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浩問道:“孫老可有聽明白在下話裏的意思?”


    孫交沒說什麽,但他在仔細琢磨過後,隱約把握住一些脈絡,但需要朱浩親口說出來。


    “陛下的意思,孫老入朝後,無須有那種夾縫中求存的感覺,在大禮議等事上也不必遷就於陛下。另外,陛下有意將令長子元調到翰苑中為編修,並蔭一子入國子監,以顯隆寵。


    “孫老並非獨自回朝,先前費閣老已入見,不日將重新入閣,除此之外,前朝老臣中,陛下征召劉司直劉大學士回朝,尚有謝閣老、林尚書、邵尚書等人,陛下可是非常禮重前朝老臣的……”


    朱浩娓娓道來。


    先前用了一點威逼的手段,現在馬上又提出“利誘”。


    孫交長子名叫孫元,乃正德九年進士,可惜隻是名列三甲第二百零四名,如今為陝西某偏僻小縣縣令,皇帝打算讓孫元入翰林院為編修,可以回到孫交身邊,父子同心。


    這對一般人來說,簡直是極大的禮遇。


    還同意讓孫交將子弟中一人入國子監讀書。


    眾所周知,孫交屬於“老來得子”,他的兒女年歲普遍都不大,小女兒如今年方及笄,小兒子孫京也不過二十歲左右。


    這對一個老來得子的古板老學究來說,能給孩子帶來福蔭,吸引力可比自己躋身朝廷中樞大多了。


    “孫老或還有諸多猶豫,其實陛下的意思,有些話可以當麵談。”朱浩進一步說道。


    孫交道:“當麵?你是讓老朽入宮麵聖?”


    朱浩搖搖頭:“可以安排在宮外,陛下以私人方式來見,到時孫老有何顧慮,不妨跟陛下直言。”


    聽到這裏,孫交顯得很謹慎:“陛下乃九五之尊,怎可輕易出宮門?”


    言外之意,我很不支持皇帝這種“胡作非為”的舉動,也不接受你這樣的年輕士子在我麵前“大放厥詞”,所以你的話我可以選擇不接受。


    朱浩早就知道自己“僭越”的言辭,肯定會令孫交這樣守舊的老臣厭煩。


    也容易給人一種新皇登基之後寵信年輕士子,要步正德皇帝後塵的壞印象。


    孫交又不知道他朱浩到底有多大本事,隻當他是因在王府中跟朱四為同學,才會被新皇器重,而任人唯親在傳統文官看來那可是大忌。


    但這對朱浩來說並不重要。


    管你怎麽認為呢。


    我會用自己真本事贏得你的尊重,眼下我不做出一點僭越的舉動,怎能勸服你這頭倔牛?


    “孫老德高望重,朝中人人敬服,在下言盡於此。”


    就在孫交以為朱浩會喋喋不休時,朱浩卻選擇見好就收,拱手道,“回頭陛下出宮體察民情時,或會請孫老陪同,到時在下會派人前來通知與會。”


    “什麽?”


    孫交忍不住皺眉。


    傳說中的“皇帝微服私訪”,隻存在於戲文中,現實中根本就不存在。


    朝中有那麽多的禦史言官,風聞言事,皇帝為何要犯險親自到民間考察?除非像正德皇帝那般不學無術跑到民間胡作非為,否則皇帝跟市井絕對不會聯係到一塊兒。


    但在朱浩的描述中,這位小皇帝很親民,好像對於民間疾苦似乎很上心。


    ……


    ……


    朱浩不多做解釋,行禮告辭後,在孫交陪同下來到院子裏。


    孫交本以為蔣輪和唐寅已隨自家家仆到側院休息,不料一瞧二人立在院子裏小聲交談,看這架勢完全是讓朱浩作全權代表,而他們兩個隻需在外麵耐心等候即可。


    “朱先生,談完了?孫老……”


    蔣輪沒個眼力勁兒,見到朱浩出來,馬上詢問結果如何,卻發現孫交黑著臉立在後麵不遠處。


    唐寅迎上前行禮:“孫老,不知入朝之事,您是否……”


    孫交恢複了之前和善的笑容:“話已說清楚,老朽年老體邁,實在難以撐起朝堂事務,還請回稟陛下,老朽堅持請辭回鄉。”


    唐寅用奚落的目光望了朱浩一眼,好似在說,你小子不是每次出馬都能成功嗎?為何這次給你時間與孫老頭麵談,你還是沒把他說服?


    “唐先生,我們回去吧。”


    朱浩笑嘻嘻道。


    唐寅和蔣輪仿佛聽命般跟孫交告辭。


    孫交頷首示意,並未相送,隻是立在院子裏看著三人離去。


    最開始時,三人近乎是並行,可到院子拐角處,唐寅和蔣輪都自覺停一步,讓朱浩先走出去後,二人才緊隨跟在後麵。


    這尊卑排序,打眼一瞧會讓人莫名其妙。


    孫交本來心中就有諸多懷疑,此時臉色更是大變。


    “老爺!”


