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宗皋病故是在九月十三。


    朱四對此很重視,讓禮部的人安排喪事,對待袁宗皋的家人也算極盡恩榮,連袁宗皋的孫子袁汝霖,也得到進國子監讀書的機會,並允諾在袁汝霖學習幾年後,授以中書舍人的官職,以繼承袁宗皋的遺誌為朝廷效命。


    興王府體係官員,都在為袁宗皋的喪事而奔波忙碌。


    朱浩卻沒有露麵,甚至連去吊唁都沒有,一如既往做自己的事。


    最近翰林院的事倒是不忙,但人員奇缺,一來是像楊慎和餘承勳這些人經常不露麵,二來則是因為秋涼後經延日講增多,那些侍讀學士、侍講學士都入宮授課,本來應該由他們做的事,會一層層壓下來。


    平時朱浩到翰林院,見不到幾個人。


    最近朱浩空閑下來,跑到翰林院的藏書閣,隨便找本書帶回修撰房,其實不是為了學習,更多是打發無聊。


    兩世為人,基本都是從事教育和科研,找點東西看看,時間過得很快,不知不覺一上午過去,一天工作就算完成,沒事就讀讀書看看朝廷邸報也是打發時間的最好方式。


    九月中下旬,朱四出宮的次數明顯減少,一共才出來兩趟。


    以朱四的話說,現在他被人緊盯著,沒辦法每天都出宮門。


    但朱浩隱約感覺到,朱四應該是找了某種更讓其覺得有意思的“樂子”,以至於沒時間出宮了。


    這天晚上張左又過來跟朱浩一起批奏疏,朱浩順口問了一句:“陛下最近在宮中可還好?”


    本來隻是簡單的問話,張左麵色遲疑,好像不太想跟朱浩說。


    朱浩笑道:“是該早些為陛下大婚了。”


    “對對對。”


    張左連連點頭,好似有什麽事被朱浩言中一般。


    朱浩笑而不語,心裏確定是怎麽回事了。


    朱四雖尚未大婚,但並不影響他接觸女人,尤其宮闈中最不缺的就是女人,就算是地位很一般的宮女,架不住人多,總歸能在其中找到不少姿色出眾的,再加上朱四剛接觸這種事,必定是“葷腥不忌”,還管姿色到底如何?


    怕是見一個上一個。


    朱浩坐下來,拿起奏疏隨便翻了翻,張左有些為難:“唐先生最近為了官田秋收之事,還有為袁閣老治喪,忙裏忙外不能前來相助,這裏就要多勞煩朱先生了。”


    “沒事。”


    朱浩隨和一笑。


    平時都是唐寅在這裏幫忙分揀奏疏,唐寅別的沒學會,至少鑒別一件事是否重要已基本能做到。


    朱浩給他做過詳細的總結,隻要涉及到民生問題,一律由朱浩來朱批,而若隻是地方奏風土人情的,或是朝中六部等衙門報上來的事,則由張左以內閣票擬為準,大差不差謄錄上去就行。


    張左道:“最近蕭公公問及,說進司禮監後,少有侍奉陛下批閱奏章之事,言語間似有試探之意,會不會……楊閣老已有所懷疑?”


    照理來說,一般的奏疏都應該由司禮監眾太監一起參詳批閱,不應該由掌印太監張左一人完成。


    之前蕭敬自知不是新皇派係,少有問及奏疏的批閱,多是在奏疏批好後,來日早朝上,幫皇帝鎮住場麵,或是宣讀一些奏疏,引發文武大臣在朝堂上展開議論。


    相當於打雜的。


    如今蕭敬還替皇帝掌控東廠,使得朝中人心相對安定一些,尤其是東廠和錦衣衛那些舊派勢力的人不會出來造反。


    朱浩道:“你就告訴他,陛下凡事都喜歡親力親為便可,少讓外人在乾清宮之外的地方見到陛下。”


    意思是,圓謊要有技巧。


    不能一邊說皇帝勤勉克己,一邊讓人知道皇帝跑內帷去找宮女廝混。


    張左點點頭,卻還是有話想對朱浩說。


    大概是想讓朱浩勸朱四以國事為重,不能把什麽事都交給外人,反而自己在內宮胡來,如此會有大權旁落的傾向。


    但目前替皇帝處理朝務的人就是朱浩,張左又覺得朱浩意向不明,或許朱浩就是想當那個大權獨攬的幕後之人呢?


    “大婚之事,應該有眉目了吧?年底之前,遴選可否進入到入宮的環節?”


