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寅喪禮的籌備工作已經正式展開。


    反正人已經就剩下最後幾天了,朝中很快便將唐寅的病情傳開,大多數人都報以惋惜。


    無論先前對唐寅有多少偏見,但他栽培和輔左新皇,成績卻實實在在擺在那兒,既在詩畫界留下了千古美名,又在大明政壇留下一段佳話,等於說唐寅的人生已經圓滿了。


    當然唐寅自己是不滿意的,他跟張景明和袁宗皋一樣,才剛享受到新皇登基帶來的便利,轉眼就要死去,多少還是有些不舍。


    很多人想去拜訪唐寅,見其最後一麵,但都不被允許進入唐府。


    唐寅生命最後幾天,需要靜養。


    隻有朱浩沒事就會上門,跟處於彌留之際的唐寅談天說地,主要是給清醒的唐寅講那個沒有他朱浩的時空,未來將會發生的事情。


    其實從正德九年一直到嘉靖三年間原本曆史的發展,反而是唐寅最關心的,當他知道自己從南昌回到姑蘇後,到處借錢度日,神嫌鬼厭,倒是繪下《梅枝圖》、《丹陽景圖》、《山靜日長圖》、《鬆濤雲影圖》等名畫,並有《金華序》、《記夢詩》、《五十言懷詩》、《落花圖詠》等詩作流傳於世,並聽朱浩親口詠出後,喟然長歎。


    朱四不放心唐寅的病情,派出張左前去慰問,隨行的太醫確定唐寅的確是命不久矣。


    聽到回報的朱四特地在朝會上,當著眾文武大臣的麵,表示要晉升唐寅為“戶部尚書”,其實就是原本文淵閣大學士的基礎上增加一個官職,順帶加封少傅,並冊封唐寅的嬌妻為一品誥命夫人。


    雖然眾大臣覺得這麽做不合適,但他們還不至於跟一個將死之人爭什麽。


    反正唐寅這次真的要死了,哪怕能享受幾天生前的榮光,距離閉眼也沒幾天,幹嘛非要跟皇帝講什麽規則,給自己找不痛快呢?


    一個舉人居然有如此高的地位……


    想想都覺得醃臢。


    不過以閣老之身贈個少傅倒也沒什麽。


    一套操作下來,眾人看出皇帝對唐寅非常重視,卻不知道朱四做這些隻是為了讓朱浩安心。


    ……


    ……


    唐寅尚未駕鶴歸西前,楊一清抵達京師。


    楊一清回朝第一件事,就是被皇帝召到皇宮中進行單獨麵談,隨後傳出消息,吏部尚書喬宇請辭的奏疏獲得批準。


    這次桂萼去江南招募兩個老臣回朝,楊一清起行非常快,謝遷那邊雖然也上表謝恩,但似乎一時間並沒有往京城來的動作,也就是說……隻有楊一清對於回朝當官比較熱衷。


    謝遷寧可在老家多躲幾天清閑,也不願意急吼吼入京做官,影響心境。


    同時被征召出仕的還有謝遷的兒子謝丕。謝丕乃弘治十八年探花,入翰林院為編修不久就因得罪劉瑾被貶斥為民,劉瑾伏誅後雖然與其父一起官複原職,但父子倆一直沒有動身回京履職,留在家鄉獎掖雋異之才,重經義治事。


    這次謝丕是被召回來擔任翰林侍講,但跟他老爹一樣,遲遲不出發。


    朱浩這兩天精力幾乎都放在為唐寅籌辦身後事上,順帶處理一下天津船廠和西山礦場等事務,還有南方各地開礦事宜,總之來說……就是他在京城沒什麽事可做,連每日朝會都不出席,平時基本就是家中、工坊和唐寅府宅三點一線。


    朱四派人催促朱浩幫忙處理一些政務,代他朱批,但朱浩對此置若罔聞。


    這天朱浩到工坊,特地找到婁素珍,告訴她唐寅將要病逝的消息。


    其實朱浩的意思是讓婁素珍趁著唐寅還在世,上門探望一下,二人到底是知音,就算現在唐寅已經成婚,也不至於到老死不相往來的地步。


    婁素珍的回答很幹脆:“我就不去了,去了徒增傷感而已。”


    朱浩看得出來,婁素珍對唐寅還是很在意的。


    隻可惜二人有緣無份,當初連朱浩也以為,隻要婁素珍沒了寧王妃這層身份,她跟唐寅的愛情就能修成正果,因為就算不是他朱浩出手相助,婁素珍也會幫唐寅逃出南昌。


    但現在朱浩知道了,婁素珍身上“寧王妃”的烙印一輩子都抹不去,說白了二人“恨不相逢未嫁時”。


    “先生這兩天時常念叨你,說最懷念的便是在南昌時,與你一同吟詩作畫,欣賞湖畔風景。”


    朱浩倒不是瞎編。


    當唐寅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時,隻能去回憶舊時美好時光,而對唐寅來說,前半生痛苦,後半生似乎更痛苦。


    唐寅後半生所謂的痛苦,是建立在當官很煩的基礎上,頗有點無病呻吟的意思,所以當唐寅回憶起美好往事,自然會想無官一身輕時,那會兒無憂無慮,身邊還有個天下聞名的才女婁素珍當學生,一起寫詩作畫……何等愜意。


    婁素珍坐在那兒,若有所思。


    朱浩實在忍不住心裏的好奇,又問道:“夫人,是你回絕先生婚嫁之請的吧?”


