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各地主豪紳所在莊園的私人武裝,都是各掃門前雪,以高牆壁壘抵禦盜寇,基本沒心思管縣城的事。


    唐寅隻是理想化覺得,縣城有難,城外人馬應該前來救援。


    當晚興王府又跟州衙舉行了緊急會議,唐寅前去商討對策,等回到城頭時,斥候告知城外賊匪大營已經建了起來。


    “這哪裏是劫掠一番就走的樣子?看這架勢倒像是非把城池攻下來不可真讓人匪夷所思”


    張佐前來問詢城外的狀況,當得知賊兵動向後顯得極不理解。


    唐寅道:“城外賊寇,目前數量應該不多,眼下不主動迎擊的話,回頭再想出城作戰就難了。”


    張佐勸說:“唐先生,現在還是守城比較重要,可不能讓王府的貴人置身險境我來也是通知你一聲,除非有殿下首肯,否則主動迎戰別想了。”


    本來張佐支持王府在剿匪中發揮關鍵作用,但現在卻沒了膽氣。


    鬼知道盜賊搞得比官兵還要正規,到了安陸州不忙著劫掠,跟官兵躲貓貓打遊擊,居然在城門外公然立起營寨?


    這是哪門子的打法?


    真不怕官兵一湧而出跟他們決戰?


    可眼前的情況卻是


    城內從州衙到興王府,都打消了出兵的想法,就算唐寅自己有那麽點跟賊匪拚了的心思,這會兒也隻能認清現實,優先考慮防禦問題。


    匪寇抵達安陸州城外首日,城裏人心惶惶,入夜前,官差就出來封鎖了主要街道,完成了宵禁前的準備工作。


    朱浩趁著宵禁前的混亂回到家中。


    這會兒朱娘正在指揮加固門板,又在連通前麵店鋪和後麵院子的月門處堆砌了一大堆條石,這是預備賊寇殺進城後,護院們可以依靠門戶進行一番防禦,若事不利則退到後院,用條石把月門堵死,依托高牆再進行抵禦。


    若賊寇隻是進城轉一圈就走的話,肯定是哪家防守薄弱就搶哪家。


    但若賊寇殺進城來,盤踞城池要與進剿的官兵對抗的話基本上誰家都一樣,“雨露均沾”,大家夥兒一起遭殃。


    “小浩,明天別回王府了,留在家裏,這時候娘不希望你去犯險。”朱娘看到兒子,有一種一家人終於整整齊齊的溫馨和欣慰,很怕失去。


    朱浩道:“娘,咱城外的生意怎麽辦?”


    朱娘歎了口氣,旁邊李姨娘寬慰:“早前跟老馬說好了,趁著賊匪沒來,把能搬運進城的都搬進來了,不過現在城外渡口那邊也有人守著,若賊匪攻破巡檢司兵馬把守的營寨,殺進渡口墟市,就用船載著人和貨到江麵上飄蕩賊匪沒船,應該無計可施吧?”


    朱浩笑道:“這倒是個好主意。”


    “小浩,這時候你還笑得出來?”


    朱娘望著兒子那開朗的笑容,不知為何心中的緊張情緒得以舒緩,但說出的話依然帶著一絲埋怨。


    朱浩收斂笑容,道:“娘,沒聽說朱家人進城來啊?他們留在城外沒事嗎?”


    朱娘解釋道:“朱家莊子的圍牆很高,幾處莊門都建有碉堡,護院普遍帶刀,好有幾具弓弩,若是加上佃戶家的壯丁,短時間內可以拉起兩三百武裝,跟普通士紳家還不太一樣。相信賊寇就算要搶掠,也會挑軟柿子捏,搶朱家的風險太大了。”


    “嗯。”


    朱浩想了想,似乎是這麽個道理。


    朱家再怎麽說也是軍戶之家,有著世襲的錦衣衛千戶職位,有資格豢養帶刀劍和弓弩的護院,平常士紳家根本沒法比。


    “娘,現在城裏隻是宵禁,明日一早我還是回王府,你不用擔心,王府可比家裏安全多了,王府護衛人馬很多,這次他們沒出城交戰,就算賊寇進城,想攻陷興王府怕是不那麽容易。”


    朱浩說出自己接下來住在興王府的理由。


    朱娘想了想,雖然不舍在危難時與兒子分開,但想到城破時興王府或能保全兒子,當娘的也就不再奢求非要在這種時候一家人團圓。


    當夜無事。


    第二天一早,街上沒什麽人,各家各戶都在加固門窗,朱浩跟於三等人一起前往興王府的時候,沿途都聽到叮叮當當的聲音。


    朱浩問道:“小三哥,你家裏安頓好了吧?”


    於三笑眯眯道:“家裏人現在全進了城,這會兒好著呢,我之前籌錢買的宅子終於派上用場,不像那些進城避難之人,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這要是起了瘟疫指不定死的人比賊匪殺的都多。”


    朱浩對於三有點刮目相看的意思。


    話糙理不糙。


    這時候城內聚集大量進城避難的民眾,吃喝拉撒都成問題,官府能保證人員聚集不起瘟疫?