    朱浩又問了一句。


    張左點頭:“快了……另外,聽說孫老部堂,不願意將自家女兒呈報到候選名單之列,或許是……不想與陛下攀親。您看……”


    張左在皇帝大婚的事情上,都會特別提及孫交的女兒。


    這說明蔣太後還有跟孫交聯姻的傾向。


    朱浩道:“此等事不能強人所難吧?我不太好評價。”


    張左歎道:“其實聖母太後,想讓孫老部堂家的千金入宮,最好能當皇後,如此陛下在朝中就有了強大臂助,但文臣怕是不會同意,畢竟孫老乃幾朝老臣,若是與皇室攀親,而有了爵位,隻怕會……尾大不掉。”


    “嗯。”


    朱浩點頭,沒多予置評。


    張左道:“聽聞楊閣老對孫老部堂與皇室聯姻之事,也非常關注,好似要找人來與孫老部堂定下婚約,以躲過聖母太後所請。”


    朱浩笑著問道:“張公公是不是聽說到什麽?”


    張左慚愧一笑:“聽說楊閣老所選之人……就是朱先生。”


    “這件事……其實我也從楊閣老長子楊用修那裏聽說過了,但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能強人所難。如今我母親已到京城,豈能由楊閣老來為我的婚姻大事做主?”


    朱浩意思是不想跟這件事牽扯上關係。


    張左歎道:“就怕到時情勢所迫,由不得朱先生來選……到底現在把持朝政之人,乃是楊閣老。”


    說到這裏,張左也有些遺憾。


    都說皇帝才是一國之主,但到底朱四得皇位“不正”,說起來就是難以服眾,而楊廷和通過清算武宗身邊佞臣的機會,令朝野信服,簡直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甚至群臣心裏都很清楚,武宗臨死前連遺詔都沒有留下,所謂遺詔不過是楊廷和假武宗之意草擬,如此便給人留下一個印象,好像其擅自廢立君王一般。


    朝中無論文官還是武將,都在拚命往楊廷和身邊靠攏。


    而之前朱浩幫朱四做了那麽多,也不過是在幫朱四爭取到京畿戍衛的權力,各地軍權朱四無法掌控在手,就算是皇帝親信的東廠和錦衣衛,還是有很多人傾向於聽命於楊廷和,足見目前朱四皇帝之位尚不穩。


    張左覺得,在如此背景下,楊廷和要幫忙聯姻,讓朱浩你娶孫交的女兒來避免其入宮,你以為有權力拒絕?


    朱浩問道:“張公公,那敢問一句,太後如何想此事?”


    張左澹然一笑道:“太後固然想與孫老部堂聯姻,但也知此事困難重重,即便孫老部堂將女兒報到候選者名單中,之前的遴選也定會有人作梗,令孫家千金名落孫山。能成最好,實在不行……也別無它法。”


    朱浩道:“那太後可知楊閣老想以我來與孫老部堂聯姻,壞興王府的好事?”


    “其實……知曉。”


    張左見事情瞞不住,便大大方方承認了,“聖母太後娘娘說了,換作他人,定不會令其如願,哪怕是勒令孫家千金終身不嫁,也不能將婚事促成。但若是朱先生的話,那情況就不同了。”


    朱浩慚愧道:“在下豈能不知分寸?”


    “不是不是,朱先生莫要誤會,聖母太後娘娘是真心誠意的……您想啊,要是您娶了孫老之女,其實也成聯姻之勢,朱先生與孫老聯手,照樣可以為陛下做很多事,同樣是為君分憂,為國為民,聖母太後隻有欣然接受的份,絕不會有意見。”


    張左好似很在意朱浩的想法。


    連帶蔣太後都很重視拉攏朱浩這件事。


    或許蔣太後也知道,自家兒子在當皇帝方麵沒什麽經驗,朝中還有以楊廷和為首的豺狼虎豹,想要讓兒子這皇帝當得安穩,必須要有朱浩這樣的“曠世奇才”來輔左不可,那朱浩與孫交聯姻,在蔣太後看來就可行。


    大概也隻有朱浩出麵,蔣太後才不會給孫交施壓讓其女兒終身不嫁。


    朱浩終於明白,為何曆史上孫交在拒絕興王府聯姻後,會讓女兒一輩子孤苦,並不是說孫交置女兒的終身幸福不顧,而是他明白政治聯姻的規矩。


    嫁皇帝不成,怎還能嫁普通人?


    此等事傳揚出去,讓皇室的麵子往哪兒擱?


    朱浩心中不由暗歎。


    本來他怎麽都不想被人支配婚姻大事,就算不能自由戀愛,至少要讓自己來選吧?可現在的問題是,若是自己不站出來娶孫交的女兒,孫家千金或許就要遺憾終生。


    除了他朱浩上門求親,有蔣太後暗中支持,孫交會同意外,其餘人等……就算是楊廷和指定的,孫交會同意?


    孫交隻要想讓家族長久保持興盛,必不會同意。


    朱浩突然覺得,自己成了某個女人救命稻草。


    可問題是二人不過是有個背影相見的緣分,人都沒正式見過,卻好似有了“非她不娶、非他不嫁”好似命中注定的感情羈絆。


    這就很令人頭疼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錦衣狀元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天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天子並收藏錦衣狀元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