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交作為戶部尚書,卻也是在翌日早朝前,才從蔣冕口中得知唐寅要被調去工部當員外郎的消息。


    “何以如此突然?”


    孫交一臉迷茫地望向過來通知情況的蔣冕。


    蔣冕苦笑道:“陛下執意如此。”


    孫交搖頭:“若是朝廷新開爐場,為何讓唐伯虎前去?他對此等事很擅長嗎?”


    蔣冕看出來孫交並不太支持這樣的人事變動。


    畢竟從某種角度而言,皇莊田地在唐寅的管理下挺好的,唐寅以極小的代價維持了皇莊的正常運轉,朝廷沒往裏麵投一分錢,所產糧食歸內府,最後還因西北用度被朝廷調了大部分當作軍需。


    等於說,唐寅看起來是在給新皇打工,其實是為朝廷做嫁衣。


    蔣冕無奈道:“都說了這是陛下的意願,非我等能左右。”


    孫交皺眉,心想,當我看不清楚局勢?


    若非你和楊介夫點頭,這件事能成?


    你們覺得唐寅在皇莊影響到朝廷秩序,故意把他調去開礦,讓其遠離朝堂,以此剪除皇帝的羽翼吧?


    “那接替唐伯虎的人是誰?”孫交問道。


    蔣冕麵色輕鬆:“朝堂再議,或是吏部呈報人選便可。”


    孫交一怔。


    還說不是蓄意為之?


    把唐寅調走,換上你們的人……


    先前這個戶部主事你們讓楊維聰嚐試後都放棄了,現在看唐寅做出成績,這是想竊奪果實啊。


    ……


    ……


    朝堂上。


    果然一切如蔣冕描述的那般,一個舉人出身,半輩子沒當過官的唐寅,居然一躍而成為工部員外郎。


    雖說這官職不見得多高,但很多進士出身的人都還沒混上這職位呢,唐寅卻可以在一年之內連跳三級,而他的差事又近乎於一個朝廷特使的身份,誰都覺得……唐寅前途不可限量。


    但有關接替唐寅戶部主事人選方麵,朝會當場並沒有定奪,新皇隻說年前先不忙著草率做決定,要等年後再委任。


    皇莊畢竟現在秩序井然,年底又沒什麽事情,就算是佃戶現在也都是冬閑的時候,管理皇莊之人等來年再定,也是給各方一個機會,看看你們誰把自己人舉薦上來……


    你們文官或是吏部想直接做決定?


    不好意思,這差事本來就是為皇室管理莊田的,怎會憑白把朕的重要經濟來源掌握在你們手上?


    孫交回到戶部衙門後,不少人前來拜訪,都是問詢他有關誰來接替唐寅差事的。


    戶部左侍郎秦金替孫交打發了客人,走過來道:“孫部堂,看來管理官田之職,牽扯太多利益,很多人都想從中分一杯羹。”


    孫交道:“此等事戶部無權過問,就算想從中牟利,也不能大張旗鼓吧?誰不知陛下和眾臣僚盯得緊?以為這利誰都能圖嗎?”


    秦金本也想借助內部關係,問問孫交的意思,但看孫交這態度,感覺孫交不想摻和進去,也就不再多問。


    ……


    ……


    當晚,楊廷和回家時,楊慎主動到書房問詢父親有關唐寅調任工部之事。


    “……父親,那戶部主事之職,您可有屬意他人?”楊慎其實也很焦躁,唐寅轉職的消息傳出後,連他這邊也有不少人在問。


    關鍵在於,戶部主事位不高但權重,屬於那種新科進士就能幹,幹起來沒什麽難度卻可以輕易取得政績的職位。


    也不是說每個覬覦者都想謀求經濟方麵的利益,還有著政治利益方麵的考量。


    隻需把管理皇莊的事做好,就能討好新皇,若是由楊廷和所委派,還能讓內閣首輔覺得你有能力。


    就算都知道這差事乃是夾縫中求存……但對於新科進士來說,如此好的可以正大光明巴結新皇的機會,誰不想爭取一下?


    別人不能直接去找楊廷和求官,自然就求助於楊慎。


    楊廷和道:“用修,你想擔當此任嗎?”


    楊慎一怔,父親這是在挖苦自己麽?


    還是因為自己問題太過直接,父親用言語擠兌?


    “兒更願意在翰苑做事。”


    楊慎當然不想外調。


    對別人來說,管理皇莊是掙表現的絕佳機會,可對他而言毫無意義,表現再好有個屁用啊?不如在翰林院中,繼承父親的衣缽,一步步往上爬,爭取幾年內成為侍講、侍讀學士,十年八年就可以入閣了。


    楊廷和問道:“那你認為,誰來接替此職合適?”


    楊慎想了想,沒有馬上回答,因為他知道父親在此事上並不會采納自己的意見,搖頭道:“還是父親來定奪吧。”


    “隻怕為父也難決定此事。”


    楊廷和道,“先看陛下的意見如何,再做籌謀吧。”


    ……


    ……


    楊廷和想得很明白,現在他跟皇帝之間已經形成一種涇渭分明的對峙姿態,想貿然去占對方的地盤,必然會遭來反噬。


    就算管理皇莊這個戶部的官職非常誘人,可問題在於,皇帝並沒有決定由誰來頂替唐寅,或許是皇帝有意讓文官內部為此而爭奪不休?


