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華殿內。


    張太後設宴,給朱四和楊廷和這對君臣擺和頭酒,同時還將內閣所有成員和朝中兩名大臣給請了過來作陪。


    張太後坐在主位,一側是皇帝的席位。


    下麵兩側各擺了三張案桌,左側依次是楊廷和、蔣冕和毛紀。


    而右側席位就很有講究了。


    為首者乃戶部尚書孫交,其次是內閣大學士費宏,最末席是唐寅。


    這是唐寅第一次參加這種高規格的皇宮賜宴,居然還是太後和皇帝一同款待大臣,而他唐寅能登堂入室,也是張太後得知唐寅深受新皇器重,並且開礦這件事本身就是由唐寅在主持。


    宴席開始。


    酒菜方麵,非常考究,果子五般、燒炸五般、鳳雞、雙棒子骨、菜四色、湯三品等應有盡有,全是上等佳肴。


    張太後作開場白:「楊閣老,陛下剛登基,很多事都不懂,多仰仗你和諸位卿家鼎力相助,有何紛爭,私下裏說清楚便可,避免生出誤會……朝堂上吵吵嚷嚷,不是讓天下人瞧笑話嗎?」


    楊廷和麵色拘謹,拱拱手當作是受教。


    朱四道:「母後,朕也覺得楊閣老與諸位部堂居功至偉,尤其是固我大明之本,應當論功請賞。」


    張太後道:「陛下,你不是已加楊閣老為左柱國了嗎?」


    楊廷和有擁立大功,朱四到京城後,給楊廷和加「左柱國」文爵,已是朝中眾大臣之隆寵之最,但現在朱四好像還要再嘉獎。


    「不夠,遠遠不夠!」朱四道,「朕認為,應當以功,冊楊閣老、蔣閣老和毛閣老以伯爵,歲祿千石。」


    「啊?」


    張太後沒想到兒子這麽想得開。


    居然想著給自己的政敵加官進爵。


    還是以文官來升勳爵?


    楊廷和麵色有些怪異,很明顯小皇帝的舉動超出了他的預期,急忙推辭:「陛下,不可。」


    朱四笑道:「南兵部尚書王守仁,以平江西寧王叛亂,而冊新建伯。論功勞,幾位閣老遠在他之上,怎就不能封伯呢?世襲罔替,以示朕對諸位後人的隆寵。」


    楊廷和旁邊的蔣冕和毛紀沒做表示,但顯然冊封爵位這件事,換做任何一人都想接受。


    卻又不能接受!


    鬼知道小皇帝在打什麽主意?


    之前起了衝突,想拿點好處出來,平息朝中風波?讓閣臣繼續支持小皇帝將來的施政策略?


    張太後笑道:「陛下有心了,楊閣老、蔣閣老和毛閣老就不必推辭了吧。」


    這話說得,明顯將剛入閣的費宏給杯葛在外,好像費宏配不上冊封。


    但費宏並不在意,他也清楚賜爵位隻是表明風光,惹來的非議會很多,再加上他回朝就承受了朝中很多的壓力,可不想卷入到輿論漩渦中去。


    楊廷和起身,躬身行禮:「老臣為大明所作乃份內之事,從不敢居功。請陛下收回成命。」


    「母後,您看呢?」


    朱四假模假樣問張太後的意見。


    張太後歎道:「其實陛下也是一片好意……罷罷罷,即便幾位不受爵位,那也該蔭錦衣衛指揮使職,陛下以為如何?」


    母子倆很認真探討起給三位內閣老臣的賞賜問題。


    你們不想當伯爵,就給你們一個世襲錦衣衛指揮使的官職,也是世襲罔替,當然實缺很難給,但有了這虛銜,以後你們三家也屬於京城勳貴體係了,這可比你們的後代需要走科舉之途做官好太多了,畢竟不是誰都是讀書種子,子孫中也有不成器的,算是給他們留了一條後路。


    楊廷和道:「太後,老臣等,絕不敢


    受。」


    蔣冕和毛紀也起身推辭:「臣不敢受。」


    張太後苦笑:「這是作甚?諸位卿家對朝廷居功至偉,難道這點賞賜都不領受嗎?坐下來敘話,不用如此拘禮。」


    在楊廷和引導下,左邊三人重新落座。


    這酒宴,氛圍壓抑,不管是皇帝還是大臣,均不知該說點什麽才好。


    反倒是張太後,平時少有與外臣接觸的機會,此等時候倒是充分彰顯了她身為太後的威儀。


    張太後道:「閣臣本就是為匡扶社稷而設,兩代先皇,對閣臣都信任有加,閣臣能規勸皇帝過失,讓大明步入正軌,陛下你身為君王,應當體會你父皇和皇兄的良苦用心,不能因為朝堂上跟閣臣有不同見解,而心生怨懟啊。」


    「朕不會。」朱四道。


    「那就好。」


    張太後隨後打量楊廷和,「楊閣老身為內閣首輔,就不要跟小輩一般計較了吧?幾朝老臣了,還有什麽想不開的?先前是鬧出一點小誤會,不如這樣吧,聽哀家的……西山煤窯啊,該開還是開下去。」


    「太後……」


    楊廷和當即便要出麵勸阻。


    張太後抬手打斷楊廷和的話,道:「哀家知道楊閣老的意思,這西山到底涉及京畿戍衛之事,從太宗皇帝遷都京師以來,這周邊便是大明龍氣匯聚之地,連動土都要小心翼翼,更何況是開礦攪動龍脈?」


    楊廷和心想,你知道還說要保留西山煤礦?


