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子監內。


    孫京初來乍到,連個生員的功名都沒有,再加上他背後站著的是出身安陸的戶部尚書孫交,眾士子本來就對安陸人有偏見,以至於他在國子監中舉步維艱。


    這天他得到一名湖廣監生引薦,說是要去拜見一位“大人物”。


    “這位孫公子,與敬之你是同鄉,進國子監沒幾天,聽說即將要成為國子監學正,你與他搞好關係,以後就不怕沒好人緣了。”


    為他引介之人很熱情,全看在孫京老爹的麵子上。


    國子監中,也講究“鄉黨”,尤其是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南方各省份的學子基本都在紮堆,若是同一府縣出來的更是會結成小圈子,孫京沒功名在身,卻很想融入這個圈子,畢竟他在國子監要連續讀三年書呢。


    “來了!”


    靠近國子監大門的一處茶樓上,剛過正午,引介人指著街上一名吊兒郎當,走路歪歪斜斜,看起來有點不太正常的二十多歲男子說道。


    來人正是孫孺。


    孫孺別的不行,背景杠杠的,剛進國子監就預定了官職,更要命的是他嘴巴大,啥事都喜歡到處宣揚,以至於同鄉都覺得他有能耐,拚命巴結,別的同窗卻對其恨之入骨。


    憑什麽你個沙凋到了國子監,就能預定官職?


    而我們則沒有這待遇?


    孫京正要跟來人打招呼,卻不知從哪兒躥出來一群人。


    這些人看起來也是讀書人,擼起袖子,摩拳擦掌,一擁而上,直接把孫孺給圍了起來。


    “你就是姓孫的?”


    一名膀大腰圓,怎麽看都不像讀書人,卻穿著一身藍色儒衫的粗莽漢子走過去,一把拎住孫孺的衣領。


    孫孺有些發懵,嘴上道:“君子動口不動手,放開!”


    “pia……”


    那漢子一巴掌抽在他臉上。


    “這天下姓孫的人多了,我姓孫與否,與你們來找我有何關係?”


    孫孺繼續辯解。


    “pia……”


    又是一巴掌。


    “你們這般無禮!可知我是誰?”


    “pia!”


    “老子跟你們拚了!”


    “pia……”


    “幾位好漢,有話好好說,我哪裏得罪你們了?”


    孫孺最初還天不怕地不怕,但被人不由分說打了一頓後,孫孺頓時把文人的懦弱表現無遺,開始求饒一般問道。


    那漢子道:“總算會說人話……告訴你,離翠鳶樓的巧巧姑娘遠一點,否則下次將你打到跪地求饒!”


    孫孺滿臉茫然,問道:“巧巧姑娘是誰啊?”


    “pia……”


    “喂,我真不認識啊,你們能不能搞清楚再打人?會不會是同名同姓,你們搞錯了對象?”


    “pia!”


    “我想起來了,可能是我認識的一個姑娘,以後離她遠點就是。”


    孫孺說到這兒,那漢子抓著孫孺衣領的手才鬆開,周圍跟漢子一起來的人對孫孺好一通嘲笑。


    孫孺此時半邊臉已經腫了,用手捂著胖臉一副哀容,卻不理會周圍人的嘲笑,徑直往茶樓這邊走來。


    ……


    ……


    孫京看到這一幕,人都傻了。


    就這麽個貨色,居然讓我跟他搞好關係?


    還說對我以後結交人脈有幫助?


    莫不是跟我開玩笑吧?


    引介人也很尷尬,見到孫孺過來,又不好意思不打招呼,急忙起身道:“孫公子,這裏……這裏……”


    孫孺踉踉蹌蹌過來坐下,手捂著左臉,還在強撐:“哦,剛才不小心絆了一跤,臉皮都擦傷了,回去抹點藥酒就好。”


    “呃……”


    引介人不知該怎麽接茬,勉強一笑道,“那孫公子下次出來的時候小心點兒。”


    “多謝關心,我一定小心……不知他是……?”


    孫孺目光落到孫京身上。


    孫京雖然也很開朗外向,但絕對不像孫孺這般傻逼,望著孫孺那愚蠢的模樣,臉上不由浮現鄙夷之色。


    引介人道:“這位乃國子監內另外一位孫姓公子,他的父親乃戶部孫部堂,當之無愧的朝中重臣。”


    孫孺一聽,臉上的痛都顧不上了,把手放下來,一臉驚喜,卻因為這一笑扯動臉上的肌肉,疼得呲牙咧嘴:“我知道,我知道……我先生馬上就要跟孫部堂的女兒成婚,不知道……孫兄與孫部堂的女兒是什麽關係?”


    孫京皺眉,眼前這位居然是朱浩的弟子?


    本來還覺得朱浩能言善辯,又是少年英才,卻未曾想會收這麽個貨當弟子?真是瞎了眼啊。


    選弟子如此不堪,真讓人大跌眼鏡,突然孫京又覺得,可能父親對朱浩的偏見,或也有其道理吧。


    “正是舍妹。”


    孫京耐著性子道。


    孫孺笑道:“那以後令妹就是我師娘,你就是我的師舅爺,幸會幸會。”


    這邊孫孺極力攀關係,孫京怎麽都覺得,好像認識孫孺是自己吃虧了。


    引介人不顧孫京臉上尷尬之色,強笑道:“未曾想二位竟有如此淵源?那可真是湊巧了……敬之兄你是名門之後,將來前途無量,而孫公子則是舉監,未來大明棟梁啊。”


    “等等。”


    孫京打斷引介人的話,“你是說……他是舉人?”


