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針製定好,剩下就是具體落實,其中最關鍵之處是如何讓一向低調、與世無爭的興王府,接受跟地方官府一起剿滅盜匪,並在其中占據主導地位。


    這就需要唐寅發揮作用。


    他必須要跟興王府表明,在這件事上他有十足的把握,把他跟王守仁的私交,湖廣左布政使黃瓚的立場,以及地方官員的反應等分析個遍,讓興王知道可以借助這次剿滅匪寇一舉奠定興王府的威望。


    朱浩把一切交代好,唐寅心中有數後便馬不停蹄、趁著午休還沒結束去找張佐,商討策略。


    張佐很驚訝。


    先前見麵時,唐寅還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樣。


    結果轉眼間就像變了個人,提出的策略非常激進,卻又非常符合張佐的利益。


    “唐先生,您覺得,積極備戰,主動出擊,對王府而言才是最好的選擇?這……會不會出岔子?”


    張佐請唐寅出謀劃策,是想讓承奉司在應對“防盜”上能占據主動。


    可防盜歸防盜,沒說要出兵啊。


    你上來給我出了這麽個主意,你讓咱家很為難知道不?


    唐寅義正詞嚴:“賊寇不過是流竄過省,到湖廣後人生地不熟,本地又沒有大股盜匪接應,必然會以完成寧王囑托為第一要務。我們隻要適時向外界散播謠言,說我已向興王請辭,避居城外荒野,他們就會如聞到血腥的鯊魚般加速趕來……到時各方兵馬協同,將其一網打盡!”


    這就是朱浩製定的戰略。


    唐寅以自身為餌,主動離開城池,讓盜匪覺得他已被興王府驅離,隨時可能遠遁,在這種情況下隻能抓緊時間趕路,以便逮住人,好到寧王那兒邀功,屆時伏兵盡出……


    張佐驚歎:“要說還是唐先生有勇有謀,此計一聽可行性就很高,如此請唐先生跟咱家一同去見王爺,言明後由王爺定奪。”


    ……


    ……


    張佐不想打仗,涉及統兵作戰他壓根兒就不懂。


    可他卻清楚一件事,隻要涉及戰事,承奉司掌控王府府庫,到時肯定得由他來推動,袁宗皋主導的消極避戰計劃就將報廢,就算他張佐不知兵,但有唐寅這個“瘋子”般敢拿自己充當誘餌的名士可問策,那他還怕什麽?


    打仗又不是讓我這個身嬌體貴的太監衝鋒陷陣在前,我躲在後麵悶聲發大財不好嗎?


    等張佐帶唐寅去跟朱祐杬見過,唐寅把自己的計劃,涉及寧王府的陰謀,還有王守仁、黃瓚、地方衛所、州縣兵馬相互配合之事一說,朱祐杬忍不住吸了口涼氣。


    計劃如此完備,讓朱祐杬感受到,唐寅不像是開玩笑。


    張佐道:“王爺,其實老奴最初也不支持主動跟盜寇交戰,但唐先生言之在理,咱興王府在朝中沒什麽名望,若是能借助打壓寧王,在朝中樹立起正麵形象,或能得到朝中重臣支持,盡量避免朝廷選宗室子入宮讀書之事發生……”


    這事上,張佐自然站在唐寅的立場上幫忙說話。


    朱祐杬最怕出現的情況是什麽?


    不是朱厚照有兒子,那是天命,改不了。


    他怕的是明明皇帝沒兒子,非不按照大明道統把儲君之位留給興王府,而是仿效前宋在宗室中選拔“養子”,入宮培養作為儲君,那就太讓人憋屈了。


    之前朝中大臣最支持的方案便是養宗室子,隻是被皇帝和太後給否決。


    大臣們的意見是國有儲君,才能杜絕藩王滋生野心,安定社稷人心,本身沒錯,他們總不能說,陛下您現在沒兒子,為了朝廷安定,把您的叔叔或是堂弟立為儲君吧。


    不合適!


    大臣們隻能提議養過繼子。


    而正德皇帝卻覺得,我現在還不到三十歲,你們憑什麽覺得我生不出兒子?而且皇帝身邊那幫奸佞,諸如江彬、錢寧、許泰之流也不允許養宗室子這件事發生,然後就沒了下文。


    為了讓朝中大臣覺得,皇位第一順位繼承人所在的興王府,有為國為民的擔當,能給大明帶來安定,借賊寇人頭立威正當時,也可一舉贏得朝中文臣武將之心。


    “會不會……太過冒險?”


