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散工後,楊慎叫上朱浩,一起往孫交府上去。


    各自乘坐馬車,前後腳抵達一所官宅前,這裏就是皇帝為孫交到京履職後安排的宅邸,用以孫交未來幾年在朝堂為戶部尚書所用,當然朱浩很清楚曆史上孫交隻幹了一年多時間就請辭回鄉。


    孫交這樣的老臣,重返京師當戶部尚書,更多是賣興王府人情,完成正德與嘉靖兩朝的交接,他本人對於仕途的熱情並不高。


    楊慎和朱浩正要進門,又一輛馬車停了下來。


    自馬車上下來二人,一人是唐寅,另一人為蔣輪。


    “陸先生……哦不對,應該稱呼唐先生,你怎麽到這兒來了?”朱浩笑著跟唐寅打招呼。


    楊慎立即將目光落在唐寅身上。


    眼前就是大名鼎鼎的江南才子唐寅唐伯虎?


    楊慎將之上下審視一番,他聽父親提到新皇登基後很多驚世作為,據分析都是唐寅在背後出謀劃策,他實在看不出來這個幹巴巴沒有一點富貴氣的小老頭有什麽能耐。


    “哎喲,這不是朱……小官人嗎?進了翰林院,就是跟以前不一樣啊……咦,這位是誰?”


    唐寅沒有答話,一旁的蔣輪率先過來熟絡。


    在楊慎麵前,一場戲總歸還是要演一演的。


    朱浩認識楊慎之初,可沒有提過唐寅這個人,楊慎自然會懷疑,朱浩是否在此事上刻意隱瞞,但朱浩跟唐寅見麵後的稱呼直接就解答了楊慎心底的一個疑問,其稱呼唐寅為“陸先生”,意思是這個人我認識,但以前我可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


    你盡管去查證,那時你就會發現,唐寅在興王府內的化名就是“陸某人”,可能隻有興王父子和袁宗皋等少數人知曉其真實身份,我一個進興王府當臥底的學童,怎可能知道那麽多?


    所以我可沒有刻意隱瞞,全是因為不知情。


    楊慎道:“在下楊慎,字用修。”


    “啊啊啊,原來是楊閣老家公子?失敬失敬,在下姓蔣,字孟載,乃是……”


    蔣輪本想在楊大才子麵前好好介紹一下自己,不料話剛說了一截就被朱浩打斷:“蔣先生,你的名字誰都知道,就是興王妃的弟弟嘛……你跟唐先生來這裏,不會也是為拜訪孫老尚書來的吧?”


    “啊……”


    蔣輪看了眼唐寅,見唐寅臉色冷漠,心想還是你們師徒倆會唱雙黃,我表現就很一般了,就算把戲路提前告訴我,還是演不好。


    楊慎見朱浩可以隨便將蔣輪的話打斷,心裏釋然了。


    他可想不到,興王府內朱浩的地位遠比蔣輪高,再加上蔣輪的兒子乃朱浩弟子,平時稱呼對方先生的人不是朱浩而是蔣輪,若他知道內情的話,就明白為何朱浩可以肆無忌憚打斷蔣輪的話,還用話語去擠兌。


    因為太熟悉了。


    而落在楊慎眼裏,朱浩絲毫不給蔣輪麵子,以此等方式表明跟興王府間涇渭分明。


    唐寅對楊慎拱拱手:“楊公子,在下前來拜見戶部孫尚書,是受陛下之命,勸說他留任京師……聽聞司禮監蕭公公請托令尊幫忙說和,看來你們來此地的目的也跟我等一樣?”


    楊慎一聽心裏就來氣。


    怎麽這麽巧就碰上了?


    你唐寅是來勸說孫交留下,而我則是來勸孫交態度堅決地請辭,咱倆的目的根本就不一樣啊。


    但你都知道皇帝曾派蕭敬去跟我父親請托,可見你受新皇器重不低,那我隻能裝湖塗了。


    “是。”


    楊慎微微點頭。


    唐寅便發出邀請:“那便一起吧,孟載兄,麻煩你前去敲門,我等一同入內。”


    ……


    ……


    敲門後,孫交帶來的家人開了門。


    聽說是皇帝和楊廷和分別派來的特使,孫家人很重視,趕緊請兩撥人進了院子,卻像有所安排一般,唐寅和蔣輪被請到了東院,而朱浩和楊慎則被引到了西院。


    各自找了屋子安頓下來。


    “兩位貴客,請稍候,下人已在準備茶水,我家老爺初來乍到,身邊沒帶多少人,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還請海涵。”孫家人很客氣。


    楊慎點點頭,示意孫家人自行前去準備即可。


    等人退下後,楊慎問道:“那兩位你都認識?”


    朱浩道:“有何不認識的……蔣姑爺和唐先生,他二人在王府時就是酒友,沒事就喜歡湊一塊兒喝上幾杯……唐先生在王府裏教書,以往都以為他姓陸,誰曾想居然是大名鼎鼎的唐伯虎。”


    楊慎聽朱浩把事情說得如此坦誠,好感陡增。


    也是因為他心中有一誤區,乃是楊廷和帶給他的,楊廷和明確地告訴他,朱浩的家族參與到了對新皇兄長的謀殺桉,而朱浩又是錦衣衛派到興王府的細作,所以朱浩就算跟興王府的人再熟悉,也不可能上同一條船。


    “不容易啊,你竟然對興王府內事務如此了解……”楊慎笑了笑。


    有種“天助我也”的得意感。


    朱浩道:“他們來此地的目的,跟我們應該不一樣吧?”


