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仁壽宮。


    張太後傳見繼子朱四,會麵時依然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


    “兒參見母後。”


    盡管朱四很不情願,但還是在張太後麵前恭敬行禮,正如之前朱浩對他說的,好漢不吃眼前虧。


    在自己實力明顯不如張太後,隨時有可能會被張太後聯合朝臣廢黜的情況下,隻能先服軟,等以後慢慢對付。


    張太後道:“皇帝啊,你為何要對兩個舅舅出手?他們再怎麽說,也算是你的至親,血濃於水,又擁立你登基,立下汗馬功勞……你怎能讓他們擔責呢?”


    朱四道:“母後,兒並沒有降罪他們,全因其用人之過……兒不過是讓他們在家閉門思過。大明律法,不該因他們是國舅,而有所偏頗。”


    張太後有些生氣:“可本宮聽聞,你非但對他們下達禁足令,還將他們名下的煤礦給查封了,這是否為你著人開礦做準備?這樣做的話,會不會有因私廢公之嫌?”


    朱四俯身道:“兒的確要開礦,但不會侵占兩位國舅的礦,不過因為抓獲的縱火犯就是受幫國舅看管煤窯的綠林中人指使,細查之下,發現兩位國舅的煤窯中囚禁大批失蹤人口,涉及拐賣婦孺等罪狀,還在一些礦坑中發現大量無名屍首。


    “如此作奸犯科之徒,兒讓錦衣衛去查一查,也不行嗎?至於解封煤礦,等事情查明後自然會成行。”


    “是嗎?”


    張太後雖然不覺得拐賣人口是大罪,但死了人不查實在說不過去,如此一來朱四便有了理據,查封煤礦似乎也沒有任何問題,她這個當母後的不好當場發作。


    朱四繼續道:“兒不打算深究此事,已從內府調撥銀兩,對失火的清寧宮稍作維修……為表示對母後的尊崇,仁壽宮屆時也會好好修繕一番。”


    “修繕?不必了吧,本宮住在這裏挺好!你……可要記得兩個舅舅的擁立之功。唉!就算你兄長再胡鬧,也沒對自家人出過手,你可不能忘恩負義啊。”張太後最後幾乎是以忠告的方式對朱四道。


    朱四心想,你都知道我那個便宜兄長胡鬧,怎就不好好管管他?


    你的親兒子跟你兩個弟弟自然是血濃於水,而我跟他們不過隻是名義上的舅舅跟侄兒的關係,幹嘛要善待他們?


    作奸犯科一樣懲罰!


    朱四拱手:“兒記住了!”


    隨後朱四告退。


    張太後看朱四離開,歎了口氣,對侍立一旁的小太監道:“去,將司禮監蕭敬叫來。”


    小太監道:“太後娘娘,司禮監蕭公公,昨日已出宮閑住,目前不在宮中了。”


    “什麽?”


    張太後皺眉,蕭敬居然被罰出宮閑住?那是否說明,皇帝對於縱火桉背後的隱情已知曉?


    張太後隨即問道:“那現在提督東廠太監是誰?”


    小太監回道:“奴婢不知。”


    因為蕭敬剛被趕出宮,人事方麵一時沒有跟上,而且就算朱四已有人選,也不會第一時間公之於眾。


    張太後舉起手,狠狠拍在鳳椅的扶手上:“這個皇帝,愈發放肆了,蕭敬也算宮裏的老人,豈能如此輕易就打發?真沒有將哀家放在眼裏!”


    小太監不敢說話。


    但其實蕭敬本就是朱四重新啟用,拿來安撫宮裏的老人,充當著工具人的角色。


    而現在蕭敬明顯跟皇帝貌合神離,提督東廠太監的職位又位高權重,皇帝肯定不能一直留蕭敬在身邊,趁此機會,不管放火之事是否跟蕭敬有關,總是要將其趕走,換上個心腹。


    ……


    ……


    朱四見過張太後後,心情很不好,等出宮見到朱浩,精神卻振奮起來。


    “朕終於讓那老虔婆吃了癟!哼,她想替兩個弟弟求情,被朕給懟了回去,看她兩個弟弟以後怎麽仗勢欺人!”


    朱四一副解氣的模樣。


    朱浩看得出來,朱四表麵上揚眉吐氣,但其實內心滿是悲憤,甚至還有一絲恐懼,隻是人前強撐罷了。


    身在皇宮,說被放火就放火,而尚膳監等二十四監衙門也多在張太後掌控中,萬一太後心生不滿對他下毒呢?再萬一,有宮廷侍衛對他出手行那謀害之舉呢?


    作為皇帝朱四在皇宮中卻勢單力孤,朝中還有楊廷和這樣的大老不斷向其施壓,說如履薄冰都是輕的,最怕的是遭人毒手。


    這心態……


    對朱浩來說,反而是好事。


    朱四越是擔心被人謀害,越會對身邊人信任有加,尤其像朱浩這樣拯救過朱四很多次,被其當成福星,又能托付大事之人。


    朱浩道:“暫時說來,還是要跟張太後搞好關係,至於之前對聖母太後的冊封,可能也要暫停一下。”


    朱四有些生氣:“現在朕抓到了放火之人,獲悉了他們的陰謀,就這樣還要放棄對母後的冊封嗎?那朕……豈不是讓他們如願以償?”