    朱祐杬不自覺往旁邊看了一眼,這才想起袁宗皋未列席會議。


    此等涉及王府戰略方向的大事,他還是習慣詢問兩位長史張景明或是袁宗皋的意見,而眼下能給他出謀劃策的隻有袁宗皋。


    張佐歎息道:“王爺,老奴想過,若是一點險都不冒的話,很難贏得人心。其實老奴也想跟袁長史好好商量一下,拿出個最佳解決方案,但袁長史一向主張王府應保持低調,不能出風頭,想來不會支持……”


    張佐名義上是在講述利害得失,但其實是跟朱祐杬說明,你別找袁宗皋問策,他鐵定不支持跟賊匪硬碰硬。


    他什麽脾氣,我知道,您也知道,那就是個懦弱中庸、極度保守的老儒官……


    唐寅看到朱祐杬點頭,心中平添幾分底氣。


    張佐提及袁宗皋態度,也是朱浩方略的一部分,由唐寅來說不合適,隻有張佐這個深受興王信賴的王府家奴,提出袁宗皋的態度偏向中庸守舊,興王才會接受……反之,要是你唐寅主動提出,別人會覺得你是在跟袁宗皋競爭,惡意汙蔑對手。


    “可王府上下調度,始終要聽取袁長史的意見。”朱祐杬說這話,表明他已傾向於唐寅的計劃,支持積極備戰,主動迎敵。


    王府沒多少兵馬,但賊寇也沒多少,難得的是王府儀衛司下轄都是精兵,日常訓練未輟,弓馬騎射都過得去,更重要的是裝備精良,跟一群烏合之眾對戰,對方還是長途奔襲,穿州過省……


    贏麵很大啊。


    就算不勝,也要把興王府不畏難怕事,敢跟賊寇交戰的決心和勇氣表露出來,戰局不利時大可把兵馬撤回州城,就不信賊匪還能攻陷城池不成?


    張佐道:“王爺最好先定下方略,再去找袁長史商議……就怕袁長史強烈反對,無法成事。”


    在這件事上,張佐有些著急。


    他很怕朱祐杬見過袁宗皋後,被其一套大道理說服,那計劃將就此擱淺。


    唐寅則表現出一副中立的態度,語氣篤定:“隻要是為王府的利益著想,在下並不認為袁長史會阻撓,或許還會積極出謀獻策……在下願意供興王與袁長史驅馳,為蕩平匪寇盡一份綿薄之力。”


    張佐好奇地側頭打量。


    你唐伯虎真夠可以的。


    讓我引你來見興王,你卻說要聽從袁宗皋的吩咐,難道要臨陣倒戈?


    本來他心中略微有些不滿,但仔細一想之前袁宗皋核算王府賬目時,唐寅與之對著幹,暗中幫自己做了不少事,以其睿智豈能看不出已沒法改換門庭加入袁宗皋陣營?


    那唐寅現在這麽說不過就是裝樣子罷了。


    張佐想明白這一點,趕緊跟著表態:“老奴願為王府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遵從興王跟袁長史號令。”


    朱祐杬本來擔心張佐和唐寅獻計是為了跟袁宗皋爭功,看到二人姿態放得如此低,老懷大慰,最後的疑慮也打消了,點頭道:“那我這就派人傳袁長史過來,一同商議大計。”


    ……


    ……


    朱祐杬先入為主,基本已打定主意,袁宗皋即便來了,察覺到興王態度轉變,他能說什麽?


    恨張佐和唐寅先斬後奏?


    好像犯不著,人家以自己的方式為王府效力,看起來並沒有私心。


    尤其是唐寅……


    居然提出拿自己當誘餌?!


    唐伯虎幾時有如此擔當了?


    這還是那個知道寧王有不軌之心,隻能裝瘋賣傻偷偷溜出南昌,四處漂泊無處依存的落魄儒生?


    如今簡直是有勇有謀的代表,堪稱讀書人的典範。


    袁宗皋不由對唐寅生出幾分敬意。


    “既然袁長史也支持,那事情便如此定下來。”朱祐杬一錘定音。


    袁宗皋看清楚局勢,知道不答應不行時,便選擇了默許,目光不由落到了唐寅身上。


    唐寅多少有些羞愧。


    怎麽說也是袁宗皋把自己引介到王府,卻在關鍵時候找張佐商議而沒有提前跟袁宗皋通氣。


    袁宗皋會怎麽想?


    朱祐杬道:“方略已定,下一步就是聯絡各方,看看是否能促成各路兵馬共同進退。孫子兵法曰:未謀勝,先謀敗,城外王莊的老幼婦孺還是要盡快進城避禍……這就要勞煩袁長史費心了。”


    袁宗皋聽出來了。


    就算問我的意見,我負責的仍舊是防護這一塊,具體出兵剿匪方針卻要聽唐寅的。


    誰讓主意是唐寅出的,對方更是激進地提出拿自己充當誘餌呢?


    不聽當事人的聽誰的?


    “是。”


    袁宗皋行禮受命。


    隨後朱祐杬安排一番,袁宗皋、張佐和唐寅三人退下。


    來到書房門外,沒了興王製約,三人相處時多少有些尷尬,袁宗皋明顯感受自己是被杯葛的那個。


    “伯虎……”


    袁宗皋本要說什麽卻欲言又止,忍不住瞥了張佐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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