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衣載譽而歸。


    回城第一件事,就是先到興王府感謝栽培之恩。


    他再回王府時待遇已跟以往完全不同,從生員相公變成舉人老爺,臉上光彩洋溢,出現在朱浩麵前時,朱浩簡直快不認識眼前這個“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的蹁躚郎君。


    “公孫先生,看你跟以往不同,現在算得上是科場得意……以後還要多仰仗你教授學問。”朱浩笑著說道。


    公孫衣本來挺得意,聞言臉色立即變得尷尬起來,隨即往四周看了看,這才小聲道:“朱浩,我……這次來是特地謝謝你的。”


    朱浩道:“進屋子說話吧。”


    “不用不用,我之後還要等唐先生,與他一同去拜見興王……我考中生員後,興王和袁長史對我幫助良多,當然提攜我學問最大的是你跟唐先生。”


    正說著話,唐寅來了。


    唐寅聽說公孫衣到了王府,特地來帶他去見朱祐杬。


    “你怎在此地?”


    唐寅看到公孫衣後,有些迷惑不解……你進王府拜謝,不先見別人,先跑來看朱浩?


    公孫衣一臉慚愧:“我此番能考中舉人,最該感謝的,就是朱浩……我應該尊稱他一聲先生。”


    唐寅臉上露出一種“果然被我猜對,背後一定有問題”的神色,低聲道:“詳細道來。”


    公孫衣麵帶羞慚之色:“是這樣的,臨別前幾日,朱浩給我出了幾篇題目,算是押題,十二題,結果……最後四書文三道大題,都出在這十二道題中。”


    “什麽?”


    唐寅瞪大了眼睛。


    朱浩攤攤手:“湊巧了吧?”


    唐寅道:“四書那麽多段落,都能被你押中?快說實情!”


    朱浩當然不會跟唐寅實話實說,笑道:“唐先生,如果我真有那本事,我就不用出十二道題,直接給他出三道題就好了,這樣還簡單明了些。”


    唐寅很想說,這分明就是你使出的障眼法,多出幾道題,反而考驗一下公孫衣的誠意,如果他對你信服,就會把這些題仔細看完,提前有所準備,那他考中舉人的機會就會大增。


    機會大增?


    唐寅突然想到什麽,輕聲問道:“鳳元,朱浩隻是給了你題目,沒給你……寫幾篇文章?”


    唐寅思路活泛起來。


    朱浩這小子做事一向講究滴水不漏,若朱浩真能猜出這次鄉試四書文的題目,那就算是給了公孫衣題目,而不給他寫範文,公孫衣拿到題目水平不行也是白搭,而公孫衣最後可是考了本省鄉試第六……


    公孫衣有點勝之不武,頭都不太敢抬:“正是朱浩寫了文章,且文采斐然,我是將他的文章照搬上考卷。”


    “嗬。”


    唐寅徹底明白了。


    感情不是你公孫衣參加這次鄉試,你能考中舉人,完全是仰仗朱浩的功勞啊……嘿,你這樣做跟作弊有什麽區別?


    朱浩道:“唐先生,我隻是隨便寫了幾篇文章,沒有別的意思,你不會把這件事揭穿,讓別人知道吧?”


    換作別人,或許真有可能把事情泄露出去,但唐寅沒到那麽無恥的地步。


    “不會!”


    唐寅搖了搖頭,隨即道,“鳳元,如此說來,你是靠朱浩的文章拿到了本次鄉試第六?朱浩,看來若是你去參加本次鄉試,中舉的人就是你啊。”


    朱浩急忙擺擺手:“唐先生別取笑我了,科舉又不單純隻是考四書文,還有五經文和策論,那些可都是靠公孫先生的真才實學。”


    “你還稱呼他先生?我看他可以稱呼你先生了!”


    唐寅有些生氣,“科舉之事,本來就應該講究真才實學,毫無虛假,你們這算什麽?鄉試中,成績絕大多數都是靠第一場三篇四書文的成績做準,你不會連這都不知道吧?”


    唐寅嘴上訓斥,但想到朱浩靠那三篇四書文,隻是拿了個鄉試第六……


    我當年可是南直隸鄉試第一。


    南直隸鄉試那是多高的水平?湖廣鄉試肯定遠不如吧?你小子再有才華,也隻是個第六。


    唐寅心中的優越感頓時浮現,教訓起朱浩來感覺有力多了。


    朱浩道:“唐先生,還是你才學更高,你看就算公孫先生采用了我的文章,也不能像你那樣,直接考取解元。”


    “哼!”


    唐寅受了朱浩的恭維也沒打算給好臉色看。


    他指責的是朱浩這種幫別人考試作弊的行為,而不是比誰才學高。


    公孫衣帶著些許慚愧:“說起來,都怪我。朱浩……朱小先生……”


    之前唐寅說讓他直接稱呼朱浩為先生都行,結果公孫衣還真改口稱呼朱浩為先生。


    這種口氣上的轉變,讓唐寅聽了直來氣。


    鳳元啊鳳元,你能不能聽懂好賴話?


