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八。


    年前最後一次早朝。


    朱四當著文武大臣的麵發飆,痛斥那些在左順門前跪諫的大臣,盡管這些人目前一個都不在堂下。


    唯一可能上朝的吏部左侍郎何孟春,也被調去南京當工部左侍郎了,而南京工部本就隻設一名侍郎,已有右侍郎張琮,其實何孟春等於是被調去南京賦閑。


    皇帝罵得很帶勁,一連罵了不下半個時辰,大臣們都奇怪皇帝是提前背的詞兒,還是說真憤怒到這般田地,能連罵半個時辰不重樣。


    等罵完後,朱四也不聽大臣匯報,直接宣布退朝。


    不過在離開禦座時,皇帝突然想起什麽,駐足大聲告訴大臣,要從翰林學士中再提拔一人入閣……


    “眼下翰林學士少了點,朕還打算再增加一兩個翰林學士!”


    朱四做出補充。


    隨後他把內閣現有四名閣臣,傳往乾清宮,似乎要開小會。


    ……


    ……


    朝會解散。


    朱浩因未在傳召之列,以禮部右侍郎的身份往宮外走,當天他還準備乘坐火車去一趟西山,晚上前回來。


    “敬道,陛下這話是何意?”席書沒明白皇帝的用意,隻好在散朝後,在出宮路上找到朱浩問話。


    朱浩道:“陛下想培植親信。”


    回答幹脆直接,讓席書多少有些不適應。


    “親信”這個詞語,始終帶著些許貶義,皇帝的親信一聽就像是近佞,而以席書所知,皇帝身邊人中以朱浩為首,這豈不是說朱浩在自嘲?


    “是誰?”


    席書問道。


    從這一點上,朱浩就感覺到,席書好像對於入閣和做翰林學士這兩件事,似乎都有點興趣。


    如果毫無興趣的話,也不至於會問他了。


    朱浩道:“陛下想拔擢翰林院唐學士入閣,至於誰來接替翰林學士的職位,那就不得而知了。”


    朱浩是真的不知道。


    朱四現在大權獨攬,正享受當皇帝為所欲為的快樂呢,除了唐寅升官這件事是由朱浩建議,要增加翰林學士這件事根本就是皇帝做出的決定,提前根本就沒有跟朱浩商量過。


    至於加誰的問題……


    朱浩也知道,皇帝多半是想提拔他,但他提前說過了,想去工部混一下,對翰林學士沒多大興趣。


    再說朱四真要提拔他的話,直接拔擢他入閣,再把前麵幾個一並給革職,讓他當首輔,好像更加直接了當,但朱四沒這麽做,說明這位嘉靖皇帝還有別的朱浩不知道的盤算。


    如此順下來,席書和桂萼等人都有被選為翰林學士的可能。


    席書搖頭歎息:“無論陛下有何想法,大概都要等上元節之後了。”


    朱浩苦笑道:“陛下現在做事甚是急切,不會等那麽久,就算逢年過節,陛下一旦做出決定便不會拖遝。”


    “嗯?”


    席書想了想,隨即明白到什麽,歎道,“那陛下傳召幾位閣老的目的,就呼之欲出了。”


    ……


    ……


    朱四傳召內閣四人,主要談兩件事。


    其中第一件事非常重要,那就是按照朱浩提請,編修《明倫大典》,議定大禮議的詳細規程,並以此來指責朝中一些人在此事中扮演的不光彩角色,以此來升遷部分“功臣”,而將部分人歸為“奸黨”。


    修書本來就是黨同伐異,朱浩提議的時候就沒否認過這一點,隻是朱四把這件事變本加厲了。


    第二件事。


    就是要讓四名閣臣,推舉唐寅入閣,並打算再提拔一人做議禮翰林學士。


    “朕知道幾位心存疑惑,朕為何突然要提拔唐先生,實在是因為他身體不好,估摸著年後就要……唉!朕體諒先生,希望在他駕鶴西去前,為他爭取身後的榮耀。”


    朱四態度誠懇。


    在場四名閣臣,除了石珤是傳統派係中人,其餘三人對此都沒有太明顯的反對意見。


    “臣附議!”


    費宏作為首輔,在此事上非但不會反對,相反很讚成。


    石珤見狀,連忙道:“陛下,以舉人為大學士,於理不合。”


    朱四歎道:“石閣老,朕知道這件事有些突兀,但朕絕對不會造次,讓他入閣,仍舊不讓他坐朝,平時不用上殿,也不用入值房,偶爾他可以去一趟。三個月內,朕便會讓他致仕,這是朕的承諾,不會變更。”


    幾人都在想。


    你這個皇帝,在大禮議的問題上,意見一天一變,你的承諾還有信譽嗎?


    但此時的朱四一臉真誠,就在於他覺得,自己根本就不會爽約,本來他對於唐寅是否入閣的事就不勉強,是朱浩堅持給唐寅爭取的福利,他才這麽做,難道唐寅自己就稀罕幹閣老這差事?


