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寅又思索一番後說道:“若是再過十年,或者二三十年,難說。但若是三五年內出現突然的變故,皇位必然會傳到興王府。”


    老少二人,居然認真探討起皇位傳承來。


    “的確。”


    朱浩頷首同意唐寅的說法,“給皇室十幾年乃至幾十年時間,必定能在嗣位問題上得到妥善解決……或是栽培過繼皇子,或是再來一次娶懷孕女子入宮,再便是暗中自民間找個孩子,假稱皇帝所出……


    “但若是三五年內,朝廷很難來得及籌謀,那按照皇位繼承的順序,真龍很可能出在興王府。


    “而那時,老興王已不在了,讓世子去挑起興王府的大梁都未必能成,更何況是當皇帝?以少年之身,如何抵禦朝中群狼呢?”


    唐寅苦笑:“朱浩,我發現你真是思慮長遠,這些都是你應該想的事情麽?你不應把注意力放在院考上?”


    朱浩瞪著唐寅:“你不想聽,還總來問我?”


    “那你繼續說。”


    唐寅立即服軟。


    “我的意思,讓世子懷有一股仇恨心,借助這股無處發泄的力量,讓他一心站上高位,若他定下目標當興王,隻需要倚重袁、張兩位長史便行了,但他想當皇帝,就必須要倚靠你我。”


    唐寅臉色越發嚴肅。


    仔細想了想,他重重點頭。


    朱浩續道:“兩位長史,守成有餘,但輔佐聖君卻力有不逮,連興王如今在問策上都多依賴先生你,這還不能說明問題嗎?”


    唐寅道:“這不是有你在旁為我出謀劃策,讓人以為我能匡扶大事?我的才能其實比起袁、張兩位長史也高明不到哪兒去……”


    朱浩笑道:“那你是不是感覺壓力特別大,不想讓人以為你有此能力?”


    “那倒不是。”


    唐寅此時充分發揮了其臉皮厚的風格,一點都沒有臉紅,淡然說道。


    “世子想要成就大事,就得倚重你我,那就必須暫時脫離興王府掌控,莫說是袁長史和張長史,就連張奉正等人,最好也不在他身邊……”


    朱浩繼續說出他的計劃。


    唐寅吸了口涼氣:“你……這話是何意?”


    朱浩點頭道:“為質。”


    “哦!?”


    唐寅這次麵色不再是嚴肅,而是凝重,甚至帶著一股可怕的黑氣。


    “若是這兩年,興王有個三長兩短,世子必會赴京師,接受朝廷敕封,承襲王位,到時很可能會長期滯留不歸,那時世子將會脫離興王府屬官掌控,而唐先生你作為王府幕僚,對外身份不明,可以暗中前往京師輔佐。”朱浩道。


    唐寅頭都有些暈了,但還是道:“你的意思我明白,若世子真被朝廷扣為人質,我的確可以往京師,你甚至也可以去,但你又如何確定朝廷會扣下世子呢?”


    朱浩笑道:“這不就是我們要做的事嗎?”


    “你……”


    唐寅這才意識到朱浩的計劃環環相扣。


    “將我背後的朱家遷徙出安陸,隻是計劃的第一步,興王府表現出爭位之心,引起朝中有心人警戒,如此一旦興王出了什麽變故,那世子被扣押於京師也就順理成章……”


    朱浩的話再次被唐寅伸手打斷。


    此時唐寅已站了起來,在房間裏來回踱步,他側頭看向朱浩:“你小子,難怪從一開始,就主張讓興王府立威,還跟我說,一切都是為了讓朝廷知曉興王府有匡扶社稷之心,還說這是為了不讓宮裏邊生出立過繼皇子的心思……感情你一直都想挑唆興王府跟皇室的矛盾?”


    朱浩道:“唐先生,這不過是你的揣測,可不能亂說啊。”


    “嗬嗬。”


    唐寅一臉苦澀笑容,“想我唐寅,半世浪蕩,曾以為自己進入官場也不會落於人後,但見到你才知道,何為狡詐奸猾。”


    朱浩問道:“那先生你是不想跟我合作了?”


    唐寅瞪了朱浩一眼:“我已經上了賊船,現在航行於茫茫大海上,你不會是想讓我中途跳船吧?”


    “哈哈。先生,我很喜歡你這個比喻……正是如此,都已經上了這條船,幹嘛想著下去呢?我們的目的不是為了匡扶一個興王世子,而是未來的皇帝,這才是大丈夫應有的理想和抱負,不是嗎?”


    朱浩開始給唐寅灌心靈雞湯。


    唐寅長長地籲了一口氣,連朱浩都看出來了,這半拉的老頭被自己激發出心中熱血。


    想想也是,一個一輩子都不得誌的老儒生,即便在詩畫方麵名氣再大,還是過著窮困潦倒的生活,若是將來突然成為皇帝身邊股肱大臣般的隱士,並以此躋身中樞,位列朝班,那是何等的榮光?


