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浩感覺自己一夜間回到了學生時代。


    在那分數至上的時代,試卷上寫什麽不是源自於心中想什麽,而是早有人規定好了什麽是正確答案。


    突然又覺得有點悲哀,好像自從開始有科舉取仕,就一直是應試教育。


    語文、政治、曆史這樣帶有主觀色彩的卷子,在應試教育方麵體現出的“標準答案”會更明顯一些。


    第一篇寫到了草稿紙上。


    不著急。


    時間還長。


    第二篇要論理學,對朱浩來說也不難,反正距離中午還有一段時間,先休息一會兒


    對,就是在考場休息。


    睡覺是不可能睡覺的,但坐在那兒發發呆是可以的。


    槍打出頭鳥,本來以他的年歲,已經是眾多考生中比較礙眼的那個,如果他提前交卷走出去,一準會被人盯上,若最後縣試還通過了,那流言蜚語就會不脛而走。


    眼下前安陸州學正可是在王府當教習,雖然二人沒有過多來往,但外人會覺得,朱浩是占了王府乃至於範以寬的便宜,還會有人說什麽泄題等等


    年歲小來參加科舉,最重要的是保持低調,這跟朱浩做生意的理念相似,基本就是悶聲發大財。


    越是張牙舞爪,死得越快。


    這並不是一個容許天才出現的時代,反而是一個喜歡扼殺標新立異的時代,在社會方方麵麵都如此。


    除非你已有了足夠強大的能力,去改變這一切,否則就得乖乖夾起尾巴做人,暗中積蓄力量更為明智。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朱浩知道,袁汝霖就在隔壁考舍,雖然被考棚的泥磚牆隔著,不知那邊的情況,但料想袁汝霖這會兒正奮筆疾書。


    午時到來前,朱浩把第二道題目的文章寫到了草稿紙上,但依然沒著急謄錄。


    考試整一天,但帶飯的人不多,考籃裏基本隻帶了水,研墨時需要用到,再就是口渴這事耐不住,但不吃飯的話餓一頓不會死。


    其實考場內喝水的人也很少,水喝多了容易上茅廁,考科舉的時候上茅廁其實是很糟糕的事情,影響心情不說,還可能會經曆排隊,回來後發現考卷被風吹走被人惡意拿走等情況。


    最好的辦法,就是少吃少喝,早點完成考試,早點離開考常


    一上午時間,有能力寫完文章的人不在少數,但都抱著謹慎的態度,仔細檢查,避諱乃是重中之重,再便是斟酌字眼,把文章仔細推敲琢磨後,再行謄寫,萬一在謄寫過程中出現偏差


    對不起,下屆再來。


    朱浩的考籃裏帶著一點幹糧,餓了可以吃一點,他慢嚼細咽,一邊吃一邊看對麵考棚的考生百樣姿態。


    有人似有所感,稍一張望立即用惡狠狠的目光瞪向朱浩他們自己不吃,對於在考場上吃東西的人便抱有極大的敵意,更何況還是朱浩這樣看起來是個稚子的考生。


    “吃東西時小點聲,不要影響別人。”


    一名衙差走過來,帶著嚴厲的口吻發出警告。


    朱浩本想說,我吃的時候可沒發出聲音,怎麽小點聲?


    再說了,考舍內禁止考生吃東西嗎?


    大中午的我吃點兒怎麽了?


    卻發現此時對麵三十名考生中,視野距離內十幾個人都在往這邊看,朱浩大概明白衙差為什麽要提醒,正是因為他這個孩子在考場吃東西,對麵那些人連正經答題的心思都沒有了。


    見考場裏吃幹糧都快成公敵了,朱浩趕緊把剩下的幹糧放起來。


    今天早上的時候陽光燦爛,天氣不錯。


    過了中午卻起了風,外麵的天陰了下來,氣溫陡降。朱浩擔心下雨,趕忙把卷子謄錄完畢,然後又坐在那兒等候。


    先前那衙差見朱浩一直幹坐著,走過來低聲道:“不會寫就早點交卷,別在這裏礙事咦?”


    他本以為朱浩屬於那種自不量力,被家族揠苗助長前來參加縣試,卻因為麵對考題抓瞎,沒辦法答題就吃東西搗亂那種,過來後卻發現朱浩麵前的卷紙上滿滿當當全是字。


    要說這些衙差,多半都是皂隸,識字的不多,見朱浩的考卷寫滿字卻不知具體寫了什麽,悻悻地走到一邊。


    此時丁字號考棚內開始有人交卷。


    朱浩不著急。


    約莫未時三刻,交卷的人漸漸多了起來,朱浩才把卷子做最後的整理,而後旁邊號舍傳來袁汝霖的聲音:“我我要彌封。”


