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澄和石斑幾乎是被嘉靖皇帝趕出文華殿的。


    二人出來後,一臉懵逼,腦袋裏懸著很多問號,不解小皇帝到底在搞什麽名堂。


    石班道:「憲清,你聽明白陛下意思了?為何陛下隻說一些細枝末葉的事情?莫非另有所指?「


    毛澄歎道:「前麵雖有不解,但最後陛下其實大概說清楚了,是在爭取壽安太皇太後的喪葬禮數,卻又不能把話說得太明顯,讓我等來猜……其實不用猜,就應該知曉陛下到底是何意。」


    話是這麽說,但毛澄卻隱約覺得,事情好像沒那麽簡單。


    若隻是爭取邵太後的喪葬禮數,或者說爭邵太後是否能葬進茂陵,會不會這事簡單了一點?


    小皇帝的心思太過複雜,以毛澄跟小皇帝在大禮問題上爭鋒一年多的經驗,朱四這次好像拐彎抹角太過了點。


    .......


    ......


    內閣值房。


    楊廷和聽聞有關邵太後病危的消息,以他的精明,自然料到可能會涉及到邵太後身後禮儀之爭。


    內閣五人坐在一起,準備開個小會,為接下來可能涉及到的邵太後葬禮問題做好準備。


    毛紀道:「如今茂陵早已封地宮、寢殿,定不能讓陛下再於此動土木。以陛下登基以來對追封禮數上的執著,隻怕這次我等又要跟陛下做一番爭論,到時在座諸位可要意見統一,不能自亂方寸。」


    這話更多是對劉春和費宏說的。


    隻有他二人才可能會跟正統文官唱反調。


    劉春歎道:「如今壽安太後仍健在,我等在這裏商議此事,會不會……不太好呢?」


    老人家還沒死,就開始商議身後事,還是在皇帝召集大臣商議之前,明顯是先對口風,讓大臣統一意見,一致針對皇帝。


    往小了說,這是對當今天子大不敬。


    往大了說,你們這是公然結黨營私,分明要造反啊!


    楊廷和望著毛紀道:「維之,既然陛下已召見禮部和翰苑之人去問詢禮數問題,午後你便去問詢一番,看看陛下到底說了什麽,先了解清楚陛下的意向,再做定奪。」


    其實楊廷和在大禮問題上,已經很頭疼了。


    既然之前邵太後封皇太後之事他沒阻攔下來,現在皇帝要把祖母跟祖父合葬於茂陵,其實從禮法上來說,已很難回絕。


    楊廷和讓毛紀去,也是毛紀說的話打動了他。


    真要講禮數其實是講不過皇帝的,皇帝在孝義禮法上的執拗,那是九頭牛都拉不回來,不如以茂陵不能擅自動土為由,勸阻皇帝把邵太後安葬別處。


    現尚不清楚小皇帝到底是什麽意思,所以才讓毛紀去問問。


    ........


    ............


    邵太後於當天下午日落時病逝。


    朱四很傷心,親自去守靈,雖然朱四當皇帝前,都沒跟這個祖母見過麵,但他很清楚,這就是弘治帝作梗的結果,照理說有兒子的太妃,皇帝若是憐憫的話,會讓其到兒子的封國居住,以彰顯孝道。


    雖然邵太後曾為憲宗生下三侗兒子,但隻有長子朱祐杭活得最長並有了子嗣,其餘兩個兒子都相繼亡故並且無子國除。


    弘治和正德父子,從沒想過讓邵太後跟兒子團聚。


    朱四覺得沒有盡到對祖母的孝道,當晚在眾太監作陪下,哭得稀裏嘩啦,連過去查看情況的張太後見了,都覺得這個過繼子真的很孝順。


    對於一個沒有太多感情基礎的祖母,都純愛至孝,將來對她應該也不會差,這兒子看來沒選錯。


    當天入夜前發喪。


    一些基本禮數先定了下來。


    即日起,十三日內不許鳴鍾鼓,來日皇帝不上朝,並以京城各皇親貴胄定下祭祀禮數,到太廟進行祭拜。


    在京文武官員聞喪素服烏紗帽黑角帶於本衙門宿歇不飲酒食肉三天。


    又以在京三品以上命婦來日從東華門入宮到清寧宮外進行哭祭一天,並命光祿寺進行采辦祭祀用品,以京城諸寺廟和道觀各命鍾聲三萬下,京城禁止屠宰七天,在京文武官員及命婦喪服需服二十七天。


    這禮數發布下來……其實也算合情合理。


    等於是皇後殯葬的規矩。


    可眼下畢竟馬上要到新年了,就算不飲酒食肉的限製隻有三天,但民間屠宰禁令則有七日,如今正是京城百姓采辦年貨的關鍵時候,突然禁止殺生,對普通百姓的影響異常巨大。


    再就是文武官員要穿孝服二十七天,那就是要跨整個新年了。


    大過節的在家裏穿喪服,自然沒法出去跟人拜年什麽的,對官員來說影響也非常劇烈。


    .....


    .......