    顯然朱四不甘心。


    但又因為懼怕,亦或是抹不開麵子,想要放棄,卻又覺得既已料事如神,把敵人的陰謀給戳破,為什麽還要遵照敵人的意願來行事?


    朱浩道:“此乃權宜之計,此等時候不宜死磕,若不退這一步,那敵人下一步出手可能更難預料。而陛下要行冊封之舉的最好時機,乃是朝中反對陛下最堅之人離開後……”


    朱四問道:“你是說……楊老頭……致仕?”


    “嗯。”


    朱浩點頭。


    朱浩要讓朱四防備的,不單純是張太後。


    張太後住在深宮,跟朱浩的糾紛不多。


    而跟朱浩形成正麵衝突,乃至於利益糾葛的,必然是楊廷和以及其代表的文官集團,所以朱浩要把此事往文官身上牽扯。


    朱浩道:“正是因為文臣對於大禮議中繼統繼嗣的堅持,才致使有人心懷不軌,居然敢在皇宮內苑放火,而他們的目的也隻是想以這把火,讓陛下覺得一切都是天意,逼陛下後退一步。


    “他們既然敢使出這一招,說明已有不臣之心,此等時候,我等應先立於不敗之地,讓陛下贏得朝中中立勢力的支持,讓天下人知道,陛下並非一個心胸狹隘的帝王,而是心懷天下,進退有據的明君聖主!”


    朱浩給朱四戴了一堆高帽。


    一旁的張左聽得一愣一愣的,本來他覺得,朱浩勸新皇收手,必定不能成功。可此刻聽了朱浩這番長篇大論,立即做出判斷,朱四應該會聽進去。


    畢竟朱浩給了新皇一個台階下,此等時候確實不宜針尖對麥芒,導致自己一方失去主動權。


    朱四有些鬱悶:“本來朕不準備答應,但既然朱浩你說能收買人心,那就聽你的吧。朕早晚會讓母後成為大明真正的皇太後,誰都阻攔不了!”


    朱浩笑道:“這是一定的。”


    ……


    ……


    正月尚未到上元節,唐寅就要踏上往西山開礦之旅。


    唐寅根本不想去。


    臨行前朱浩還勸他看開點:“先生過去,最多不過半月,就能回來。先生畢竟是主持者,無須親自上陣,開礦之事,我已讓蔣榮負責,相信他能助先生一臂之力!”


    朱浩這次啟用了蔣榮。


    雖然蔣榮是蔣輪的兒子,將來要繼承爵位,但並不影響他為朝廷做事,隻有能做事之人,以後才能在興王府勢力中占據一席之地,並贏得別人的尊重,順利在五軍都督府掌權。


    唐寅沒說什麽,乘坐馬車,在錦衣衛護送下離開。


    朱浩正要回去,卻發現婁素珍的馬車停在一旁,明顯婁素珍也來相送,隻是沒好意思出麵。


    “夫人怎來了?”


    朱浩走過去笑著問道。


    婁素珍一身男裝,有意加粗了眉毛,頜下還貼了些胡須,顯然她怕露出真容,被人認出來,盡可能喬裝打扮。


    婁素珍勉強一笑。


    有些東西說不清,大概她也覺得,跟唐寅的關係若即若離,若是唐寅往西山去,經年不回,那二人的關係又難界定了。


    朱浩帶婁素珍到了就近的食肆,此時未到午時,沒什麽客人。


    二人在二樓靠裏的位置坐下,正月裏天氣很冷,婁素珍穿得有些單薄,看她臉色慘白,似也不太適應北方的極寒天氣。


    “夫人病了?”


    朱浩問道。


    婁素珍勉強擠出個笑容,卻忍不住咳嗽兩聲:“北方太冷了,一入冬就感染風寒,幾年下來都沒有改觀。”


    婁素珍在南昌時,並不是嬌貴的金絲雀,身子骨不弱,可經曆家人的生離死別,又風塵仆仆北上顛簸,再加水土不服,體質直線下降。如今已是她入京城的第三個冬天,但還是不適應那種酷寒,一到冬天稍微不注意就會感冒。


    朱浩歎道:“我在北方也不適應,但日子總要過下去。其實我一直都在揣摩,先生跟夫人間到底是何關係……可實在難以厘清楚,不知夫人幾時能真正成為我的師娘呢?”


    婁素珍一聽這個,即便心態再好,也不由兩頰飛霞,神情變得局促起來。


    “公子莫要言笑。”


    婁素珍低下頭道。


    朱浩道:“可能是唐先生半生孤苦,年老後膽子變小了,不敢吐露心跡,其實我希望你們能相依相守,白頭偕老。另外夫人……內子……就是孫家小姐,最近在家裏沒什麽事,我打算送到你那兒,由你教她一些東西,幫你做事如何?”


    “尊夫人……”


    婁素珍本想說,你一個朝廷大員的妻子,居然會出來拋頭露麵?


    但話到嘴邊,婁素珍突然意識到,朱浩是那種隨和的性子,什麽事都看得很開,無絲毫文人身上的迂腐氣,有此想法並不稀奇。


    當下婁素珍笑著點點頭,當是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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