    彌封就是把名字封起來。


    自有衙差過去,將卷子進行糊名,裝訂好後連同寫滿字的草稿紙都要上交,而後便可離開。


    隔壁還在忙碌,朱浩也招呼:“我也寫完了!交卷1


    “吵吵什麽?等著1


    衙差不耐煩。


    本來過來監場就不是什麽輕鬆的差事,要一直巡邏,找個坐的地方都難,還要當個啞巴守這群人一天,中途連點消遣都沒有。


    衙差的脾氣很暴躁。


    等朱浩的卷子也彌封後,卷子被收走,連同之前朱浩寫了底稿的兩篇草稿紙。


    剩下的東西通通被裝進考籃,朱浩跟袁汝霖幾乎是前後腳離開考常


    出貢院時,交卷外出的考生比比皆是。


    貢院內不允許喧嘩,就算要討論考試心得,也要等離開考場後。


    出了考場,袁汝霖麵色有些沮喪:“好難埃”


    朱浩心說好難你還提前交卷,嘴上卻問道:“你作答如何?”


    “我我也不知道。”


    袁汝霖目光有些茫然,顯然緊繃的心弦一直沒有平複,看得出以他的年歲和性格,考場上稍微遭遇挫折便會緊張進而亂掉方寸。


    不過以朱浩估計,就算袁汝霖的才學沒到很高水平,但若隻是縣試這種基礎考試,科班出身,且有名師指導的儒學世家出身的孩子,要通過並不難。


    “人好多。”


    袁汝霖轉動腦袋四下打量,發出的評價跟入場前沒什麽區別。


    進去的時候人山人海,出來時也正好是放排的高峰期,人流接踵摩肩。


    袁汝霖長呼一口氣,這才望向朱浩:“如果我們能順利通過縣試,到府試時人就沒這麽多了吧?”


    朱浩想了想,微笑著點頭。


    麵對比他年長幾歲,卻顯得懵懂無知的袁汝霖,他能說什麽呢?


    人多人少不是重點,重要的是參與競爭的人才學和水平更高。


    縣試是初級考試,理論上不設門檻,參加的人最多。


    但其實並不是如此。


    縣試一般都是三年兩考,一次取四十人,安陸州兩縣會取八十人。


    府試基本也是三年兩考,但安陸州畢竟不同於大府,一次能取四十人進入院試就算不錯了。


    這意味著每次安陸州兩縣縣試過關的八十人,有一半不能通過府試,三年兩屆就有八十人不通過,而過縣試的普遍年齡在十五歲到二十歲之間,明朝人平均壽命不到五十,意味著一個考生過縣試,隻要通不過府試,還能連續考三十年以上。


    這也意味著十個“三年兩屆”,會產生至少八百個“落榜生”,他們會在每次府試時角逐那四十個名額。


    刨除一些知難而退,守製不能參加的,每次府試的參與人員平均有六七百人,其實並不少。


    推進到院試,情況也差不多。


    大明中葉的院試,隻是在本省提學到各地監考歲試時附帶完成童生院考,而科考時則因為有後續錄遺等以至工作繁忙,並不附帶院考,也就是三年一屆。


    安陸州地狹人少,每三年隻有不到二十人能考取生員。


    而安陸州每三年兩屆府試就有八十人通過考核,算下來三年將會有六十人不能通過院試,好在參加院試的年齡平均在二十歲開外,考不到十屆,一次參加院試的人仍舊有四五百人之眾。


    四五百人角逐不到二十個名額


    錄取率並不高。


    來的時候有陸鬆趕著馬車送考,回去時則要靠雙腿走路。


    二人回到王府門前時,正好碰到唐寅和陸鬆從外麵回來,很可能二人在外喝酒到下午。


    “你們”


    陸鬆有點不好意思。


    當天本來是他輪值,隻是因為負責送考,就沒有在王府當班,想的是朱浩和袁汝霖要到黃昏時才會出考場,中午就跟唐寅去喝了一頓,誰知喝酒誤事居然忘了接人這一茬。


    唐寅渾身酒氣,望向朱浩,略帶詫異地問道:“你們都考完了?沒出什麽大的差錯吧?”


    朱浩笑著搖搖頭,而袁汝霖那邊神色則不太好看。


    “你們把寫的文章,跟我說說,走,進去說話”唐寅提出個在朱浩看來很簡單,對袁汝霖卻很苛刻的要求。


    寫完作文還要把自己寫的內容背下來?


    你當是背四書五經呢?


    能記得幾句得意之作就算不錯了。


    陸鬆急忙問道:“兩位少爺過縣試沒問題吧?”


    朱浩搖頭:“文章倒是寫完了,結果全看閱卷官的心情,誰知有沒有問題呢?”


    幾人一起來到學舍院,發現幾個孩子正在院子裏瘋鬧,並不見範以寬身影,朱浩有些詫異,以範以寬行事嚴謹,理應不會出現這種紕漏,難道今天下午本該是唐寅的課,結果他喝酒誤事曠工了?


    唐寅把孩子們招呼進教室,板著臉問道:“你們範先生呢?”


    朱四道:“範先生上午散學時說要去科場閱卷,這兩天不回來了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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