    婁素珍搖搖頭:“他沒提過,我也沒回絕,其實我們彼此都很清楚,就這樣最好。”


    意思是不需要探討誰等誰,誰拒絕誰的問題,兩人最終沒有走到一起,其實是心知肚明的事情,明知道提了對方會回絕,為什麽要給彼此難堪呢?


    但在朱浩看來,對於這件事更不甘心的人是唐寅。


    “我能感覺到,他死之前已經了無遺憾了。”婁素珍道。


    朱浩好奇地問道:“你是如何知曉的?”


    婁素珍道:“我眼中的唐伯虎,一生中沒有解開的心結太多,以至於隻能鬱鬱而終。但現在的他卻像是拋卻了一切煩惱,可喜可賀啊。”


    “哦。”


    朱浩琢磨了一下這番話的意思。


    大概是說唐寅為人小氣,糾結於過往之事,始終掛懷於心,而在自己的轉述中,近來唐寅雖然也不時回憶往事,但明顯什麽都放下了,所以“死而無憾”。


    朱浩不由想說,你婁素珍好像是唐某人肚子裏的蛔蟲,連這都知道?


    正因為唐寅知道了我的過往,了解到原來他已經逆天改命,活得比曆史上的自己更為瀟灑,也知道那個時空中的婁素珍早就葬身鄱陽湖,所以才會放下所有心結,甚至有點含笑九泉的意思。


    婁素珍問道:“所以開解他的人是公子你嗎?”


    “嗯。”


    朱浩笑了笑,道,“或許夫人即將病故時,我也可以開導……我這個人一向喜歡勸人從善。夫人你是知道的。”


    婁素珍白了他一眼:“公子可以開導任何人,卻不必開導妾身……從妾身被公子所救後,這條命便是多餘的。能多活一天,對妾身來說便是賺的。”


    朱浩點頭。


    婁素珍對唐寅之死或有遺憾,但也就那麽回事。


    想要在最後時間增近他們的關係,甚至讓他們見上一麵,似乎不太可能。


    ……


    ……


    楊一清正式履任吏部尚書。


    他上任後第一件份上奏就是有關朱浩的——以朱浩入朝日短為由,提出一人身兼兩部侍郎不合規矩,請求皇帝對任用朱浩之事重新考慮。


    就算皇帝非用朱浩不可,也請撤去朱浩一部侍郎的職責,若撤去的是禮部右侍郎職位,那就該將翰林院侍讀學士、詹事府少詹事的職位也一並裁撤。


    並且楊一清提請,重新增加一名翰林學士,卻不是以議禮翰林學士的名義,而純粹是為了確保翰林院的日常運轉。


    因為賈詠入閣之事一直沒定下來,使得現在其必須要先完成翰林院的差事,但朝中上下皆認為,目前真要定下一個入閣人選的話,非賈詠莫屬。


    這份奏疏上去後,很快朝中便傳開了……


    看來楊一清回朝後要革除一些弊政,主要是跟朝中固有的派係進行鬥爭,將皇帝提拔起來的一些人掃出朝堂。


    而首當其衝的對象本該是舉人出身的唐寅,但因為唐寅馬上就要死了,又是帝師,而黃瓚和席書在當尚書前本身就有一定威望,下手不易,所以楊一清的目標便鎖定朱浩。


    而楊一清這份上奏,等於是為其賺取好名聲。


    朱四看到這份奏疏後大為惱火。


    “這又是個唱反調的,朕算是看出來了!”


    朱四怒氣衝衝。


    明明把楊一清請回來穩定大局,結果這個人先拿邀其回朝的朱浩開刀,等於是不給皇帝麵子,那皇帝還能覺得你是什麽可堪重用的大臣?


    張左試探地問道:“是不是……這位楊部堂對於朱先生的……身份,不太了解?”


    在張左看來,你楊一清不至於這麽頭鐵吧?


    一上來就參劾朱浩?


    或者不能叫參劾,而是針對,到底是朱浩派人去把你請回來的,之前朱浩還對你多有推崇,你雖然是老臣,但也不能不講情麵吧?


    “那你就去告訴他,敬道對朕到底意味著什麽,如果他還執迷不悟,那就讓他收拾好鋪蓋卷滾蛋!”


    朱四惱了。


    把人叫回來做的第一份上奏,就是跟我這個皇帝對著幹,我沒直接一腳把你踢走就算好的。


    張左隻能趕緊前去吏部衙門,將皇帝的意思告之楊一清。


    楊一清回朝後,朝中秩序為之一定,他的威望可比先前吏部尚書喬宇高太多了,以至於吏部衙門平常前來拜訪的大臣很多,有很多在楊廷和執政時期被打壓的官員跑來找楊一清攀交情。


    楊一清代表的是朝中兵部派係,跟楊廷和主導的翰林派係不同,其同黨包括王瓊、陸完、王守仁等名臣,治軍方麵卓有成效,在軍中影響深遠。


    現在楊一清回朝,自然是要撥亂反正,盡可能用同一派係的人,首先要打壓的就是楊廷和與彭澤的餘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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