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廷和不出意外的又在張太後那兒碰壁了。


    倒也在他的預料內,從去年開始,張太後已盡量避免跟外臣接觸,或是為防止嘉靖皇帝覺得她這個母後傾向外人。


    在楊廷和看來,張太後此舉,等於是在告訴他,哀家對這個皇帝兒子很滿意,他的皇位穩固了,這朝堂不要再折騰,一切都讓新皇帝來做主,哀家退居幕後,所以你們有什麽事不要來煩哀家,到朝堂上去說,把他當成一個正常的帝王便可。


    少了張太後的協助,楊廷和在朝中最大的靠山沒了,這讓他感覺到,自己在首輔任上時日無多。


    皇帝接連所作之事,看起來是在跟他爭朝堂上的得失,還不如說揪著他的聲望一通猛烈輸出,現在楊廷和在士子當中不複以往那般一言九鼎,很多士子開始生出異心,暗地裏對楊廷和把持朝政的攻訐也越來越多。


    朱浩家中。


    孫交知道朱浩和孫嵐的關係不是很「正常」後,有事沒事就跑朱浩居所拜訪。


    為了避免被人閑話,每次都提前打招呼,而且是提前一兩天,或者是提前半天以上那種,讓朱浩有個心裏準備。


    老夫要到你家裏拜訪,總不能隻有我女兒在家等著我過來吧?你們夫妻倆總要一起迎接才是!


    孫交為了女兒和女婿的事,也是操碎了心。


    「……館選之事取消,又是你出的主意?你這麽做,可真是要得罪天下讀書人,對你有何好處?你可不能自己在翰苑,就忘了讀書人的身份!」


    孫交這天也是帶著一股怒氣來找朱浩。


    先前跟朱浩見麵一次,告訴自己要針對東南海防撥款出手,結果好像被朱浩給「利用」了,到現在孫交連自己怎麽被利用的都還沒搞清楚。


    當時皇帝聽了他的進言,直接就把東南海防增加開銷之事給取消了,讓戶部自行製定調撥計劃,任由他孫交來做主。


    孫交總感覺,皇帝的妥協,是為一個更大的陰謀作鋪墊。


    朱浩道:「瞧孫老說的,我是翰苑中人,不選庶吉士,對我有何好處?」


    孫交冷笑不已:「放你身上,好處可多了,少了一些潛在的競爭對手,不是嗎?這恐怕是最直接的利益!」


    「嗬嗬……」


    朱浩笑了起來。


    孫交老臉上全是橫皺,他的橫皺跟別人不同,時年七十的孫交真的是老到已隨時能入土的地步,朝堂這麽多人中,估計明天有人發他孫誌同的訃告,誰都不會覺得意外,反而會認為,第一個死的本該就是你。


    朱浩笑道:「在孫老看來,我的競爭對手,就隻是一群晚我一屆入朝的庶吉士是嗎?那我的眼界是不是太低了,就那麽丁點兒格局?」


    「呃……」


    簡單的話,就把孫交給問得卡殼。


    想想也是。


    朱浩什麽身份?


    皇帝身邊最受信任的幕僚,一直都代皇帝朱批,跟首輔、六部尚書等鬥得不亦樂乎,而且往往不落下風,行事風格令人難以琢磨,結果就是幫小皇帝短短兩年時間裏在朝中站穩了腳跟。


    這樣的人,在楊廷和倒台後,估計很快就會當上翰林學士,過個幾年就能入閣,甚至當首輔的人,會在意一些比朱浩還晚兩年入翰林院的庶吉士?


    朱浩所說的格局不夠,更像是在嘲諷孫老頭,你的眼界也就這樣吧?


    我建議皇帝不選庶吉士,你覺得我是在嫉賢妒能,針對一群後生晚輩?


    「所以你還是在針對楊介夫?」孫交問道。


    朱浩搖頭:「我沒有針對誰,不選庶吉士,是陛下親自做的決定,我基本隻是稍微提醒了一下這樣做有什麽後果。會試風


    波,看起來陛下全站在楊閣老一邊,但其實你不覺得陛下心中有根刺,對這一屆進士失去了應有的信任嗎?」


    孫交想了想,盡管他不想承認,但還是點頭表示同意。


    這一屆雖然是新皇登基後,真正意義上的第一場京試,所選出來的也是第一批天子門生,但因為這批人是在楊廷和等文官集團把持朝政時選出來的,再加上先前會試時,有人認為文官集團為了選拔忠於楊廷和的黨羽入朝,在閱卷上動了手腳,自然而然讓皇帝產生一股排斥。


    如此一來,皇帝取消這次館選考試,也就合情合理了。


    朱浩道:「或在孫老看來,我做事太過激進,但其實很多時候,我不過是匡扶社稷,陛下要做的事,我僅僅是在旁出謀劃策,做一個顧問,而不是由我來主導。孫老不要把我的作用看得太重。」


    「嗯。」


    朱浩的話,讓孫交覺得很有道理。


    先前可能太過高估朱浩所行之事,覺得什麽事都是朱浩所為。


    但現在想想,怎麽可能嘛,朱浩也隻是個普通的少年郎而已,他還隻是個孩子。


    但這就是朱浩想要達到的效果,讓孫交如此認為。


    朱浩在朱四身邊,隻是個顧問?