    “是啊?在下先前未對敬之兄你說明嗎?”


    引介人也很納悶。


    國子監中有舉監,你第一天知道?


    孫京則有種吃了蒼蠅屎的感覺。


    感情眼前這個看起來沙凋般的家夥,居然是舉人?而自己連個秀才的功名都沒考上呢!同樣都是安陸出身,教育資源和考試資源都一樣,或許之前某次還在同一考場裏考過試,憑什麽他就能考中舉人?


    老天何其不公?


    等等……


    這位好像是朱浩的弟子?


    朱浩是進士,弟子是舉人?


    孫孺擺擺手道:“不值一提,得考中進士才行,舉人……想當官都當不了好的,我正在發奮圖強,希望下一次會試中能脫穎而出。”


    引介人問道:“孫公子不是說要放官了嗎?”


    “不影響,一個國子監學正,當不當都那麽回事。”孫孺說得好像很看不起國子監的官職一般。


    聽了這話,引介人一陣尷尬。


    你不稀罕的東西,可是別人擠破頭都求之不得的,你個年紀輕輕又沒什麽才學的家夥,憑什麽這麽自信?


    孫京問道:“敢問這位公子,先前你……是如何考中生員的?我是問,你認識……朱翰林之前,可有考取功名?”


    孫孺聽孫京提到自己的先生,一臉得瑟,昂首挺胸道:“當然沒考取。都是先生教得好,才三年時間,我先考中生員繼而又考中舉人,其實不瞞你們,以我的才學,考中進士都是可以的,但就是給我先生麵子罷了……這次他考中狀元,下次就該輪到我了!”


    這話說得很傲慢。


    若非孫孺是舉人,孫京真想抄起鞋底湖在這貨的臉上。


    大言不慚四個字會不會寫?


    用不用我教教你?


    正說著,外麵又鬧哄哄一片。


    “讓開!”


    好似有什麽人惹事,孫京本能想到,不會是又有人來找孫孺的麻煩吧?再或是之前的人去而複返?


    那我可離他遠點,別惹禍上身。


    等看清楚……


    還真是先前的人回來了,但不是走著回來的,而是被人拖死狗般拎回來的。


    先前囂張跋扈往孫孺臉上抽巴掌的那個粗莽漢子,被四個人各拎著一肢,最後“噗通”一聲丟到孫孺麵前的地上,摔得很重,另外幾個跟著一起鬧事的也被人拖著手臂給帶進茶樓來。


    “大俠,饒命啊。”


    那粗莽漢子,趴在地上朝孫孺磕頭求饒。


    孫孺側目看了他一眼,苦口婆心道:“兄弟,我是真不認識那個巧巧姑娘,你一定是找錯人了,再或者是那個巧巧姑娘對我一廂情願,像我這般年輕才俊,有舉人功名又在國子監讀書,未來仕途一片光明……她肯定青睞於我,也可能是中意我的才華,但我對她沒有任何印象,你可千萬別誤會啊。”


    那磕頭的粗漢懵了。


    都到這會兒了,你還跟我講道理?


    孫孺瞪著旁邊把人押回來的便裝錦衣衛,道:“你們這是幹嘛呢?為啥要打人?君子動口不動手知道不知道?”


    其中一個便裝錦衣衛抱拳行禮:“公子,是他們先動手打你的,主公吩咐下來,不能讓你吃虧。”


    “我沒吃虧啊……”孫孺道。


    所有人,包括圍觀的人都情不自禁望著孫孺臉上腫了一圈的臉。


    孫孺眨了眨眼睛,隨即指指自己的臉:“這是我自己摔傷的。”


    “哈哈哈哈……”


    周圍看熱鬧的人不由起哄。


    我們都親眼瞧見你的臉是被地上這些人打傷的,現在人都被抓回來,你卻替打你的人辯護?


    你是腦子不好使嗎?


    再說了,不是你派人抓回來的?


    你這是在跟我們逗趣呢?


    “別笑了!都不知道你們在笑啥,把人送回去,給點醫藥費……就給三錢銀子吧,不能太多,最近我荷包也捉緊。對了兄弟,你下次打人前一定要先問清楚事情的緣由,不能亂打人知道嗎?說不一定下次見麵就是朋友了,話說不打不相識嘛!”


    孫孺好像個傻帽一樣,又在跟打他的人講道理。


    粗莽漢子一臉懵逼:“大俠說得都對,小的以後再也不敢了!”


    周圍還有人在笑,但笑聲沒之前那麽大了,可能這些人都覺得,孫孺挺會做人。


    把人報複了,還跟人講道理,既要以拳頭服人,又要以理服人,這手段……嘖嘖,牛逼啊。


    但他們不知道的是,孫孺並不是恩威並施,純粹就是因為他真的蠢,或者或是因為他的迂腐。


    “趕走趕走!真是壞我心情。”


    孫孺擺擺手,意思是把人驅離,別來打擾自己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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