    乃針對文官集團的陰謀呢?


    退一步說。


    哪怕楊廷和真的想把這個戶部主事的位子拿到手,也要思索到底何人能夠勝任。


    眼下基層管理皇莊的,都是新皇的人,屬於興王府舊部,安頓了大批從安陸遷移來京城的王府家將和屬吏、工匠等,若是跟這些人沒有良好的關係,隨便派個人去……隻怕沒幾天就會起衝突。


    到時可能就是偷雞不成蝕把米,造成極大的混亂,最後還得乖乖把此差事交還給新皇的人。


    翌日。


    正是朱浩攜妻三朝回門的日子。


    本來朱浩覺得隻是走個過場,不用親自登孫府門,但料想孫交會找自己問一些事,也就跟孫嵐一起到了孫家。


    兩個大舅子不在,孫交特意留在家中等他。


    孫交除了兩個兒子和一個女兒跟他到了京城,其餘親卷一概沒來,孫嵐回來也見不到什麽家中的女性長輩,不過是往內堂走一圈,回閨房坐一坐,就算完成流程。


    “朱浩……現在應該稱呼你敬道。”


    此話從孫交口中說出來,朱浩聽著很別扭。


    孫家倆兒子,一個字敬宗,一個字敬之,我字敬道,那我們豈不成了孫家三兄弟?這唐寅……真不著調。


    朱浩臉上堆滿笑容:“孫老稱呼什麽都行。”


    孫交道:“伯虎從戶部任上退下,改遷工部,此事你知曉吧?”


    “是。”


    朱浩點頭。


    “開礦什麽的,他應該不懂吧?此是否為之前陛下從民間籌措錢糧時,應允募捐錢糧者的條件?若無人出錢出力,隻怕就算陛下和伯虎有心,事也難成。”


    孫交的問題非常犀利。


    先前就覺得你們搞錢太過容易,商賈從來都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現在東南海防又要銀子,你們卻要搞什麽開礦,還說不是許諾了商賈好處?


    你們這是變賣國有資產!


    朱浩扁扁嘴:“這個揣測……恐怕沒道理吧?陛下怎會將自己的家業,拱手讓與市井小民呢?”


    孫交道:“那開礦所費,從何而來?”


    朱浩想了想道:“找南戶黃尚書內弟讚助一部分,我再出點錢,隨便湊上一湊,應該就夠了吧。”


    “什麽?”


    孫交打量朱浩。


    你小子說話倒也直接,隨便湊一湊就夠了?


    你可知這其中要牽扯到多少人力物力?沒個幾萬兩銀子恐怕拿不下來!這可能還隻是前期的投資!


    朱浩道:“我知道,大明的礦藏,尤其是那些富礦,早就開采殆盡,民間所采基本都是一些貧礦,利潤不高,投入大而收益少。”


    孫交眯眼望過去,好似在說,你知道還敢亂來?


    “孫老,我想說的是,難道以後朝廷每次缺錢糧,都需要由戶部自行籌措?或是每次都讓陛下拿內府的銀子來填補?每次都需要讓朝廷上下節衣縮食?還有每次都讓陛下聽從內閣等文官大臣的擺布?”


    朱浩一連串的問題,聽起來挺唬人。


    但孫交見識過大場麵,可不會被一個後生晚輩給問住。


    孫交道:“否則呢?自古以來,都是如此!”


    朱浩笑了笑道:“曆史總是進步的嘛,不能曆史上怎麽做的,我們就要全盤照搬吧?製度不是一步步改進嗎?”


    孫交臉上的橫皺抽了抽,看起來對朱浩這種言論,有些氣惱。


    你小子這叫背祖忘宗,知道否?


    “開礦這件事,利國利民,這麽說吧,大明在中原之地,有很多富礦尚未被發掘,就說這南戶黃尚書,可說是曠世奇才,這幾年沿海鹽田改造,孫老應該有所耳聞吧?他不但善於改造鹽田,還從古書中發現開采中原富礦的方法,用煤炭作為材料,冶煉鐵器……這次就是依靠他的指點來完成一切。”


    朱浩侃侃而談。


    之前朱浩就發現,朝中大臣不服別人,就服黃瓚。


    隻要把事往黃老頭身上推就行。


    孫交道:“你是說,此事乃黃公獻所力主?”


    “是啊。不然他內弟蘇東主為何會出錢出力?再說,有黃部堂的名頭在,徽商等各地商賈,都在踴躍往裏麵投錢呢,現在都不想讓外人占便宜,想投資買未來爐場所出產的東西,排隊都排不上。”


    朱浩繼續編瞎話。


    孫交臉上的肌肉又開始抽搐。


    原本他覺得開礦是胡鬧,可不知為何聽到黃瓚的名字,心中就沒那麽大的抵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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