    簡直是顛覆人生,由不得唐寅不對此心馳神往。


    ……


    ……


    老少二人交談良久。


    唐寅心情稍微平複,神色重新變得淡然,問道:“那朱浩,若一切如你所言,世子未來會進京為質,你我暗中輔佐,而當今陛下又出現變故……這個這個……王府在驅除朱家方麵,應該怎麽做?”


    朱浩感覺到,唐寅心情還是太過激動。


    想到那一張畫出的大餅,一張涉及他唐寅風光無限的宏偉藍圖,唐寅心已然亂了。


    朱浩笑道:“按照一般的道理,隻要王府在接下來的上奏中,多提朱家在本地的功勳,便可以了。”


    “反間計是嗎?多提朱家功勞,讓別人以為朱家已被興王府收買?”唐寅咧嘴直樂。


    這很簡單啊,有什麽比誇獎人更容易讓人接受呢?


    “錯了,我說的是一般情況,我的想法呢,反其道而行之……”朱浩正色道,“接下來王府的上奏中,多提朱家跟地方官府暗中勾連,損害地方士紳利益,為非作歹,禍害百姓,請求朝廷將其調離安陸。”


    “嗯?”


    唐寅皺眉。


    你小子是精神分裂嗎?


    前麵說要上奏表功,一扭臉就說要參劾?


    朱浩道:“朝中能決定朱家去留之人,並不是閣老部堂這些文臣,所以一般手段無效。王府越是表現出想要遮掩跟朱家關係的心思,顯得跟朱家私怨頗深,反而會讓能決定這件事之人,比如說張太後和錦衣衛指揮使錢寧等人,覺得興王府借機回護朱家……他們越會覺得雙方互相遮掩,背地裏有何勾連。”


    唐寅聽明白了其中的道理,點了點頭,卻沒有表態。


    “所以先生你對興王的建議,就努力往這方麵引導,若有人提出質疑,你就說,興王府既要讓朱家遷走,還要據實以陳,不能明保暗踩,那有失興王府行事公允的原則。如此一來,朝中有心人反倒以為,興王府借此明踩暗保,讓其心生疑慮。


    “你對興王說,隻要興王府在上奏中多番提及朱家,就會讓有心人以為興王府暗中跟朱家來往頻繁,一旦有了猜忌,那朱家留滯安陸的價值將不複存在,被遷走也就是必然的命運。”


    朱浩說了一個平平無奇的計劃。


    你要是不喜歡我這套“踩朱家”的計劃,或者說興王也覺得不合適,那你就跟興王提議,以後上奏時連帶著朱家一塊兒說就行。


    有事沒事都說上一嘴,說多了,就會讓人產生一種欲蓋彌彰之感,那朱家距離被遷走也就為時不遠。


    “好,聽你的。”


    唐寅坦然接受。


    隻要你小子能拿出讓我信服的理由,你讓我怎麽做,我就怎麽做。


    反正我覺得這件事沒虧就行。


    朱浩笑道:“先生不懷疑我有何陰謀了?比如說算計你什麽的?”


    唐寅感慨道:“我這把老骨頭,如果有什麽值得你這隻小狐狸算計,那真是我的榮幸。你啊,就是要用心學業,別隻想著建什麽從龍之功,走科舉之途比投機更為重要……別到最後隻能混在安陸這一畝三分地,在王府中混到長史的位置,白瞎了上天給你的聰明才智。”


    “嘿嘿,多謝唐先生誇獎……時候不早,不如我請你喝酒吧?”朱浩嬉笑著說道,一點兒都不複之前那般工於心計的小狐狸形象,更像個天真無邪的孩子。


    “算了,我還是及早回王府,把你剛才說的事向興王提議,若興王這兩年真的走了……也挺遺憾的,我雖然進興王府不久,也能感受到興王對家國的抱負要遠勝於一般藩王,可惜了……”


    唐寅言語中大為遺憾,尤其朱浩跟他分析,朱祐杬或許沒兩年活頭的情況下。


    朱浩道:“人各有命不能強求,興王的病不是我等能診治,不是說最近太醫會來嗎?到時問問太醫不就知道了?”


    “你……治不好嗎?”


    唐寅打量朱浩。


    好似在詰責,瘟疫蔓延時,你小子挺能耐,治好了世子和郡主,怎麽臨到興王有病,你卻束手旁觀呢?


    朱浩道:“我不想改變什麽,且我也無法承擔超脫我能力範圍的責任,還請唐先生不要勉強。”


    “哦。”


    唐寅想了想,也是。


    在他看來,朱浩給世子治病屬於有沒有條件都硬上,治好了功勞有限、治死了過錯滔天,不過朱浩敢帶他去,說明還是有一定把握。


    但現在要為興王治病?


    這本就不在朱浩的職責範圍內,沒把握的事誰會接二連三硬來?


    治療一個少年郎,或可以逆天改命。


    興王本就是年過不惑的老人,這年頭四十多歲就該知天命,何必要強行逆天續命?所以連興王自己都看淡生死,或許他舍不得的隻有沒有親眼看著兒子長大成人吧。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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