    開玩笑!


    說朱浩是皇帝的大管家,那都低估了朱浩的價值,現在的朱浩就相當於半個皇帝,等於是朱四的影子。


    ……


    ……


    孫交唄朱浩「開導」一番,瞬間平心靜氣,覺得自己多慮了。


    館選之事乃皇帝屬意,那自己的女婿就隻是個「幫凶」,犯不著說女婿得罪了天下讀書人,孫交這個進士出身的老臣,也就心安理得,繼續支持女婿的作為。


    「父親走了?」


    孫嵐在內院準備半晌,捯飭了一大桌飯菜,準備留父親吃頓家宴。


    結果過來後才發現,隻有丈夫一人坐在書桌前看書。


    孫嵐很好奇,丈夫不是很忙嗎?


    怎麽送走了嶽丈,還有時間留在家裏看書?


    難道是為了給二人創造進一步接近的機會?


    朱浩道:「是走了,我留他吃飯,他執意要回去,好像今晚你兩位兄長都會回家。還說回頭讓我帶你回去看看他們。」


    「嗯。」


    孫嵐釋然點頭。


    朱浩是從外麵趕回來,她又何嚐不是。


    夫妻兩人,現在都忙得不著家,丈夫那邊做什麽,她其實沒多少心思理會,她這邊管女學和工坊,忙得那叫一個不亦樂乎。


    孫嵐怎麽說也是有著獨立思想的新女性,現在師從獨立自主慣了的婁素珍,二人既是師徒也是好姐妹,好像都在朱浩這兒找到了人生的意義。


    「替我去跟夫人說,告訴她最近我可能要把工坊搬出京師,隻留下女學和實驗室,讓她做好準備,女工若不夠會重新招募,不願意跟著遷移的會發一筆遣散費。」朱浩道。


    孫嵐不解地問道:「這是為何?」


    朱浩扁扁嘴:「怎麽說呢,今年年中,朝局可能會有些變故,簡單點說,陛下馬上就要全麵親政了,君臣間難免會產生嫌隙,我不想因為生意上的事,讓我卷入其中,隻能把手頭上能往外遷的東西,都動一下,至少讓別人眼不見為淨。」


    孫嵐更加不理解了。


    她聽出來了,大概是皇帝要跟楊廷和起一些正麵衝突,隨後楊廷和大概率會把朝政大權交出來。


    這是君臣博弈的結果,朝廷本來就是這樣,皇帝和權臣間,難免會有爭鋒,而最後的勝利者多半是皇帝。


    但這一切跟自己的丈夫有何關係?


    朱浩起身道:「晚上你不必留在家裏,回頭我跟令尊說一下,別沒事就跑到我們這裏來見麵,他要是不放心你,我回頭帶他去女學那邊走走看看,讓他知道你有一份事業。令尊心裏終歸還是放不下你。」


    老年得子的孫交,對於兒女之事非常看重。


    尤其是孫嵐這個女兒。


    當初孫交因為拒絕興王府的聯姻請求,並在家中定下孫嵐終身不嫁的決定,心裏對孫嵐便抱有虧欠。雖然現在孫嵐嫁為人婦,但孫交仍舊覺得這是政治婚姻,難免不時生出愧對女兒的念頭。


    孫交看起來古板,卻是那種非常注重家庭的人。


    注重家庭,且行將就木,對於兒女自然無比珍視。


    ……


    ……


    說起來,朱浩已經有很長時間沒見過婁素珍。


    婁素珍最開始時,經常去唐寅那兒拜訪,朱浩本以為二人的事應該水到渠成,再無阻礙。


    誰知道,後麵婁素珍就不去了。


    可能是唐寅跟婁素珍在某些事上又起了一些衝突,然後便……鬧起了情緒?


    朱浩實在理解不了這種中老年人的戀愛觀,他們曾經都有家有室,大概是那種可以當知己,卻做不了夫妻的類型。


    若是當知己,可以不用在意生活上的瑣碎小事,可要當夫妻,就要在意柴米油鹽,彼此間不再是相敬如賓,而要為了生活奔波忙碌。


    當家人,可要比當朋友累多了。


    朱浩借孫嵐之口,通知婁素珍工坊即將要搬遷之事,其實是想告訴婁素珍,朝廷一場大的變亂即將開始。


    楊廷和致仕前後,朝廷會形成一股巨大的漩渦,很多人會不由自主卷入其中。


    朱浩準備跟曆史上一樣,讓朱四主動推進大禮議,完成這股對朝中反對勢力的肅清。


    楊廷和走了,當皇帝的就要彰顯皇權,這時候就會給大臣一個選擇的機會,你是站在皇帝一邊,還是站在舊文臣官僚一邊……


    選好了,皇帝便會將反對勢力一鍋端。


    朱浩到時就會從幕後走到台前,那他在民間所做的事,就會成為掣肘,必須要提前掃除障礙,一切妨礙他進步的汙點都不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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