    “父親。”


    恰在此時,一直都沒出現的孫家小姐,在老仆陪同下前來。


    “沒事。”


    孫交擺擺手,他現在心底的疑惑更多了。


    ……


    ……


    出了孫府。


    朱浩跟唐寅、蔣輪作別,乘坐馬車打道回府,卻在回家後從後門出去再與二人相見。


    “朱浩,怎樣了?”


    卻是朱四先一步出宮到了別院,他很關心孫交是否願意入朝。


    唐寅和蔣輪在旁候著,似在等朱浩出麵解釋。


    朱浩道:“該說的都對他說了,至於孫老是否願意,還是要看他辭別之心是否過於堅決。以我料想,無論他是否同意入朝,都會象征性再上兩道表章,表明自己回鄉心切,陛下隻要一概否決,繼續挽留便可。”


    唐寅問道:“如此是否有強人所難之嫌?”


    朱浩笑著搖搖頭:“先生,今天你也看到了,楊用修親自登門,表明其父態度孫老不應入朝,若是孫老聽了我的話後,不假思索便同意留下,那豈不是不給楊閣老麵子?”


    “這倒是。”


    唐寅點頭同意此等說法。


    朱四腦袋很靈光,笑道:“那也就是說,其實孫老已被你說服,隻是麵子上過不去,還要繼續推辭,其實隻要拉扯兩三次後,他就會選擇留下?”


    朱浩道:“大概是這樣吧,但也未必作準,還是那句話,看他離去之心是否堅決。”


    朱四笑嘻嘻道:“隻要你出馬,怎麽都好辦,我就沒見過你沒辦成的事……哦對了,費閣老已入宮跟朕見過麵了,過兩天他就會重返內閣,這樣一來內閣就有五個人,朕有袁閣老和費閣老兩個人可以幫朕說話。”


    朱浩歎道:“陛下不要過於樂觀,無論誰回朝,在很多事上都不得不站在儒官的角度,他們是為了官途和名聲,除非那些仕途無望且受到排擠之人,才會仗義執言。”


    “呃……”


    朱四不太理解。


    唐寅在旁解釋:“費閣老和孫老尚書回朝,他們在大禮議等事上,不得不站在楊閣老那邊,但在其他事上,一定會跟陛下同心。至於朱浩所言受排擠之人,諸如那些受到楊閣老打壓的對象,才會跟陛下保持步調一致。”


    “朕明白了。”


    朱四點頭,“意思是說,那些人就算站在朕這邊,也未必是真的讚同朕的想法,隻是想借助朕來打壓他們的政敵楊閣老。而就算是站在楊閣老一邊的,也未必都是支持楊閣老,隻是因為形勢所迫不得已而為之。”


    朱浩笑道:“陛下明白就好。”


    朱四本來挺嚴肅,眼神銳利看起來像要殺人,一扭頭便擺擺手,顯得無所謂道:“唉,這治國真無趣,天天動那些歪腦筋,還是在王府的時候好,無憂無慮,那些當官的想那麽多幹嘛?率性而為不好嗎?累!”


    唐寅很想說,你以為興王府就不是個大染缸?


    興王府就是個小朝廷,內部爭鬥同樣殘酷,派係之爭由來已久,隻是當初你是世子,這些齷蹉事你看不到罷了。


    眼下朝堂紛爭,若不是有朱浩在你麵前說明情況,就算你當了皇帝估計也很懵逼,什麽事都不懂吧?


    “朱浩,今天看什麽戲?安排演一出放鬆一下。”


    朱四馬上想到了玩。


    朱浩道:“陛下,還有一事,若是孫老執意不肯留在朝的話,您最好以私人身份前去相見。”


    朱四不耐煩道:“你先前不是說過了?我知道了,先吃飯,再去看戲……見孫老尚書的事,你來定時間吧。”


    ……


    ……


    楊慎回府後,晚上見到回家的老父親。


    “……你是說,孫誌同無意留在朝堂,執意請歸是嗎?”


    楊廷和聽了楊慎對於麵見孫交情形的講述,微微皺眉道。


    “是!”


    楊慎點頭,顯得很確定,“這位孫老尚書,明顯不想卷入到朝堂紛爭中來,從一開始就沒給一點回旋餘地。”


    “嗯。”


    楊廷和對此很滿意:“子充入朝,為父倒是不懼,他堅持原則,在大禮等事上,與為父態度一致。卻是這孫誌同,以前是有過往來,也建立起一定的交情,但經年不見其立場不明,況且他乃安陸出身,與興府本就有往來,不得不防。如今他肯自行退去,也算是全了過往的情誼。”


    楊慎道:“可是父親,觀陛下態度,好像執意留其在朝。聽聞人都是強行帶來的,還連同他的小女……今日在其府上,聽聞有女子聲音,或就是其女。那興王妃似乎有意要為陛下聯姻……”


    楊廷和語氣中略帶不屑,搖頭道:“這已非陛下為王府世子時,天子選後選妃,豈能如世子一般隨心所欲?這一點可由不得他人亂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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