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沒有在城裏過夜,問過朱浩情況便要出城。


    還是朱娘找來馬車送她回城外的莊子,顯然連同劉管家在內,都已得不到老太太信任,在沒找出奸細前,朱家要戒備被人再刺探到情報,弄得明明是錦衣衛調查興王府,卻被人家牽著鼻子走。


    朱浩想了想,或許在陸鬆的問題上,林百戶對朱嘉氏沒做隱瞞,但朱嘉氏卻對內外嚴守秘密。


    一群老奸巨猾的家夥!


    送走老太太後,朱浩意外發現,當天下午來買鹽的人竟然不少,往常幾天都未必有人光顧,結果朱浩隻是黃昏時在鋪子守了一會兒,就見到有不下十個顧客前來買鹽。


    這幾乎恢複到鋪子生意巔峰那會兒的境況。


    朱浩在一名顧客離開後,趁機問道:“娘,咱鋪子最近生意好了許多嗎?”


    朱娘麵帶感慨之色:“聽說最近各處行鹽很不方便,朝廷又對鹽加了稅,隻有咱們鋪子的鹽還按平價賣,街坊鄰裏來買的自然多了。”


    李姨娘在一旁道:“也不知怎的,官府好端端為何要加稅呢?”


    朱浩卻明白其中情由。


    大明正德九年,正月十六,皇宮大火,連同乾清宮在內諸多宮殿被燒毀,皇帝限期一年內將宮殿修繕完畢,朝廷不但在各稅關加稅,還向各地州府攤派苛捐雜稅,使得民間怨聲載道。


    對於湖廣這樣山高皇帝遠的地方,朝廷政策產生影響需要幾個月的發酵時間,眼下到了秋收,正是各地秋糧收獲時節,各級官府張開血盆大口,對民間財富進行收割,而官鹽作為百姓生活必需品,盤剝起來自然毫不手軟。


    “娘,不但鹽加稅,我聽說,朝廷在湖廣、四川等地大肆采買石料和木料,出價錢比往常低了很多,幾乎都是讓地方自費運至京城,應該是要修宮殿、關塞吧,近來興王府裏的人都在談論呢。”


    朱浩給出“小道消息”並道明來源。


    朱娘點頭,麵色沉重起來。


    一旁的李姨娘問道:“夫人,各處賣鹽的鋪子都在加價,咱要不要跟著加?”


    朱娘道:“難得街坊給我們孤兒寡母重新做生意的機會,如果這時候加價讓百姓吃貴鹽,豈不是對不起街坊的信任?我們不能做這種事。”


    朱浩笑道:“娘,心善是對的,但不能濫用。蘇東主背景強,我們從他那兒拿貨,所以沒受加稅影響,其他人可不一樣。


    “至於街坊信任還不是因為過去幾個月,咱的鹽沒讓人吃出問題?我們賣的鹽便宜,他們才會到我們這裏買,如果便宜太多不好,同行是冤家,外麵那些賣鹽的會想方設法給我們使絆子,防不勝防。”


    朱浩隻是簡單分析一下生意好起來的原因,以及接下來要做什麽。


    不能一味平價,該加還是要加,隻是不能加到太過分的地步。


    李姨娘心有餘悸:“之前咱鋪子賣的鹽就比別家便宜,使得咱生意興隆,每月進項不少,家族才會覬覦現在回想,這又何嚐不是我們招惹來官非的又一重要原因?”


    朱娘道:“之前是因為族裏對我們有偏見,並非同行打壓,我們按以往的方式賣就好,少賺一點在別處找補回來不行嗎?”


    雖然朱浩沒說什麽,但他還是很擔心,決定回王府前,無論如何都要跟固執的母親好好談談。


    翌日,朱浩留在家裏幫忙。


    朱娘一直讓他去後院讀書,但朱浩以休息日要放鬆腦子,可以適當幫家裏做點事為由,在後院搬搬抬抬。


    隨後於三被叫了過來,卻是朱浩一早讓小白去通知的,直接把於三叫到後巷。


    “浩哥兒,您有事?”


    於三不解,朱浩為何如此神神秘秘?


    朱浩道:“我想你幫我聯係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個戲班子,光聽書那多沒意思?我想找人來演戲,最好直接把戲班買下。”


    “啊?”


    於三一驚不老小。


    你這娃娃野心很大啊!


    開書場是賺了幾個錢,但這才開了幾天?現在賺不到那麽多了,你居然要想買戲班?


    誰給你的勇氣!


    你知道買戲班要花多少錢?


    朱浩道:“這次呢,我準備讓我娘投資,總之你幫我去找便可。”


    於三問詢道:“那浩哥兒,這件事要不要告訴夫人?”


    “要說也是我去說,你不想讓我娘知道,你在幫鋪子做事的同時還經營書場生意吧?那時恐怕我娘再不會用你”


    之前於三警告朱浩少去聽書,說朱娘知道書場生意火爆,打算去看看。


    但於三明顯怕被朱娘知道書場是他在經營,你這屬於打兩份工,朱娘可是按長工的標準給於三開工錢的,而且每次運鹽都會給於三大筆獎金,除非於三打算以後就靠書場維持生計。


    如果半個月前書場剛開那會兒,賺錢多的時候,於三或許就放下朱家的工作,專心經營書場了。


    但現在他看出來了,書場這生意沒前途,因為跟風的人太多,而且那些人蔫壞,專門給人找麻煩。


    “去吧,這兩天我晚上會去書場看看,有了消息記及時通知我,等我編幾出好戲就開鑼,看那些書場怎麽跟我競爭!”