    劉春跟著道:“老臣附議。”


    黃瓚神色波瀾不驚,沒有發表評論。


    朱四一臉遺憾之色:“朕也沒想到,唐先生他看起來沒什麽,病情居然會發展到這地步,當初敬道跟朕說,他今年有道坎過不去,朕還不太相信……現在才知道,敬道全都算準了,命數如此不由人啊!”


    現在朱四也沒什麽顧忌了。


    明知道在場四人中,還有不知道他跟朱浩關係的,但他還是會這麽說,就是為了彰顯朱浩跟他的親密關係。


    石珤心中滿是疑惑。


    難道說朱浩升官,並不是因為唐寅的舉薦?


    本身皇帝跟朱浩之間……就是親密無間的戰友?


    因為朱浩在很多事上立場飄忽不定,以至於石珤這樣的老臣都沒看明白,朱浩到底是什麽人。


    有過猜測,但並不能確定。


    不是親眼所見,誰敢相信,一個十幾歲的狀元郎,居然是這幾年朝中呼風喚雨的大人物,還一直隱藏在幕後?


    連楊廷和跟蔣冕這些人精都沒發現!


    黃瓚道:“陛下,臣舉薦禮部右侍郎朱浩,為議禮翰林學士。”


    石珤正納悶兒呢,這邊黃瓚又說出讓他倍感驚訝的話。


    果然……


    朱浩現在真是要一飛衝天了。


    你黃公獻先前對唐寅入閣之事不表態,感情在這裏等著呢?


    朱四道:“算了吧,敬道他不喜歡這差事,朕已準備,讓他為工部侍郎,主持修造火車、鐵路、輪船和管理兵工廠等事宜,至於誰來當翰林學士……朕會酌情考量,也會聽取諸位卿家的意見。”


    這話又讓石珤大吃一驚。


    真是不來參加小會不知道,竟然全是讓他接受不了的訊息,眼前的小皇帝簡直是胡來。


    朱浩當不當翰林學士,居然全靠其自身的興趣?還說什麽他不喜歡?這是皇帝跟人商議朝中人事任免的大事呢,還是說根本就是小孩子玩過家家?


    “朕準備在年後,派玉田伯回一趟安陸,朕不能回故鄉探望,心中不忍,這幾年父皇陵前香火也不知是否維持著,諸位卿家……朕實在很掛念安陸之事。”


    朱四突然提到家鄉,提到他的親生父親朱右杬,這讓在場幾人有點摸不著頭腦。


    “還有,年後朕準備對議禮之事,再做一番變更。”朱四道。


    石珤急忙道:“陛下,如此境地,還如何變更?”


    追封你爹當皇考,這都已經到頭了吧?你還要亂來?


    朱四道:“朕的皇考,隻能有一位,就是先皇,而另外一位……乃朕的皇伯父,怎可能為皇考呢?你們不會連這點道理都不懂吧?一個孩子,能有兩個爹?”


    這問題真把石珤給問住了。


    先前左順門爭論的焦點,就是皇帝認誰當爹的問題。


    大概是皇帝現在覺得事情已經平息,必須把孝宗這個爹的名頭給撤了,隻留朱右杬一個爹就行。


    朱四冷冷道:“看來你們還是有不同意見啊,不過無妨,年後這件事會重新議定,至於敬道那邊……繼續為禮部右侍郎,不過朕準備讓他兼任工部左侍郎。你們沒什麽意見吧?”


    這次不但石珤,連費宏都有看法了。


    身兼兩部侍郎?


    這是什麽玩法?朱浩到底是負責議禮,還是工部事宜?再或是負責翰林院,或是詹事府的事?


    身兼那麽多職位,全都是副職,有什麽實際意義嗎?


    費宏道:“陛下,為人臣者,當恪盡職守,若連職位都沒弄清楚,隻怕難以報效朝廷。”


    費宏這麽說都算是客氣的了。


    隻讓你在朱浩的官職上做一下選擇,無論是當禮部侍郎,或者是工部侍郎,你確定一下,我就不反對甚至還支持。


    但你非要搞既要、又要這一套,那我隻能跟你爭一下了。


    朱四道:“不然怎麽辦?他兩邊的差事都要負責,這樣吧,先讓他兼著兩邊,等議禮之事告一段落後,他禮部右侍郎的職位就先放下,回頭再說別的。”


    聽起來合理了一些。


    讓朱浩臨時掛禮部右侍郎,議禮的下一步應該是明確一個爹的問題,等這件事確定,那朱浩就隻幹一樣。


    可要是等議禮再進一步,比如說要給朱右杬追定廟號,那時是不是又要把朱浩給搬出來呢?


    石珤道:“陛下,就算為工部侍郎,可翰林院和詹事府的差事……”


    朱四冷冷道:“誰說隻能禮部侍郎身兼這些職位,工部侍郎就不行嗎?你們不也都身兼各部尚書之職?朕不想聽那些理由,隻要他能盡心盡力為朝廷做事,給他什麽官職都可以。再囉嗦,朕直接讓他當工部尚書!你們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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