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這天早朝過後,朱四讓張佐將戶部尚書孫交叫到了幹清宮。


    孫交突然被皇帝單獨傳召,都能感受到周圍同僚那異樣的目光。


    抵達幹清宮後,朱四將兩份手稿交給了孫交,孫交看過後大吃一驚。


    一份是朱浩臨被錦衣衛「緝拿」前所寫上奏,另一份則是出自李鏜的「供狀」。


    「孫部堂,朕想聽聽你的意見……朕應該如何處置這件事?」朱四問道。


    孫交很是為難,他不知道朱浩在搞什麽鬼,目前李鏜的供狀中,隻提到懷柔伯施瓚,沒有往楊廷和身上牽扯,但明眼人一看施瓚就是被拉出來當中間人的,真正隱身在背後的始作俑者必然是楊廷和。


    孫交道:「老臣不敢妄加評斷……陛下,此事應當慎重處置。」


    朱四歎道:「朕也沒想到啊,朝中竟然會有人監守自盜,還是世襲勳貴,那幾百萬斤的鐵,要真想用在軍備上,大可像孫卿家你這般,直接給朕寫上奏就行了,朕也不是不明事理之人,為什麽要偷竊呢?現在居然還給弄丟了?朕怎麽覺得他們就是在跟朕扯淡呢?」


    孫交也不知為何會出現這樣的結果。


    看起來隻有一種解釋。


    孫交心說,朱浩這小子是覺得,光給楊介夫安一個不告自取的罪名還不夠,還要讓世人都知道楊介夫安欺君罔上?


    那麽一大批生鐵,能弄到哪兒去?


    朱四道:「朕之前跟你商議,要把襲擾礦山之事往狄夷身上栽髒栽贓,但現在看來,其實就是楊閣老的人搞出的事情吧?」


    「陛下慎言,此事怎會跟楊閣老有關?」


    孫交趕緊為楊廷和開脫。


    「孫卿家的意思,是朕沒有確鑿的證據嗎?價猜要是把懷柔伯給拿到詔獄,他會不會把楊閣老給捅出來?」朱四道。


    孫交道:「若真如此的話,君臣的體麵將不複存在,陛下應當讓老臣前去說和。」


    朱四滿意地點點頭:「朕就是這麽想的。」


    孫交一怔。


    隨即他便明白過來,這哪裏是皇帝的意思,分明又是朱浩那小子使壞……以往他喜歡拿朱浩當槍使,現在朱浩已經學會了怎麽利用他孫老頭。


    皇帝跟楊廷和間,因為一點生鐵產生矛盾,又要讓他孫交出麵,充當和事佬,兩邊遊走?


    孫交道:「那……不知陛下,您想要如何呢?」


    既然我當中間人兩邊奔走,當作談判的傳話人,那陛下你總該把你這邊的條件提出來吧?


    朱四好似在認真思量,半晌後才道:「朕也不想深究,現在一門心思把那批鐵給拿回來!」


    孫交差點兒想吐血。


    什麽監守自盜,李鏜有能力把這麽一大批生鐵給搞丟?


    怕不是錦衣衛自己賣個破綻,然後又想了個辦法把這批鐵給搞回去了吧?難道要讓楊廷和賠銀子?


    「要不然,就算讓懷柔伯傾家蕩產,也要賠償朕蒙受的巨大損失!」朱四惡狠狠說道。


    孫交心道,難道皇帝和朱浩搞這麽大的陣仗,目的就是為了撈錢?


    這也太***了點吧?


    難道你們不想針對楊介夫的仕途?讓他提早致仕,來換取皇帝對懷柔伯和李鏜等人不予追究?


    皇帝你現在鑽到錢眼兒裏去了嗎?


    朱四道:「孫老部堂,你別去見楊閣老了,你直接去見懷柔伯就行……有永平衛指揮僉事李鏜的這份呈堂證供,朕想問問他,他到底要幹什麽?當蛀蟲的朕見過,這麽明目張膽在朕眼皮子底下上下其手,是把朕當成透明的嗎?他把王法和體統當做什麽了?」


    孫交無言以對,過了好一會兒才問道:「陛下,老臣這就去嗎?」


    朱四揮揮手:「早去早回。」


    孫交差點兒又一口老血噴出來。


    ……


    ……


    找懷柔伯施瓚?


    孫交沒那麽傻。


    施瓚就是給人跑腿的,這件事皇帝的目標隻是施瓚?