    楊慎點點頭,問道:“你怎麽看?”


    朱浩笑道:“孫老在安陸時,寄情於山水,鮮與地方官紳往來,當時老興王在世時曾試圖招攬,卻沒什麽結果……孫老的心思,應該不想再卷入朝堂事,所以我估計他不太會選擇留在京城。”


    “嗯。”


    楊慎點了點頭,突然問道,“朱浩,你這般年歲,應該還沒成親吧?”


    朱浩一愣,隨即點頭。


    “那你在家鄉,家人可有為你許配婚事?”


    楊慎似對朱浩的終身大事很關心。


    朱浩搖頭。


    楊慎諱莫如深一笑,笑容中帶著一絲促狹,像是在盤算什麽事。


    朱浩自然知道楊慎打的是什麽主意,卻不揭破。


    正各自想著心事,門口突然傳來一個清脆的女子聲音:“董叔,家父召客人前去相見,你招呼一下吧。”


    人未露臉,隻是隱約從敞開的門看到一抹白色窈窕身影從月門的角落輕拂而過,從其話語中可得知,此人乃孫交的女兒,聲音帶著童稚,年紀應該不大,不知為何卻有一股看透世態炎涼的滄桑。


    楊慎沒等孫家仆人進來相請,已起身往門口去,似想追過去看看那女子的樣貌。


    但等他到門口時,人早就離開,不見蹤影,隻有先前引路的老仆立在門口,對於楊慎佇門而望,有些訝異,抬頭看了眼隨即躬身行禮:“二位貴客,我家老爺有請。”


    ……


    ……


    朱浩和楊慎一起往堂屋走去。


    “誰啊?”


    朱浩故作不知,笑著問道。


    楊慎沒有回答。


    朱浩心裏很清楚,那是孫交的女兒,閨名是什麽不為外人所知。


    但此女就是當初朱右杬相中,想納其為朱四世子妃,卻被孫交婉言謝絕,更是在及笄嫁人之前,得知朱四當了皇帝,生怕被興王府遷怒,後來一生沒有嫁人的孫家小女。


    此番蔣王妃得到兒子的授意,強行把孫交帶來京師當戶部尚書。


    蔣王妃看出兒子想器重這個安陸出身並跟興王府頗有淵源的朝廷老臣,便自作主張,讓孫交把小女也一並帶到京城來,目的就一個,當年婚約雖然沒定下,但興王府並不打算就此放棄,聯姻之事可以繼續談。


    孫交此番北上,除了他一把老骨頭外,就隻帶了這個小女兒,其實擺明了蔣王妃要給兒子捎個兒媳婦,這樣孫交就成了當今皇帝的老丈人,那孫交有什麽理由不為新皇效命?


    可憐天下父母心……


    蔣王妃這麽做,本來沒什麽,卻一點兒都不顧人家孫交的想法。


    那小子是興王世子的時候,我們就不想跟他牽扯上關係,現在他當了皇帝,還想亂來不成?


    也就是我現在沒法跟你相鬥,不然我非譴責你不可,這種不顧女方意願強行嫁娶聯姻的行為,令人不恥。


    ……


    ……


    府院正堂。


    朱浩和楊慎到來時,蔣輪和唐寅已先一步過來,正堂主位坐了個胡子花白的老者,正含笑跟唐寅交談,看來他們已經聊了有一會兒。


    “見過孫老。”


    楊慎進來後,率先行禮。


    朱浩作為楊慎的隨從,跟在後麵拱拱手就行。


    孫交起身走到楊慎麵前,驚訝地道:“你便是介夫長子,用修?卻說當年你在朝中,老朽還與你見過幾麵,恍然已過去十年了。”


    楊慎乃正德六年進士,而孫交是在正德八年卸職回鄉的,二人在朝中有兩年交集時間。


    但雙方真正見麵的次數並不多,倒是孫交跟楊廷和關係不錯,楊廷和於正德七年接替李東陽為內閣首輔,那時的楊廷和遠沒有今日這般強勢,跟孫交算是老交情。


    楊慎躬身行禮:“晚輩一直記得孫老教誨,從來不忘勤修苦學。”


    “好啊。”


    孫交笑道,“介夫教了個好兒子,令人羨慕!”


    隨即為楊慎引介:“這兩位你應該認識吧?一位是興王府的蔣孟載,還有就是名聲在外的唐伯虎,如今你們同殿為臣,可要通力合作啊。這位是……”


    孫交介紹完,才發現楊慎身邊還站著個少年。


    朱浩笑道:“孫老,我叫朱浩,也來自於安陸州,今年剛進翰林院。”


    “呃……啊!”


    孫交突然想起什麽,目光不由往蔣輪和唐寅身上看了一眼。


    似很奇怪,既然他是朱浩,為何沒跟你倆一起來,而是跟楊慎一起來的?這其中有什麽貓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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