    不管怎樣。


    一場別開生麵的喪葬儀式,就這麽開始了。


    葬禮因為還不著急,所以往哪裏葬的問題,暫時沒開始討論。


    但光是這套皇後的喪葬流程,就讓楊廷和感受到小皇帝身上所帶的「殺氣」,好像為了爭取大禮,當今天子真的可以無所不用其極。


    來日。


    翰林院內上下,俱換上素服,眾人全都板著臉,哭是哭不出來的,關鍵是不能笑,所以麵無表情最好。


    好在翰林院中除了石班外,沒什麽正三品以上的官員,不用考慮家裏老娘和婆娘入宮哭喪的問題。


    卯時五刻,朱浩剛在修撰房自己的辦工桌前坐下,楊慎帶著翰林院編修孫元,也就是朱浩的大舅子進來。


    「敬道,翰林院這邊要寫悼詞,你過來參詳一下。」


    楊慎把朱浩叫到他的辦公桌前。


    楊慎直接拿出一份早就寫好的東西,在朱浩和孫元麵前展開,卻不是什麽悼詞,而是有關邵太後喪葬禮數的進言表,以翰林院眾翰林聯名的方式,請求皇帝治喪一切從簡,並特別提到茂陵不能隨便動土之事。


    朱浩好奇地問道:「陛下說過要合葬嗎?」


    孫元平時在公務上跟朱浩接觸不多,聞言驚訝地望向朱浩,顯然朱浩這種直截了當的說話方式,他有些適應不了。


    楊慎道:「防患於未然。」


    此話一出,孫元又用打量怪物的眼神看向楊慎。


    孫元畢竟在外當官多年,見識過官場上許多離奇之事,卻從沒見過朱浩和楊慎這種說話和做事的方式。


    一個準備好奏疏提前準備堵皇帝的嘴,一個則直接談論大喪……這是什麽奇葩?關鍵是,你們找我來幹嘛?


    你們說的事,跟我有一文錢關係嗎?


    楊慎歎道:「我知道敬道你一向講究做事穩重,但這次的事可說非常緊要,堪比先前與陛下在大禮之事上的爭執……我們可不能事到臨頭再做準備,先把一切籌備妥當,隨時應付。」


    朱浩點了點頭,似同意了楊慎的說法。


    隨即朱浩望向一旁的孫元,問道:「那把孫編修叫過來,是讓他來聯名?「


    「嗯。」


    楊慎倒也沒遮掩。


    孫元是孫交的兒子,現在楊慎好像要把孫元拉到他一邊,讓其在邵太後的問題上,與楊廷和的立場一致。


    孫元聽了,麵露難色。


    我進翰林院,隻是因為皇帝照顧我父親,讓我到京城來當孝子


    伺候於父親身邊,結果現在朝廷派係之爭,居然要牽涉到我頭上來,這不是明擺著利用我嗎?


    「我看孫編修參與這件事,不合適。」


    朱浩又說了句直接了當的話。


    楊慎微笑道:「我知道敬道你的顧慮,我也不是強人所難,就看敬宗你作何選擇了。」


    孫元道:「此等事,要請示過家父再說。」


    楊慎一聽,臉色立變。


    請示孫交這老頑固,那還能把你拉下水?你這貨倒是比朱浩都工於心計,回答得這麽滴水不漏?


    「此等事,讀書人都應該挺身而出,為何要請示令尊之意?」


    楊慎黑著臉喝問。


    楊慎唬人挺有一套,但他這套對付別人還行,對付孫元完全沒什麽效果,因為孫元很清楚自己沒資格晉升高位,他在翰林院中屬於混日子的,就等鍍金以後外調地方,以後不會長久在翰林院中受你楊慎節製,自然不用顧慮你出言威脅。


    孫元道:「家父對禮數之事,教誨頗多,在下初入官場,許多事不太懂,還請……楊翰林等候在下問詢過家父的意思後,再做定奪。」


    楊慎聞言皺眉。


    現在他積極做事,是因為他老爹承諾過讓他早日晉升侍講,這件事若按原計劃,年前就可以完成,便就是這幾天的事。


    但現在邵太後死了,朝中一些事可能要延後辦理,他當侍講之事,估計要等年後才能定下來。


    雖然現在他沒當上侍講,做事卻要往這方麵靠攏,還要好好表現一番,以體現出他對翰林院中諸人的影響,既想做點成績給父親看看,也想實現個人抱負。


    但現在一上來,孫元就給他潑了一盆冷水。


    「用修兄,我看你不必為難孫編修……孫老這人我熟悉,的確很計較這種事,孫編修若不請教便貿然行事,回去後恐不好交待。再說……聯名中,多個人少個人算得了什麽?不如找我吧。」朱浩笑道。


    孫元用感激的目光望了朱浩一眼。


    他也在想。


    難道你朱浩不知道如此做,會開罪皇帝?


    這對你的仕途有何幫助?家父說讓我來跟你學習,就學你這種削尖腦袋往前鑽,不撞南牆不回頭的精神?


    你這是想自斷仕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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