    明顯是針對楊廷和。


    所以出宮後,孫交毫不客氣,直接派人去通知了楊廷和,二人就在金魚胡同楊廷和的私宅相見。


    孫交開誠布公。


    「……介夫,老夫一向認為你做事沉穩,大節上一定不會出什麽偏差,可你明知道那批生鐵動不得,卻讓永平衛的人出馬,把這批生鐵給扣了下來,你這不是白白落人口實嗎?」


    楊廷和淡淡一笑,問道:「是陛下讓你來跟我說這些?」


    「沒有。」


    孫交搖了搖頭,無奈道,「陛下的意思,讓老夫去找懷柔伯,讓我從他那裏,把這批生鐵要回來,不管以如何方式,就算讓其傾家蕩產也在所不惜。」


    醉翁之意不在酒。


    楊廷和不相信皇帝挖這麽個大坑,就是為了幾萬兩銀子。


    孫交道:「你現在不但把懷柔伯、永平衛指揮僉事給卷了進去,連敬道都被你給坑了啊。」


    孫交的意思,別人我不在乎,我隻在乎女婿朱浩的安危。


    楊廷和板著臉道:「要不是敬道扣下這批生鐵,還告知犬子,何至於現在生出這麽多事端?」


    孫交瞪起眼:「聽你這話裏的意思,莫非還要賴在敬道身上不成?咱先前不都說好,他現在不歸你調遣?難道你在讓懷柔伯辦事前,就沒考慮一下,此事若東窗事發,你能置身事外?」


    這話讓楊廷和很著惱。


    本來讓李鏜把這批生鐵給扣了,再跟皇帝談判,皇帝一點辦法都沒有。


    其實就是為了避免皇帝直接把這批生鐵調去造火車和鐵路,來個生米煮成熟飯,要的是物資一定要在文官可控製範圍內,誰知道這批生鐵竟然憑空消失?到現在楊廷和連事情具體是怎麽發生的都還沒搞清楚。


    當然楊廷和也懷疑朱浩和李鏜暗中搞鬼,可這種事好像沒什麽直接證據。


    皇帝現在已開始出招,他光有懷疑,又不能親自去永平府調查,幾個重要人物他也都沒盤問過,要真是拿到朝堂上召對,這話該怎麽說?


    隻說出他心中的懷疑,能服得了眾?


    楊廷和道:「一批生鐵而已,不至於小題大做。」


    孫交道:「事或不大,但也不小了,陛下雖然現在的確沒有在這上麵大做文章,甚至沒在朝堂上提及此事,隻讓我去跟施家人討債,你說這叫什麽理?」


    楊廷和不想跟孫交繼續糾纏下去,道:「是你以戶部尚書的名義,提出要將那批生鐵歸戶部調用,現在那批生鐵被人藏匿起來,不是你出麵,還能是誰?」


    孫交一聽。


    楊介夫你這話裏的意思,是不想管了?真讓我去跟施瓚討債是嗎?這話可是你說的,你別後悔!


    孫交道:「那好,我就去跟施家人討債,希望懷柔伯能恪守原則,不把你給捅出來!或者就算他不捅你出來,事情宣揚開,我想全天下的人沒有誰不知道是你所為!你可要好自為之!」


    說完孫交拂袖而去。


    ……


    ……


    孫交有脾氣了。


    不再是以往那個喜歡當牆頭草的昏聵老臣,而成為一個能夠左右朝局,在朝中呼風喚雨的派係領袖。


    孫交回頭想想,卻有點惱恨自己的表現。


    幹嘛要去跟首輔大學士吹胡子瞪眼呢?這對自己有絲毫好處嗎?自己是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沒有城府,居然會一再破壞原則?


    對了!


    是從認識朱浩那小子開始的!


    我回朝,明明是被蔣太後給綁架來的,從來沒想過好好當官,就算被迫當了戶部尚書,我也是準備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鍾,混混日子,可自從我遇到朱浩,世道變了,心態也變了,現在居然當著首輔大學士的麵撒了一通脾氣,把楊介夫罵了個狗血噴頭!


    我真是豬油蒙了心。


    對!朱浩那小子就是豬油!


    這小子滑膩得很。


    孫交在楊廷和麵前講氣話,說是要去施瓚那兒討債,但出了楊府後冷靜下來,明白就算是皇帝,目的也不是單純為了讓他去討債,他出宮來後見到楊廷和,把皇帝的意思帶過去,或許在皇帝那就可以交差了。


    任務完成!


    剩下的事,要看楊廷和怎麽跟施瓚溝通,等他們商量好後,若有必要,我再去一趟施瓚府上,不然的話我就裝作忘了有這回事,除非皇帝催我。


    ……


    ……


    楊廷和當天下午先去見了施瓚。


    施瓚得知生鐵憑空消失之事,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要不是之前避諱跟朝中文官過多接觸,他早就去求楊廷和出麵斡旋了。


    「中堂,您可一定要為鄙人做主啊。」


    施瓚就差給楊廷和跪下了。


    楊廷和倒沒什麽緊張的情緒,或許在他看來,這件事遠沒到火燒眉毛的地步,寬慰道:「目前看來,或是李鏜背信棄義,暗地裏派人將那批生鐵偷運給了錦衣衛,這也解釋了為何錦衣衛能在地方衛所眼皮底下,玩偷梁換柱那一套。」


    施瓚道:「不知現在人是否已為錦衣衛所擒拿?他……若是繼續揭發下去,會不會……」


    楊廷和冷聲道:「你跟他提過,是我讓你這麽做的?」


    施瓚苦笑。


    這種事還用告訴李鏜?就算不說,李鏜也明白我一個懷柔伯有什麽權限命令他這麽做?你的條子還在我手上呢!


    「證據不可留。」楊廷和道。


    施瓚一聽就明白了,感情楊廷和前來就是想讓他毀掉那張條子,這樣對方就可以斷了跟這件事的所有聯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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