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陸完等人下獄幾乎同時發生的,是皇帝將在京的公、侯、伯、駙馬、部院大臣、科道言官等,一並召往通州。


    說是要議定寧王罪行。


    楊廷和對此非常謹慎,上奏請求隻讓刑部和都察院的官員同去,至於他自己是絕對不會到通州以身犯險的,難保這不是江彬代天子發出的矯詔。


    多日來都未曾有皇帝的消息,現在朱厚照的病況進展沒人知曉,楊廷和很擔心發生江彬仿效趙高,自己在去了通州後被迫成為李斯的情況。


    但隨後,朱厚照就在通州露麵。


    所做的事……讓朝中大臣哭笑不得。


    居然又是強搶民女。


    看樣子朱厚照的病情沒什麽大礙,甚至比之前蹦躂得更歡實了。


    十一月底。


    眾皇親和王公、大臣議定,寧王叛逆罪坐實,論死,淩遲,上報朱厚照。


    朱厚照認為刑罰過重,從輕,改賜死,大概想要留朱宸濠一個全屍。


    十二月初六,朱宸濠這個生不逢時的野心家,在通州自盡,隨後屍首被人放了一把火,至於最後究竟是先死了再燒,還是直接被活活燒死,沒人知曉,或許有人怕寧王在臨死前咬出什麽人來,這把火非常離奇,最後的結果就是朱宸濠直接被燒成飛灰。


    一代奸王就此作古。


    消息傳到京城,已是兩天後,朱浩把消息告知婁素珍時,婁素珍麵無表情,連眼淚都沒流,或許她早就猜到是這麽個結果。


    婁素珍一直都不支持丈夫謀反,為此爭執頗多,夫妻感情在寧王舉兵前如何,朱浩不知曉,但看起來眼下婁素珍已認命,畢竟站在外人的角度,她如今已是個死人。


    自身難保,有何資格為他人難過?


    “婁家的人……”


    婁素珍沉默良久,目光中多了幾分熱切。


    寧王一脈被滅門,已然在所難免,但婁家與寧王隻是姻親,婁素珍更希望娘家人平安無恙。


    朱浩道:“暫且此事未牽連到婁家,但難保來年不會將案子擴大……夫人盡管放心,陛下病情日益嚴重,隻怕時日無多。”


    隻有朱厚照才那麽在意追查寧王謀反的細節,或者說是皇帝身邊人,江彬想拿這件事大做文章。


    等皇帝死了,皇室旁支登上皇位,寧王謀反案就會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可是妾聽聞,陛下在通州並無大礙,還出入市井……”婁素珍道。


    朱浩笑著搖頭:“連夫人這樣長居民巷之人都能從坊間得知消息,有多少可信度可言?若陛下現在並無大礙,為何這種消息會不脛而走?”


    婁素珍疑惑地問道:“公子是說,這是有人故意散播消息,讓世人覺得陛下躬體無礙?”


    “嗯。”


    朱浩點頭。


    現在最怕皇帝出事,或是說怕別人認為皇帝出事之人,就要數江彬、張忠等皇帝身邊佞臣,他們就是靠皇帝寵信才有了現在的身份地位以及家當,若是皇帝沒了,他們的末日也會來臨。


    之前都在傳揚說皇帝可能在南巡途中出事,那他們就來個“自證”,讓“皇帝”跑去民間強搶民女,還故意把消息散播開。


    在他們看來,皇帝的名聲並不重要,反正當今這位正德天子已經是聲名狼藉,或還可用一些不堪的事,讓世人覺得,這就是那個胡鬧的皇帝,誰敢想這其實是有人假借皇帝之名,出去鬧事給皇帝身上潑髒水呢?


    “夫人節哀,若是需要一些祭祀用品,隻管跟身邊人說一聲,她們自會幫你準備。”朱浩道。


    “不必了!”


    婁素珍神態平和搖搖頭。


    雖是強裝鎮定,但顯然她對寧王尤其是幾個子女還是牽掛的,二人作別時,朱浩能明顯發現她眼角通紅,雙目含淚,卻有意掩蓋心底的傷悲。


    在朱浩看來,寧王已作古,你婁素珍能保一條命已是萬幸,還能如何?


    ……


    ……


    紫禁城,仁壽宮。


    冬月底到臘月初這段時間,張太後接連三次召見楊廷和,問詢兒子回京之事。


    讓皇帝回京城靜養這件事上,張太後跟文官的立場幾無二致,生怕朱厚照染恙在外,被身邊掌控軍權的佞臣趁機亂國,張太後希望通過楊廷和上下遊走,勸說皇帝回京。


    顯然楊廷和不需要張太後的提醒,已經這麽做了,采用的手段就是讓太醫下猛藥,真的是“猛藥”,皇帝你不是覺得身體好些了麽?我們就用點別的手段,下藥讓你的身體看上去不太好,再嚇唬一下,讓你知道自己非要靜養才能完全康複。當然我們的目的不是要毒害你,隻是讓你知難而退。


    就是要讓皇帝在太醫和江彬等人中間做個抉擇。


    你要是相信太醫的話,就回京城,不信可以隨江彬去宣府,反正過去幾年你也常生活在那兒,就看你有沒有勇氣承擔一切後果。


    朱厚照真的很怕死!


