閏八月中旬。


    朱浩離開安陸已有半個多月,朱娘全在思念兒子中渡過。


    因為掛念兒子,朱娘算賬時心不在焉,甚至需要李姨娘提醒,才知自己把賬目數字給弄錯了。


    “夫人,您要是累了的話,就先去休息吧……這兩天看您精神頭不是很好,可是因為秋涼的緣故,夜裏沒睡好麽?”


    李姨娘關切地望著自己這個姐姐,雖然曾經兩人算是競爭對手,但現在卻是相依為命的親人。


    朱娘歎道:“小浩在家的時候,並不覺得怎樣,就算在王府裏十幾天不歸,也沒太過想念,覺得隻要他在身邊,就不會出事。


    “可現在他突然去了京城……你說他在路上能習慣嗎?風餐露宿的……從武昌府回來,連坐都沒坐,就這麽走了……”


    朱娘絮絮叨叨,讓李姨娘覺得女人一上了年歲,話就開始多了。


    “浩少爺沒事的,不是有唐先生陪伴在他身邊嗎?唐先生人脈廣泛,京城朋友多得很呢。”李姨娘出言寬慰。


    朱娘又是長長地歎了口氣,突然想到什麽,待要說出口,卻緘默不言。


    ……


    ……


    宣紙店沒太多客人,連渡口那邊塌房生意看起來都不太好,沒有朱浩這個主心骨在,連馬掌櫃都有些招架不住。


    下午朱娘正想早早關掉鋪子,門口一陣喧嘩。


    李姨娘走過去探頭看了看,卻見很多百姓聚集圍觀,隨即便有一隊官差路過,敲鑼打鼓,好不熱鬧。


    “啥事?”


    百姓都在問詢出了什麽事。


    但聽領頭的官差喊道:“城北孫老爺高中湖廣乙卯年鄉試第三十六名,孫老爺高中啦!”


    眾百姓聽了,精神為之一振。


    一個個都在問,到底是哪個孫老爺?


    隨即有孫府的人前來迎接,居然用牛車載著炮仗什麽的出來了,沿路燃放鞭炮,又在行道樹上披紅掛綠,氛圍越發熱烈。


    李姨娘回過頭望向正在櫃台上算賬的朱娘:“孫老爺,會不會就是跟咱們家有生意往來的那個孫家?”


    朱娘搖搖頭:“別人家的事,不要理會……”


    說是不理會,但聽說別人考中舉人,心中還是有些失落,外麵鞭炮齊鳴,鑼鼓喧天,不但官府來報喜的人造勢,連孫府的人也在推波助瀾。


    “鬧得好像生怕人不知道似的。”


    朱娘走到門口,往外邊看了一眼,話語中有些酸意。


    孫府的人沿途撒銅錢,好像要與街坊鄰裏同樂,喜事更是要讓人人皆知,如此一來圍觀人群尤其是那些活蹦亂跳的孩子,都追著報喜的隊伍去了。


    朱娘望著遠去的人群,歎了口氣,一旁的李姨娘出言安慰:“浩少爺年歲小,以後有的是機會。”


    說著,姐妹二人正要拿起隔板把門隔上。


    不料對麵出來看熱鬧的錢串子眼尖,一眼就看到她:“哎喲,這不是朱娘嗎?你兒子不是也去考鄉試了?怎樣,他中了嗎?”


    朱娘不想理會錢串子的毒舌,一旁有街坊道:“朱家小少爺人家才幾歲?能考中秀才公已經不容易了……錢串子,你家的孩子幾時有人家那麽出息?”


    “呸!考不上就說考不上,在這裏裝什麽蒜?”


    錢串子心中別提有多解氣了。


    看到別人倒黴,他就很開心。


    不想就在這時,遠去報喜的隊伍中,有人一扭頭往朱娘的鋪子跑,卻是一名孫府的仆人,靠近就大聲道:


    “這位是三夫人吧?我家老夫人說了,等迎接完報喜隊伍,要親自過來感謝您……多虧你家公子教導,我家少爺才能考中舉人。”


    朱娘一聽有些懵了。


    還真是孫家少爺孫孺?


    那個看起來呆呆傻傻,書卷氣很重的書生?


    那不是自家兒子的弟子嗎?他不是也才剛考中生員?怎麽人家就考中舉人當老爺了呢?


    在場圍觀的百姓一聽不由哄聲大作。


    有鄰居大嬸忍不住好奇,出來問道:“朱娘啊,是您家少爺收的學生考中舉人了?”


    孫府的人回道:“是啊,我家少爺正是朱先生的親傳弟子……多虧朱先生栽培,我家少爺才會院試和鄉試連捷……稍後老夫人會攜重禮前來感謝,等我家少爺回來,還要過來磕頭謝恩呢。”


    朱娘突然成為眾矢之的,不過她心中卻沒有一點榮幸,反而覺得老天爺很不公平,趕緊擺手:“不必了,不必了……犬子他……暫時不在安陸,出去遊學了。”


    錢串子一聽又跳起來:“是知道自己考場上沒發揮好,出去避風頭了吧?”


    “錢串子,咋哪兒都有你?人家收個學生都能當上舉人老爺,給你家祖宗十八輩,也沒這機會!”


