千斤市骨的邏輯,文德納有理由相信,楊森將來的地位,肯定會遠高於湖南按察使。


    楊森主動拜入門下後,關係迥然不同了,玉柱便改了稱呼。


    “木林兄,你回驛站之後,盡量少出門即可。”玉柱若明若暗的給出了暗示。


    楊森按捺住心下的竊喜,欣然從命,俯首貼耳的說:“柱爺的教誨,門下一定牢記於心,必會老老實實的待在驛站裏閉門讀書,哪兒也不去。”


    端茶送客之後,玉柱信口問文德納:“此人如何?”


    文德納仔細的想了想,說:“爺,此人若是出任按察使,就是除了湯公之外,您門下的第二人了。以門下之見,此人可堪大用,卻尚須觀察一些時日。”


    玉柱很想撫須輕笑,然而,老天何其不公,堂堂柱爺,竟然麵白無須耶?


    淩晨,天未亮,玉柱就進了宮。


    玉柱一邊和老皇帝閑聊,一邊幫他舒筋活絡。


    “老爺子,當初啊,我去偏沅剿匪,多虧了這楊森從旁協助……”玉柱當著老皇帝的麵,狠狠誇獎了楊森一通。


    “楊森?”康熙凝神一想,又問玉柱,“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他是你保舉的第一個正三品官吧?”


    “老爺子,您的記性真好,就是他。”玉柱趕緊大拍老皇帝的馬屁。


    這都是三年前的事情了,老皇帝卻記得如此之清楚。


    由此可見,老皇帝對玉柱其實盯得很緊,惟恐他結黨營私,以免將來養虎遺患。


    “嗯,陝西正好需要擅長籌糧之能吏。”康熙仔細的琢磨了一番,隨即吩咐道,“玉柱,擬旨。”


    “嗻。”玉柱心裏明白,老皇帝這是賞了他麵子,要重用楊森了。


    “著楊森,以按察使銜署理陝西布政使,欽此。”


    老皇帝還真給麵子。


    布政使和按察使雖然都是巡撫的副手,但是,布政使卻是第一副手,其財政和人事方麵的實權極重。


    楊森的署理陝西布政使,隻要在任上做出了政績,不犯下大錯,有玉柱在老皇帝幫著說好話,還需要擔心轉為正印布政使麽?


    沒辦法,朝裏有人,就是好做官呀!


    旨意頒下之後,楊森紅著眼圈來見玉柱。


    玉柱含笑留他一起用膳,大肆安撫拉攏了一番。


    臨別之時,玉柱隻收了一方徽硯,卻拒絕了楊森送來的厚禮及一個小美人兒。


    “木林兄,好生當差,勿讓旁人閑言碎語,便是我的大助力。”玉柱的話,雲遮霧繞,極其難懂。


    楊森卻心領神會的說:“門下隻唯宗主馬首是瞻,必會讓陝西不至於太過缺糧。”


    聽了這話之後,站在一旁的文德納,不由暗挑大拇指,大明白人呐!


    不讓陝西太過缺糧,區區八個字而已,卻說明了,楊森已經知道了,玉柱與川陝總督年羹堯不和的內情。


    玉柱的嘴裏,不可能說出掣肘二字。


    但是,楊森卻暗示得很清楚,他必定會讓陝西的駐軍,既不缺口糧,又無太多的囤糧。


    陝西那旮遝,早在安史之亂前,糧食就已經無法自給自足,必須靠東部產糧區的及時調補。


    隆科多被罷免了川陝總督之後,玉柱立即就缺失了對西北軍事的有力抓手。


    但是,隨著楊森的署理陝西布政使之後,玉柱等於是扼住了年羹堯的咽喉。


    陝甘兩地,聚集了大清朝最精銳的八旗邊軍和綠營戰兵,戰鬥力不可小覷。


    從隆科多那邊丟掉的兵權,兜兜轉轉的,又讓玉柱間接捏住了年羹堯的糧道。


    眾所周知,西北用兵,糧食的補給,才是第一要務。


    等楊森就任之後,形同玉柱插入陝西的一根楔子,隱隱的掐住了年羹堯的喉嚨。


    從結果上反推回去,隆科多的挨罰,實際上,是老皇帝對玉柱的一次重大的試探。


    若是玉柱鬧出了大動靜,更狠的重錘,肯定會接踵而至。


    隻是,玉柱的不吵不鬧,乖順異常,讓老皇帝反而覺得有些過意不去了,這才補償性的又安排玉柱的人,去西邊的要職上立功。


    這麽一來,楊森若是坐穩了從二品的陝西布政使的位置,就等於是玉柱門下的第一人了。


    要知道,玉柱的恩師湯炳,迄今為止,也就是個正三品的順天府尹而已。


    官場上的事兒,講究的就是個風物長宜放眼量,守得雲開見日出,不能太過計較一時之得失。


    得了位置,卻失了聖寵,智者所不為也。


    大清的朝堂之上,大家拚命的往上爬,比拚的其實就是四個字,簡在帝心!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騙了康熙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大司空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大司空並收藏騙了康熙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