    朱浩要打造文化一條龍。


    說是找朱娘投資,不過是讓於三安心的一種方法,一切等找到戲班後再說,就算找投資人,朱浩更傾向於在王府中找,最好是當然是找朱四了。


    賺不賺錢不重要,重要的是讓朱四接觸市井中事,跟自己利益進行捆綁,順帶讓朱四知道自己賺錢方麵是把好手,未來登基後還可以一起合夥賺錢。


    下午臨走前,朱浩把朱娘拉到自己的房間,單獨說明情況:“娘,我們現在能賺錢,主要是我們的鹽是自己曬的,好像大風刮來的,看似白得,其實暗藏殺機我們最怕的,不就是被人研究透徹我們的鹽來路不正嗎?”


    朱娘一時沉默。


    “如果我們特立獨行,逆市賣低價鹽,損害大鹽商的利益,他們定會暗中查我們,把我們的底細查個底朝天,最後吃虧的隻能是我們自己得不償失啊娘。”


    本來朱娘一門心思要照顧街坊,但聽了朱浩的話,忽然想明白了,街坊生意可以做,但不能把自己和孩子的命搭進去。


    好不容易穩定下來,批發雪花鹽賺錢賺到手軟,為什麽要為了可有可無的零售生意,讓一家人陷入險地?


    朱浩道:“所以平時賣鹽比市價稍微低一點,過秤時別總挑高就行咱要做的是長久買賣,明白有得有失的道理!大不了以後街坊有難,我們伸手相助,逢災年多布舍便是。”


    朱娘終於被兒子說動,點頭道:“那娘明早就把告示牌貼出去,跟著漲價,家中事你勿擔心。”


    不擔心?


    說得容易!


    朱浩很清楚,朱娘隻適合做實誠的街坊生意,做大事缺少決斷,眼下這販鹽攤子還是要自己拿主意,隻有自己才有能力支棱起來。


    回到王府,當晚京泓沒回來。


    倒是陸鬆來找朱浩,帶來個消息。


    “聽說禦馬監太監張忠,會在幾日後抵達安陸他是從江贛那邊過來,以他跟東廠提督太監的關係,恐怕會過問興王府之事。”


    正德皇帝手下奸佞眾多,禦馬監太監張忠算一個。


    這個張忠跟東廠提督太監張銳、司禮監秉筆太監張雄,號稱“三張”,正德年間可是太監中的扛把子,即便地位不能跟錢寧、江彬這些人比,但也足以震動官場。


    東廠提督太監手下有千戶、百戶,按明史刑法誌記載,“東廠之屬無專官,掌刑千戶一,理刑百戶一,亦謂之貼刑,皆衛官。其隸役悉取給於衛”意思是,督主掌管的人都來自於錦衣衛,通常來說,東廠提督太監是跟錦衣衛指揮使平行甚至更高一級的存在,對一般的錦衣衛擁有領導權。


    朱浩問道:“這是林百戶告訴你的?”


    陸鬆搖頭道:“消息來自王府,據說張忠是為督運木石而來。”


    皇宮修殿宇,朝廷撥付大批款項購買土石,油水充足,上下其手的機會不少,太監們都在競爭這個肥缺,張忠能得到這個出京城的機會,足見皇帝對他的器重,這廝先到江西去寧王那兒敲詐一筆,年中寧王恢複護衛這件事上,皇帝身邊一幫近臣出力不少,來到地方能少得了朱宸濠給的那份?


    “陸典仗把此等重大消息告訴我,是想讓我把消息通知外麵?難道陸典仗沒對林百戶提及此事嗎?”


    朱浩一臉不在意地問道。


    陸鬆道:“相信錦衣衛那邊也會很快得到消息,無須我們傳遞出去,我隻是想知道,你們朱家是否會接待張忠?”


    朱浩攤攤手:“我上哪兒打聽去?再者說了,這位張公公跟我們朱家很熟嗎?”


    陸鬆用一種“不好言說”的表情看了過來。


    朱浩隻能理解為:我知道你們朱家現在的情況,為了京師中扣為人質的嫡長子,各處打點關係,既然張忠過道安陸,朱家得知消息後還不趁機巴結?


    “退一步說,即便朱家真有什麽想法,要巴結這位張公公,可問題是對陸典仗有何影響?莫非陸典仗想把此消息泄露出去,讓人知道我朱家跟朝中奸佞過從甚密,引來朝中清流對我朱家口誅筆伐,進而順利把朱家趕出安陸?”


    朱浩言辭犀利。


    並不是他非要跟陸鬆直來直去,是對方頻頻展露刀鋒,如果自己還一副畏首畏尾懵懂無知的樣子,不知陸鬆會對他如何下手呢。


    陸鬆道:“消息告知你了,你怎麽做那是你的事但張忠到安陸,興王府不能置之不理,你要送情報出去,我或可幫你。”


    朱浩笑著搖頭:“不必了,我的任務就是進王府老老實實讀書,別的事與我毫無幹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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