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柱發了話後,順手端起了茶盞,卻沒喝。


    立在一旁的吳江,當即大聲喝道:“送客!”


    逐客令既下,周林漢哪怕再不情願,也隻得起身行了禮,倒退著出了門。


    周林漢不過是個小小的六品通判而已,玉柱想收拾他,並不比掐死一隻小螞蟻困難多少。


    說白了,玉柱叫一聲周別駕,已經很給周林漢麵子了。


    劉糧紳的死,既然玉柱已經發了話,剩下的就看周林漢如何接招了。


    玉柱有的是耐心。官場上的事兒,往往急不得,待時機成熟之時,再收網也不遲。


    夜幕降臨之後,玉柱換上便服,由府衙的後門,乘車去了梅苑書寓。


    梅苑書寓,名字看似不起眼,卻是京城裏最有名的交際場所。


    一般情況下,京裏的權貴或是大商人們,若想找個地方,談點小事兒,喝點小酒,順便泡幾個小妞,都會選在梅苑。


    因為雅間供不應求的緣故,梅苑的提前定座,采取的是資深老熟人代訂的製度。


    就說玉柱吧,他派去梅苑的人,若不亮明身份,給再多的錢,也訂不到座兒,必須由孫承運這個老瞟客出麵才行。


    梅苑書寓,位於外城的王廣福斜街內。


    王廣福斜街,很不起眼,更不出名,卻是後世異常出名的“八大胡同”之一。


    玉柱抵達大柵欄的時候,天色已經全黑。


    附近的街巷之中,遍地都是紅燈籠,且絲竹之聲不絕於耳。


    在皇權時代,國家的政治穩定,經濟繁榮,必然帶來的是“鯧盛”。


    別的且不說了,單單是玉柱的馬車駛入大柵欄之後,沿途聽見此起彼伏的吆喝聲,就仿佛是進了農家樂紮堆的地界。


    “柳老爺,好久沒見著您了,怪想您的,快,快,裏邊請。”


    “王老爺,您可有些日子沒來了呀,小翠仙方才還說,可想死您了。”


    “哈哈,那個小浪貨是惦記著老爺我兜裏的銀子了吧?”


    “嗨,瞧您說的,隻要您來了,準保賞下銀子。”


    玉柱隔著車廂,聽見這段聲音很大的對話,不由莞爾一笑。


    這年頭的姬院大茶壺們,口舌異常之伶俐,隻要你有錢有勢,讓他們舔屁溝都樂意。


    穿過雜亂的李紗帽胡同,進入王廣福斜街之後,無序的吆喝迎客聲,變成了彬彬有禮的問候聲。


    “張老爺,裏邊請,姚先生已經熏戒了三日之久,虔誠掃榻以待貴客。”


    “一別三月有餘,姚先生可還安好。”


    “不瞞張老爺您說,好也不好,思念之情,苦煞人也!”


    熏戒,便是焚香齋戒之意。


    若是不知道此間內情的人,偶然聽見了這段對話,很可能真以為是老友久別重逢,欣喜異常呢。


    誰又能想得到,實際上是,念奸情熱矣?


    馬車抵達梅苑書寓的門前,吳江挑起車簾後,玉柱隨即鑽出了車廂。


    孫承運既是和碩額駙,又是豪橫的財神爺,他的目標太大了。


    為了掩人耳目,按照玉柱的事先吩咐,孫承運早早的便派了貼身的大管事孫五,在門前等候玉柱。


    玉柱的腳剛落地,孫五就一路小跑的到了跟前,麻溜的紮千請安。


    “小的孫五,請二爺大安。”


    “罷了。”


    因為相識於寒微之故,玉柱雖然已是老佟家三房的嫡長孫,孫承運依舊習慣性的喚他為二爺。


    二爺,肯定不是誰都有資格亂叫的。


    當年,許攸自恃功高,屢屢不分場合的直呼曹操小名,說:“曹阿瞞,若是沒有我許攸,汝等進得了冀州乎?”


    時間一長,猖狂之極的許攸,終究還是被忍無可忍的曹阿瞞,抓去殺了。


    電視劇裏,編的是許褚殺了許攸。雖不合史實,卻也頗有戲劇性效果,順便粉飾了曹阿瞞一把。


    孫承運那可是人精中的人精,他隻可能在私下裏喚二爺,公開的場合,從來都是無比的尊重。


    在孫五的引領下,玉柱邁步踱進了梅苑書寓。


    一般的煙花之地,遍地都是絲竹及狂浪之聲。


    玉柱步入此間後,沿途聽見的皆是男男女女的吟詩對詞之聲,可謂是雅極了!


    正上樓梯的時候,忽然聽見身後傳來親熱的打招呼聲,“富察老爺,或無日矣,甚思君之言。”


    玉柱下意識的扭頭看去,卻見,通明的燈燭光之下,富察·常德和老十二一起進了門。


    擔心被老丈人看破了行藏,玉柱趕緊背過身子,沒敢再去看他們。


    好在運氣不錯,玉柱的老丈人和老十二,穿過門洞,去了別處。


    這就避免了女婿撞見老丈人來享樂的尷尬了。


    老十二從玉柱這邊無法下手,就把目標轉向了玉柱的老丈人,玉柱早就知道了。


    隻是,常德不好得罪老十二,陪著一起享樂一下,其實也沒啥大不了的。


    畢竟,常德是外人,不是隆科多或是慶泰。


    若是隆科多或慶泰,和老十二走得如此之近,肯定會惹來老皇帝的猜疑。


    在這個皇權專製的時代,內外向來是有別的。


    老丈人和大舅子,就算是關係再好,本質上,也是外人。


    祖父和外祖父,完全不是一碼事兒!