    年紀輕輕的,當皇帝正過癮,一輩子還沒霍霍夠,怎肯甘心去死?別的什麽事可能都阻礙不了他胡鬧的進程,唯獨身體的病況讓其心生恐懼,寧王死後三天,臘月初九,聖駕便動身返京。


    從通州到京城這段路,走了將近三天,臘月十一下午,聖駕一行抵達京城,並在當天浩浩蕩蕩入城。


    朱厚照為了體現自己病情無礙,安撫人心,進城時放棄乘坐鑾駕,改而騎馬,旌旗招展中,他一身金盔銀甲,威風凜凜,偶爾策馬疾行,引來大隊侍衛打馬跟上,聲勢浩大,給人的感覺是他很健康,屁事沒有。


    當天很多百姓前去圍觀,但因為道路被封,大多數百姓隻能遠遠眺望,朱浩也找了個地方觀看皇帝進城的盛況,這算是他第一次見到朱厚照本人,雖然隻是遠遠一瞥,但基本上能確定,應該是皇帝本人無疑。


    “看來聖上病情,並無大礙啊。”


    蘇熙貴與朱浩同往,二人站在一個三層樓的窗戶前,隔著一條街,看到朱厚照龍精虎猛,招搖過市。


    朱浩點頭讚同蘇熙貴的話。


    從目前情況看,皇帝的病情並沒有發展到要死要活的地步。


    落水染病,很可能是感染肺炎,這年頭缺少抗生素,肺炎已是很嚴重的病情,也可能會出現病況反複的問題,但究其根本還是朱厚照長期服用丹藥造成的重金屬中毒……


    如果朱浩真有意輔佐朱厚照,隻需要將自己製造的植物抗生素送到宮裏,朱厚照的肺炎經過半個月左右調理,基本能痊愈,但其重金屬中毒卻不是朱浩能改善。


    朱浩也沒打算做正德朝的臣子。


    當下一個江彬,留下千古罵名?


    不要提什麽能力,強如王瓊,隻因身處正德朝,還不是落了個千古罵名?不符合正統文官價值觀的人情事,都會被無情抨擊,朱浩不想跟朱厚照這個胡鬧的皇帝捆綁在一起,也不想死後被人戳脊梁骨。


    朱厚照能力強不強姑且不論,就以他那胡鬧的性格,就不適合做一國之君,不適合治國安邦。


    太鬧騰了,朱浩覺得自己罩不住。


    “小當家的,您還認為……陛下那邊……命不……呃?”蘇熙貴見朱浩一直看著遠處聖駕一行,不由試探地問道。


    朱浩點頭:“那是當然,再過幾個月就會有結果。”


    “哦。”


    蘇熙貴笑道,“希望一切都如小當家所言。”


    現在彼此已經很熟悉了,隻要不明說某些事,互相間暗示,心知肚明,都在揣測當今這位皇帝幾時死。


    ……


    ……


    皇帝回京的消息,臘月二十左右傳到安陸。


    此時唐寅隨朱四一行回到安陸已有兩月時間。


    正如朱浩預言的那般,唐寅回到安陸後,權力幾乎被完全架空,不但他如此,連張佐的承奉司都被袁宗皋的長史司完全壓製。


    現在蔣王妃大事小情都隻問詢袁宗皋,唐寅回安陸後隻有一次機會見到朱四,還不是去給其上課,隻是例行商議秋糧入庫之事。


    “伯虎兄,最近王府內發生的事不少,怎都看不到你的身影?”


    蔣輪現在受到的器重都比唐寅多。


    蔣輪雖不為長史,卻是蔣王妃的掛名弟弟,如今蔣王妃什麽事都相信這個弟弟,卻把唐寅當成外人。


    唐寅笑道:“最近忙著作畫,很多時候無暇分心。”


    心中卻一陣淒苦。


    換作以往,他早就撂挑子不幹了。


    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興王府這輪明月寧肯照溝渠也不理我,這是對名士的極大侮辱,我唐伯虎什麽時候受過這鳥氣?


    走了走了!


    這是他以前的心態。


    但這次他記得朱浩的忠告,知道目前正是多事之秋,或是來年開春就會遇到改天換日的大事,再加上朱浩為他留了錦囊作為後手,還有來自婁素珍的鼓勵……這些事,讓他覺得,自己就算被冷落個一年半載,也不是不可接受。


    蔣輪道:“伯虎兄,我聽聞陛下已回京,暗地裏有消息傳揚,陛下身染重病,好似在南巡北歸途中落水染病,宮中太醫全都被調去行在,陛下最近低調行事……回京後進豹房再無消息,會不會……真要變天?”


    唐寅聽到這些話,心情不由一陣激動:“消息可靠?”


    “當然可靠了。”蔣輪道,“我就是想問問你,若是真變天的話,是不是真龍……就要出在咱興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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