    適逢開春天氣回暖,偶爾來那麽幾次倒春寒,百姓進城後沒個瓦片遮頭,到時病了、餓了,都需要有人負責。


    一路到了王府西門外。


    王府西邊的空地,除了戲園子及周邊,其他地方全成為難民的集中安置點,男女老少密密麻麻,王府派出大量人手出麵維持秩序。


    袁宗皋有一點做得很好,那就是拿出王府應有的悲天憫人的姿態,積極參與難民救治工作。


    進入王府,各處都能見到陌生人,都是城外王莊的管莊太監、校尉以及莊頭、伴當乃至普通佃戶,臨時安頓在王府外院。


    上午課由於範以寬身體不適請假,另一個教習唐寅又肩負守衛城池的重任,暫時停歇。


    朱浩和京泓留在自己的宿舍,京泓伏案看書,朱浩埋頭寫字,相安無事。


    臨近中午時,朱浩收好稿紙準備出王府。


    “你去哪兒?”


    京泓好奇地問道,“外麵那麽亂,非常危險還是等平定賊寇後你再出去吧。”


    朱浩道:“我要去找唐先生。”


    京泓好奇地問道:“他不是在守城嗎?”


    “就是去城牆上找他我已跟陸典仗說過了,他會派人帶我過去”


    說完朱浩便出門去了。


    在連侍衛引領下,朱浩和幾名王府雜役一起往城東行去。


    連侍衛平時嘻嘻哈哈沒個正形,老喜歡打趣人,此時麵對危難,他一身甲胄不苟言笑,眼神銳利而堅定,給人一種壓迫感,朱浩反倒有些不適應了。


    來到城東的門樓下,連侍衛帶著雜役去附近的夥房,為城頭巡邏警戒的弟兄燒火做飯,朱浩則由陸鬆接手,兩人一起上了城樓。


    “唐先生,你昨夜沒睡好?”


    城門樓二層,朱浩一見到唐寅就疑惑地問道。


    唐寅抬頭看了朱浩一眼,眼睛裏全是血絲,此時周圍除了陸鬆外沒有旁人,他也沒什麽好遮掩的,把麵前一份軍事地形圖合上,歎息道:“賊寇安營紮寨,鬧出的動靜不小,如今城外又增添兩夥賊寇


    “哨探來報,三夥賊寇的主力均已趕到城外,且立下營寨。他們配合極其默契,一路在東門外駐守,隨時應對官兵出城,另外兩路留下部分作為預報隊,其餘則化整為零,到長壽縣各處劫掠。”


    朱浩問道:“那為何不果斷出城與之一戰?他們堵住了東門,其它城門總該進出無阻吧?”


    唐寅搖搖頭沒有回答。


    旁邊陸鬆道:“朱少爺,眼下局勢是城裏除了臨時征召的民壯外,還有便是州、縣兩級衙門的官差以及巡檢司少量兵馬


    “安陸衛指揮使衙門傳來消息,讓各縣嚴守城池不要冒進,見機行事,衛所兵馬集結需要時間,不能兼顧每處防備”


    朱浩恍然:“就是說官府和軍方都不出兵,僅以王府的力量,根本沒法跟外麵的盜寇交鋒?”


    “嗯。”


    陸鬆點頭。


    正說話間,樓梯口傳來靴子踏地的聲音,卻是駱安巡視完城防回來,見到朱浩也在,有些驚訝:“朱少爺來了?”


    換作以往,駱安根本不把朱浩放在眼裏。


    現在情況迥異,朱浩既是唐寅的弟子,又考中縣案首,眼看著就是生員了,以其年歲,中舉人和進士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情,社會地位的飛躍指日可待,再加上朱浩跟世子亦師亦友,關係莫逆,駱安不自覺產生一股敬畏。


    “唐先生,如您所料,現在賊寇正在城外劫掠各處莊園,即便家中主要成員都進城避禍的豪紳大戶,現在都去州衙找鄺知州,嚷嚷著盡快出兵平亂”


    駱安跟唐寅本無多少交情,不過之前二人一同去了趟江南,一路上駱安對唐寅有了更多的了解,慢慢折服於唐寅的才華和見識,心甘情願結交這個朋友。


    更加重要的是,眼下唐寅可是王府名義上的前敵總指揮。


    唐寅沒好氣地道:“這群人,先前匯聚州衙商議出兵時,一個個推諉,沒誰願意出錢出糧,甚至我都沒有讓他們出人手


    “現在賊人兵臨城下,觸及他們的根本利益了,他們就開始催促官府出兵?戰機已失,賊匪如今安營紮寨,有了防禦,再想出兵剿滅,有那麽容易?”


    駱安歎道:“說得也是,不過眼下王府在城外的王莊,怕也要被賊匪搶走不少物資我們在城外的人基本轉移到了城裏,一個個王莊等於不設防。”


    陸鬆一直都留在王府內,從未去城外王莊駐守,對外麵的情況不太了解,當即問道:“各莊子的存糧沒有運進城來嗎?”


    駱安道:“總有來不及運的,那些沉重的家當更是想都別想。這賊寇也是,居然就這麽列陣於城外,到底誰是官,誰是匪?”


    朱浩笑道:“既是官,也是賊。”


    幾人同時把目光落到朱浩身上,剛才他們商議事情,都無視了朱浩的存在。


    陸鬆和唐寅突然意識到,朱浩這次來肯定不是為了慰問,絕對是有事,而他們早就清楚朱浩有多少能耐,說不定真有退敵之策呢?


    “此話怎講?”


    駱安對朱浩的能力沒多少認識,好奇問道。


    朱浩道:“駱典仗,你覺得這三夥賊人為何能聚集到一起,彼此還分工明確,有的防守,有的打劫,用兵比官兵都有章法?他們敢越省來犯,聲勢如此之大,官兵嚴防死守卻奈何他們不得,卻是為何?難道他們隻是一群普通的賊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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