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與戲班分道而行後,朱浩與唐寅又經過幾日行船,來到漢水於安陸州長壽縣城外的客貨碼頭。


    開春時節。


    渡口商船來往頻繁,下船後朱浩跟船家交涉,唐寅則立在渡頭,看著陌生的環境。


    朱浩本以為唐寅隻是在看風景,感懷身世, 可回來時卻發現唐寅的目光直勾勾盯著對麵一艘官船上下來的女眷,眼神有點不太對勁


    咦!?


    這是飯飽思**?離開南昌府時對婁素珍依依不舍,那叫癡情種子,但現在直勾勾盯著別的女人算幾個意思?


    你要年輕個二十歲,活脫脫就是唐伯虎點秋香裏情節的翻版,但問題是你現在已經四十五歲了,科舉無望,家徒四壁,哪個姑娘看得上你?


    年老的光棍, 形單影隻,孤獨寂寥熬煞人朱浩不由琢磨開了,是不是該給唐寅找個“老伴”,讓其在安陸本地落葉生根?


    朱浩提醒:“唐先生,我們現在上馬車嗎?”


    唐寅這才回過神來,四下環顧一圈後問道:“馬車在何處?”


    最後目光又不自覺落到那條船下來的女眷身上。


    朱浩道:“這裏已是安陸地界,我對這周圍很熟悉,先臨時雇輛馬車載我們去附近一個集鎮,再換一輛馬車便可直達目的地。”


    “好。”


    唐寅收回目光,跟隨朱浩而行。


    朱浩身邊沒有帶別人,隻有他跟唐寅老少兩個,目標不大,確定碼頭上沒人留意自己,朱浩叫了輛停靠在碼頭等客的馬車。


    前往附近集鎮的路上,朱浩問道:“唐先生, 剛才碼頭上, 你認識那條船上下來的女人?”


    唐寅微微搖頭,輕歎:“不認識,隻是感慨身世,想當初不提也罷。”


    不是看女人?


    隻是由官船上的女眷,聯想到自己的身世?


    就這麽簡單?


    到了集鎮,朱浩下馬車後,給了車夫十文車錢,便徑直往騾馬市走去。


    唐寅亦步亦趨跟在後麵,一直都沒過問,顯然以他的見識,明白朱浩為何要中途換車,既為防止寧王府沿路追索而來,也是為防止朱家人循跡找到其下落。


    “時候不早,我們還是住客棧吧。”


    半道上朱浩突然改變主意。


    唐寅詫異地問道:“不急著走了?”


    朱浩笑了笑,道:“我對那趕車的車夫說,我們轉道去京山縣,那邊我有個姑姑,若真有人打聽,問他的話, 他一定會把我的話說出來


    “無論是誰,想到我跟我娘在本地已無親眷,去隔壁縣投親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而不會想到其實我們就在安陸本地落腳


    “明日再走,這樣探聽消息的人將無從查起。”


    唐寅皺了皺眉:“你這些都是從家裏學來的?錦衣衛的路數啊”


    “嗬嗬。”


    朱浩笑著不做解釋。


    為了避免被人發覺,朱浩並沒有帶唐寅住鎮裏的客棧,而是找了家民院,這讓唐寅大惑不解:“這是客棧嗎?”


    朱浩道:“小地方這樣的旅社很多,價格便宜,店主也不會盤問過往行人的身份,以前跟我娘出來做生意時曾住過這種地方到了地兒我就說你是我祖父,可別說漏嘴啊!”


    唐寅稍微不滿:“朱浩啊,你說謊我不阻攔,但你如此說豈非顯得我很老?”


    朱浩打量唐寅,揶揄的目光好似在說,你不老嗎?


    唐寅被朱浩盯著,有些尷尬,最後還是默認了這種說法。


    不過正如朱浩所言,民院主人根本就不會過問二人身份和彼此關係,或許這年頭像這樣一老一少走天下,居無定所的人太多了,做“民宿”這行當見多不怪。


    誰稀罕知道你們身份?如果你們真是什麽江洋大盜,我問了可能還會遭來禍事,當然是能不問就不問。


    住了一夜。


    第二日清晨,唐寅早早就起來收拾,隨身包袱裏除了婁素珍送給他的盤纏,剩下都是朱浩路上為他采辦的衣衫,唐寅一文錢都沒花。


    上午朱浩不急著到目的地,而是帶著唐寅去找人。


    唐寅心懷疑慮,可見識到朱浩帶他出南昌時的果敢,以及這一路上的小心謹慎,對朱浩的舉動並無太多擔心,他也明白越急著走,越容易給敵人留下線索。


    很快到了集鎮外一個村子,朱浩讓唐寅在村口的大樹下等候,他直接走了進去。


    等朱浩出來時,身後跟著一名漢子。


    漢子招呼村裏人給朱浩套了輛馬車,不過他似乎並不打算親自趕車,倒像是直接把馬車賣給了朱浩。


    朱浩一屁股坐到車駕上,側頭對唐寅道:“唐先生,上來吧。我趕車水平不行,如果你嫌顛,可以跟我換一下手。”


    唐寅很無語。


    難怪伱不著急雇馬車,感情你是要買一輛馬車自己趕路,這樣誰知道你去了哪兒?追查的人還覺得,你是要走遠路,如果近的話走著去也行,幹嘛要買馬車?