    我那是打趣你跟朱浩,你身為先生,還能反過頭拜這小子當先生?請問尊師重道的傳統呢?


    “當時我走得急,隻是在安陸時,把朱小先生給的題目和文章都詳細看了一通,可到省城後就再也沒看了,以至於最後那一篇孟子題……明明就在腦海中,卻怎麽都記不全,隻記住了前麵破題和承接、起股的部分,後麵……都是我絞盡腦汁寫出來的,回到客棧後看過小先生的文章……自愧不如。”


    公孫衣一臉沮喪。


    他這是在為朱浩開脫,我考第六,不全是因為用了朱浩的文章,而是有一篇我沒背全,才使得我的文章水準下降,成績下滑。


    若是全數套用朱浩的文章,或許我直接考中湖廣鄉試解元了。


    唐寅眼神中閃爍著憤慨,卻隻能對朱浩和公孫衣吹胡子瞪眼。


    這邊陸鬆進來道:“兩位先生,朱少爺,袁長史已在催了……是否前去麵見興王?”


    唐寅指了指朱浩,意思是回頭再找你算賬。


    他沒在陸鬆麵前表露什麽,畢竟公孫衣的舉動很不光彩,若是告知陸鬆,就等於是告訴了王府有這麽回事,事情傳開後估計公孫衣的功名都有可能被褫奪。


    用別人的押題,還有別人寫的文章去應科舉,那不是作弊是什麽?


    “此事不得再對外提及,走了!”


    唐寅臉色陰沉先行開路。


    ……


    ……


    進王府內院的路上。


    唐寅有意讓陸鬆帶著公孫衣走在前麵,讓朱浩跟在後邊。


    “朱浩,你怎知本次鄉試題目?別說你是押題……張提學曾到過安陸,你是否私下見過麵?”


    唐寅冷聲問詢。


    朱浩道:“唐先生,就算我是張提學肚子裏的蛔蟲,但鄉試出題人,並非提學一人吧?先不論兩京,就說各布政使司,也都會派出按察使或是參政、參議監督鄉試,並請大儒監考和閱卷,就算我跟張提學認識,他也未必能告知我題目,你說對吧?”


    唐寅微微皺眉。


    大明嘉靖七年之前,大明鄉試雖然名義上都是以各省提學作為主考,但監督製度非常嚴謹,布政使司都會派出專人負責出題以及監場、閱卷事宜,兩京更是會派出翰林主持考試。


    到嘉靖七年時,皇帝下旨,以後各省鄉試,都是由京師派出兩名翰林前往作為主考官,從此之後各省提學副使隻負責鄉試前的準備工作。


    說朱浩通過認識湖廣提學副使張邦奇而獲得本次鄉試題目,理由太過牽強。


    “那你就是靠堪輿玄空,推算天機,得出的題目?”唐寅皺眉問道。


    朱浩笑嘻嘻道:“唐先生,別猜了,我都說了我不知道題目,你怎麽還這麽固執和堅持呢?這件事也隻能說湊巧吧。”


    換作旁人,朱浩的說辭或許能打動對方。


    但現在麵對的是唐寅,唐寅這個人有時愚昧昏聵,但隻是偶爾,大多數時候唐寅頭腦都是很清醒的,他不像這時代的愚昧書生一般不懂科學,至少唐寅對於概率學多少有些了解。


    他很清楚,若是靠瞎蒙,蒙中一題還有可能,若是三題都能蒙中,那絕對不是蒙,而是確實知道題目。


    “朱浩,你身上到底藏有多少秘密?”


    唐寅算是看出來了,問是問不出結果的,但他求知欲很強,迫切想探知答案,這讓人很容易抓狂。


    ……


    ……


    興王府書房。


    除了朱祐杬外,袁宗皋和張佐赫然在列。


    朱祐杬狀況不太好,看來他的病沒有痊愈,臉色煞白,不時咳嗽,但他依然強撐著說上幾句誇耀的話,對公孫衣報以很高的評價。


    “……王爺,咱王府真是有貴氣祥瑞護佑,這不朱浩剛考中生員,一扭頭公孫先生也考中舉人了,王府中人一個二個都大富大貴,如此祥瑞之地哪裏找?”


    張佐最喜歡說漂亮話,但他文采不高,這番話在袁宗皋聽來很不入耳,冷哼了一聲。


    你幹脆說興王府是臥龍之地得了,還更加清楚明了。


    朱祐杬笑容滿麵:“希望鳳元你再進一步,考取進士,也不枉袁長史對你的一番欣賞。”


    公孫衣聽完趕緊向袁宗皋行禮:“學生多謝袁師栽培。”


    袁宗皋隻是笑了笑,目光卻不自覺往唐寅身上瞟了一眼,連句客套話都懶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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