    就說夷三族吧,父、祖、你,滅的是這三族,你老婆的娘家天然就不算。


    孫承運的身份和地位,分量不是特別夠,所以,他出麵訂的雅間,就比較靠後了。


    玉柱走了半刻鍾之久,才被領到了雅間門前。


    孫承運早就等在了門口,見玉柱來了,趕緊拱手作揖,笑眯眯的說:“弟弟,你真乃信人也!”


    玉柱啞然一笑,他隻是不喜歡瞟而已,並不排斥到這種場合來應酬。


    在這個權欲橫流的社會,權和財的勾結,往往就是在這種逍遙之地裏達成的默契。


    眾所周知,酒桌上說的話,給出的承諾,既可以算數,又有喝多了的借口,讓權貴們可以進退自如。


    若是在府裏的內書房談事兒,承諾就是承諾,再無反悔的餘地了。


    以前,駐京的玉柱,有一項極其重要的任務,即,替省裏的貴客,提前訂好“逍遙人間”的座兒。


    在“逍遙人間”裏,吃啥喝啥玩啥,真心不重要,重要的是一起放浪形骸的自在情緒,明白吧?


    老話說的好,一起瞟過昌,那感情就升華了呀。


    感情升華了,才更容易彼此放下戒心,真心誠意的談合作了。


    正因為這段老經曆,玉柱一直很排斥找這種場合的女人。因為,他見識過很髒很髒的場合,打心裏膩味。


    玉柱搶來的錢映嵐和劉太清,再怎麽殘花敗柳,此前也僅隻伺候過一個男人而已。


    按照此間的規矩,客人來之前,必先訂好座。


    有了座,能不能見著姑娘,依舊是個未知數。


    因為,凡是這種場合,若想掏空客人的荷包,欲擒故縱之術,乃是常態也。


    這種地方的老板娘,天知道在多少男人的懷裏打過滾,早就摸透了男人的心思。


    總之,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著。


    這種場合裏的姑娘,八成以上,隻要你舍得砸錢,就可以拿下梳籠權。


    但是,總有一些頂流的姑娘,拿捏死了男人的心思,砸多少錢,也不肯給你梳籠。


    說白了,此間的老板娘,也非常樂意配合姑娘的端架子。因為,越是吊著你的胃口,老板娘越容易拿到超額的暴利。


    孫承運狂追的這位賽西施,就屬於這種情況。


    “弟弟,你稍坐片刻,我去請賽西施過來。”孫承運涎著臉,滿是哀求的望著玉柱。


    玉柱暗暗歎息一聲,這位賽西施擺的譜兒,可真心不小了,竟然要堂堂和碩額駙親自去請。


    反過來看,孫承運顯然就吃賽西施的這一套,掉進了迷魂的粉紅陣仗。


    玉柱點點頭,說:“你去吧,我就坐這兒吃茶,哪兒也不去。”


    這也就是老孫了,換個人如此的怠慢玉柱,早就拂袖而去了。


    孫承運去請賽西施了,玉柱背著手,繞室轉了一圈。


    嗯,怎麽說呢,此間的投資,確實是大手筆了。


    室內的一桌一椅,一畫一屏,皆是有來頭的前朝之物。


    玉柱雖然不玩古董,卻因為隆科多撈了不少的好寶貝,基本的鑒賞力還是具備的。


    別的且不說了,單單是博古架上擱著那個大肚罐子,就是嘉靖年間的青花鳳紋罐,至少值千兩銀子。


    四下裏都欣賞了個遍,至少過去了半個時辰,孫承運還沒有回來。


    玉柱便把外頭的孫五叫了進來,淡淡的問他:“你們爺在賽西施的身上,花了不少銀子吧?”


    “二爺,我們額駙爺的事兒,小的哪裏知道那麽許多?”孫五麵露難色的不敢說實話。


    玉柱信手拈起茶盞,吩咐道:“拖下去,抽五十鞭子,幫他清醒清醒。”


    “嗻。”幾名親兵馬上闖了進來,架起孫五的胳膊,就外邊拖。


    好家夥,玉柱一言不合,就敢翻臉,孫五嚇得魂不附體,瑟瑟發抖,立刻就軟趴下去。


    “回二爺的話,我們爺已經在賽西施的身上,砸了幾萬兩銀子,卻一直未曾得手。”孫五被震懾住了,不敢不說實話。


    玉柱秒懂了,難怪孫承運非要請他來坐鎮呢,敢情是後悔當了冤大頭啊!


    這年頭,本就是吃人的社會,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蝦吃泥土,食物鏈清晰且完整。


    不過,玉柱既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好人,也不是典型的惡魔,算是亦正亦邪吧。


    曆史上,和玉柱有著同樣缺點的,其實是曹賊阿瞞。


    曹賊,尤喜人家的老婆!


    (ps:今天會多,耽誤了更新,抱歉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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