    “哈哈哈……”


    錢串子本來打算好好消遣打趣朱娘一番,突然發現自己成為眾矢之的。


    他意識到,人家寡婦帶兒子,兒子還有出息,輿論自然是一邊倒,於是罵罵咧咧道:“老子說的都是實話,你們一群頭發長見識短的婦道人家,不跟你們一般計較!”


    ……


    ……


    朱娘本要關門打烊,不料這邊孫家說要過來感謝,一時也不知是該把門板合上,還是就這麽等下去。


    把客人拒之門外未免有點沒禮貌,再說孫家老太太她見過,說話和氣,尤其最近談生意的時候,人家真把自家兒子當成先生一般看待,或許在孫家人看來,朱浩對孫孺能考中生員有莫大栽培之恩吧?


    可人家公子都能考中舉人,這才學,是自家兒子能教授的嗎?


    “夫人,還是先進去等等……孫家前來感謝,咱們家不是也有麵子嗎?”李姨娘趕緊拉了朱娘一把,意思是別在外麵待著了,回屋裏去,眼不見為淨。


    便在此時,遠處又有一隊人馬過來,並不是自城門口方向,乃是從興王府過來的。


    帶頭的人朱娘一眼就認出,正是之前多次前來聯係的王府承奉司承奉正張佐。


    張佐帶來的人,手上舉著長長的杆子,杆子上掛著紅衣包裹的鞭炮,還帶了大批王府儀衛司的侍衛,一路浩浩蕩蕩來到朱娘家門前。


    “張……張先生,您這是……?”


    朱娘人又懵了。


    王府這是搞什麽名堂?


    旁邊一名護衛領班,湊近張佐耳邊說了什麽,張佐笑著道:“咱家乃是奉王妃之命,特地前來……咦?人還沒到,是吧?那就先等等,來人……把陣仗列起來……”


    話音畢,王府儀衛司的侍衛在朱娘鋪子的門口列了兩列,二三十人次第排開,威風凜凜。


    更有人已把鞭炮掛好,好像在等什麽人來,一來就可以燃放。


    朱娘奇怪地問道:“張先生,這……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張佐笑道:“夫人,您別著急,等等就好,現在說出來就沒意思了……王府也是消息靈通,提前得知……哎喲,那邊是不是?”


    張佐指著遠處過來的隊伍問道。


    旁邊有人提醒:“張公公,那邊好像不是城門口方向,似是什麽人家迎親吧?”


    張佐這才反應過來,這些人跟自己過來的方向相同,馬上擺擺手,意思是讓人先把這些人給堵住……我們這邊正準備慶賀好事呢,哪裏有那麽不識相的正好跑過來,莫非還有蹭喜事的不成?


    “張先生,那是犬子弟子的母親,孫家老夫人……她是前來感謝犬子栽培之恩的。”


    朱娘踮起腳尖看了看,對麵過來的正是孫家老夫人親自帶領前來行謝禮的隊伍。


    根本不是迎親,卻比迎親搞得還要熱鬧,大箱小箱的東西一擔又一擔,不知道的還以為要送聘,一個個披紅掛綠,喜慶勁兒十足。


    張佐恍然:“孫家就是朱少爺收的高徒之家?怎麽,朱少爺的弟子也考中舉人了?”


    朱娘本想解釋,卻記不起來之前來報喜的人是怎麽說的,街邊有人接茬:“說是鄉試第三十六……”


    “哎喲喲,同喜,同喜啊……快……快去把人迎過來。”


    張佐一聽是好事,也不派人阻路了,直接把人迎接過來。


    孫家老太太近前,朱娘做了引介,孫家老太太一聽是王府的管事太監親自前來,急忙行禮:“老身孫氏,見過張先生。”


    “老夫人客氣了,之前無緣拜訪,不過既然令郎也中了舉,以後跟王府也多多走動,畢竟都不是外人嘛……朱少爺的學生,那也是王府親近之人……”


    張佐一聽,朱浩的學生考中舉人了,那以後還不拉攏過來為自己所用?


    說話間,又有一隊人馬前來,這次卻是州衙的人來了。


    居然也是從興王府方向過來的。


    不料與此同時,另外一批敲鑼打鼓的隊伍也出現了,自城門口過來,兩隊人馬相向而行,隻是那隊人沒有馬上接近朱家的鋪子,稍微停了一下,像是在等這邊先把儀式搞起來。


    “薑同知?久違了啊。”


    張佐先去見了州衙派來的代表,並非新任知州本人,而是隨新知州到任地方的州同知薑竟棠。


    薑竟棠在到任後曾代表州衙到興王府參加葬禮,因而認識張佐,急忙躬身行禮。


    朱娘這邊更是摸不著北,孫家過來感謝朱浩栽培之恩,合情合理,但王府和州衙在搞什麽鬼?


    李姨娘卻有些明悟,小心地扯了扯朱娘的衣服,道:“夫人,您說會不會是……浩少爺也中舉了?”


    “不……不會吧?”話是如此說,朱娘目光卻緊緊盯著遠處從城門口過來的那隊人,跟之前去給孫家報喜路過門前的隊伍非常相似,而眼下又是王府,又是州衙來人,好像隻有一種解釋才說得通。


    那就是朱浩也中舉了!


    王府提前得知消息,派了張佐前來恭賀,這才有提前說出來就沒意思之類的說法。


    ------題外話------


    今天依舊三更,天子求一波訂閱和月票支持!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錦衣狀元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天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天子並收藏錦衣狀元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