    馬車走了一段,唐寅才問道:“距離落腳的地方不遠吧?”


    穀潛


    朱浩笑道:“唐先生看出來了?你也知道咱背後追捕的人是錦衣衛和寧王府,做事盡可能小心,不留線索。”


    唐寅吸了口涼氣,道:“這也是你背後之人教的?”


    “嗬嗬。”


    朱浩懶得回答。


    二人驅車往目的地行進。


    剩下的路,其實也就十幾裏,最開始是朱浩趕車,可到了鄉間小道,路很窄,趕車有些費勁,唐寅實在過意不去,便親自從車廂裏鑽出來駕車。


    朱浩也不進車廂,二人就在前麵並排坐著,一邊趕路,一邊欣賞沿途農村的景色。


    因為這條路有些偏僻,沿途不見過往商旅,偶爾有挑扁擔遊走於鄉野的小販經過,更多的則是趕往農田做活的鄉野村夫,唐寅看到後多有感慨:“若是年老後,能守著幾畝薄田過活,倒也愜意至極。”


    朱浩笑道:“是不是還想種幾畝桃花,以桃花換酒錢?”


    唐寅眯眼打量朱浩:“你連這都知道?”


    朱浩笑嘻嘻,一副天真爛漫的樣子。


    唐寅著桃花庵歌是在弘治十八年,這一點基本沒什麽爭議,曆史上唐寅修築桃花庵別業和夢墨亭則是正德二年。


    正德年間的唐寅,已無心仕途,隻想著如何頤養天年,而寧王府之行讓他徹底對功名利祿死心,並在人生最後幾年,於窮困潦倒中渡過。


    朱浩既然把唐寅帶回安陸,就不想讓這老小子再過苦日子,如果他一心當個隱士,那把他推到興王府有何意義?


    馬車又行進一段路。


    唐寅問道:“朱浩,你先前進的那個村子,跟你出來那人,我們剛驅車離開他便急匆匆騎馬走了你不會是讓他去告密,故意向追蹤之人提供假消息吧?”


    朱浩道:“唐先生能不能不要總把我往壞處想?我沒事幹嘛要泄露行蹤?他是之前給我們家做事的夥計,我讓他去找個人,試著取得聯係,並不涉及泄密之事。”


    “你家的夥計?不怕朱家人從他身上打探到你的消息?”唐寅突然又覺得朱浩太不小心了。


    朱浩笑道:“他給我家做的並不是明麵上的事情,而是暗中的買賣,朱家想調查到他的情況,有點困難。”


    唐寅聽了一頭霧水:“暗中的買賣?那是什麽?”


    朱浩笑而不答。


    難道要告訴唐寅,其實做的是曬鹽及販運私鹽的買賣?


    朱家對此並不知情,再說自己也沒告訴那人自己要去何處,就算被朱家人打探到,一時也找不過來。


    唐寅再問:“你讓他去找何人?莫不是在城內放出風聲,說我在此?”


    朱浩搖頭:“我才沒那麽傻呢,我讓他去找的那人,擁有官家背景,但你放心此人一定不會出賣你的行蹤,他背後的靠山曾參劾過寧王”


    唐寅似想到什麽,皺眉問道:“你是說湖廣布政使司的黃藩台?”


    朱浩斜著打量唐寅一眼,“唐先生這都能猜到?”


    唐寅搖搖頭,感慨道:“黃藩台在江西時,做過很多限製寧王府的事,可說是一位忠直之士,可惜一直無緣得見,給你出謀劃策的那位”


    “哦,給我出謀劃策之人,與黃藩台沒有任何關係,黃藩台做事正大光明,沒必要暗地裏救你吧?再說救你有何意義?唐先生還是別猜了。”


    朱浩越是這麽說,唐寅心中的疑慮更大。


    朱浩能搭上黃藩台的關係,已是很難得,但要說動黃藩台出手相助,那就未免有點扯淡了那還能是誰?


    你朱浩到底認識多少能人異士?


    “朱浩,你派人去找黃藩台的人,有何目的?”


    唐寅想不明白的事,隻能問朱浩了。


    朱浩見馬車的速度慢了下來,顯然唐寅已無心趕路,便把馬鞭接過,語氣悠然:“是這樣,黃藩台的內弟是個名叫蘇熙貴的商賈,生意做得很大,經常來往於湖廣各州府,唐先生可有聽聞?”


    唐寅神色有些古怪,卻搖頭表示不知。


    “此人就在安陸,若由他去跟興王府接洽,告之唐先生已至,以黃藩台的名義舉薦唐先生意下如何?”


    朱浩說出個合情合理的理由。


    唐寅想了想,黃瓚跟寧王不和,他的人自然不會出賣自己的行蹤。


    由蘇熙貴去向興王府透風,的確比在民間放出風聲好太多。


    “嗯。”


    唐寅覺得沒什麽問題,也就不再多問。


    朱浩終於成功把唐寅的嘴給堵上。


    這老小子


    好奇寶寶啊你?


    哪兒來那麽多問題?


    我要把你推薦進興王府,直接想辦法通知朱三和朱四,或是找陸鬆,再或者找人通知蔣輪、張佐、袁宗皋就行了,還用得著走蘇熙貴的路子?


    你以為我在王府這半年的伴讀白當了?


    一點關係都沒有就敢出來亂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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