    張太後又道:「但問題是,先前幾代。西山早就有人開煤窯,若是民間開而官家卻不能開,難免百姓中會有非議聲。」


    「雖然哀家知曉,諸位卿家的意思,想要維護我大明安穩,並非為一己之私,但始終還是要避免民間閑言碎語傳播開來。」


    朱四眯眼打量楊廷和,見對方緊繃著臉,不為所動,當下像是想開了一般,對張太後道:「母後,兒先前不過是想以開礦的方式,為朝廷解決錢糧缺口,近日戶部已在調遣錢糧,將東南海防缺額補上,其實兒也沒必要再堅持,先前因此跟朝中一些大臣產生誤會,實在不應該。朕先認錯。」


    張太後麵帶欣慰之色:「陛下,如今你已隱隱有了你父皇的風采,你父皇在朝事上,偶爾也會有些小執拗,但後來就想開了,怎麽都不能虧待一心為你和大明江山社稷著想的肱骨大臣啊。」


    話說得漂亮。


    連孫交聽了都心生敬意。


    話說以往孫交也有點看不起小皇帝,覺得朱四任性妄為,就算昨日朝堂上楊廷和咄咄逼人,不似人臣,但皇帝的表現也不像是個睿智的君王,但今天再看小皇帝……怎麽看都是虛懷若穀的明君聖主。


    一天就能變化這麽多?


    孫交不由打量旁邊的唐寅一眼,心想你們教導小皇帝的本事挺高啊,真想請教你一下,你們是怎麽讓小皇帝變得這麽「乖」的?


    楊廷和等幾名閣臣聽了這話,心裏七上八下。


    若是現在再堅持的話,明顯就是不給太後和皇帝麵子,尤其人家皇帝都把軟話先說出來了,這是在給你楊廷和台階下。


    你楊老頭不會不好好把握住機會,非要鬧到底吧?先前你還可以對皇帝說,不服去找太後論理,威脅盡顯。


    可現在人家太後都出麵勸和,你楊廷和再說什麽?


    張太後道:「哀家之意,也不是要動大明的龍脈,西山開礦,還是要低調為之,也不能讓民間對此事再有議論。另外呢,陛下啊,你先前要把西山的煤窯賣給那些商販,哀家看來大可不必!」


    朱四苦著臉道:「母後,其實兒也不想如此,這不是朝廷連彌補東南海防的銀子都湊不出來,兒想開礦……苦於沒


    有啟動資金,內府能調動的錢糧,都被兒用作軍需,實在沒辦法,才如此的。」


    說得很委屈。


    內府本該屬於皇家用度的銀子,朕沒拿來享樂不說,全都拿去填補朝廷虧空了。


    沒銀子開礦,才想著去民間募集。


    就這樣還被大臣當作是胡作非為的君王,朕心裏憋屈得很,母後可要為兒做主。


    「那你也該提前跟幾位閣老大臣商議好,何至於提前不說,等事發後再議?你讓那些王公大臣怎麽想?規矩還是很重要的。」


    張太後似模似樣教訓兒子。


    但明眼人如楊廷和,早看出來了,現在張太後因為兩個弟弟的利益受損,再加上皇帝在她這個「後母」麵前說了軟話,張太後想以此來收攏小皇帝之心,這才出麵幫忙說話。


    這是母親在教訓兒子嗎?


    簡直是母子倆唱雙簧,打大臣的臉啊!


    可人家說得沒問題,麵子上,太後在幾位大臣麵前教訓了皇帝的不善之舉,這麵子給得很足了。


    還是那句話,你楊廷和若是不服,下一步你還指望張太後跟你聯手把小皇帝的皇位給廢了不成?


    楊廷和心中異常焦慮。


    一旁的蔣冕暗中扯了楊廷和的袖子一把,意思很明顯。


    小皇帝在事前發生後,不去胡攪蠻纏,表現出了極高的政治素養,用策準確,跟太後搞好關係,弄了這麽一出母子情深的戲碼,太後站在新皇這一邊,我們就必須要在這件事上服軟退讓。


    否則我們連道義上的正義都失去了!


    朱四道:「兒臣其實隻是立功心切,想讓別人知道兒配得上這皇位,有時是操之過急了一些……兒承諾,以後做事,一定會講規矩,凡是都跟諸位卿家商議清楚,不會再私下行事。」


    「好,好。」


    張太後用滿含期許的目光望著朱四。


    沒辦法,誰讓她的親生兒子死了呢?


    現在不靠朱四,還能指望誰?


    難得朱四現在看起來一副孝順的樣子,這種事上沒理由不站在兒子一邊。


    換別人來當皇帝就更好嗎?


    未必吧!


    張太後隨即望向楊廷和,道:「楊閣老,不知您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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