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裏還在到處流傳朱浩在番邦使節麵前失禮之事。


    結果中秋剛過,八月十六的晚上,會同館內便發生「血案」,有人在會同館內刺殺朝鮮使節,申繼宗幾乎是死裏逃生,接連被砍中幾刀後才在會同館的看館衙差相助下,殺退刺客。


    楊慎聽說此事後,急忙前去查看情況。


    這次楊慎沒見到申繼宗,隻見到副使尹希仍。


    尹希仍此事依然是一臉後怕,地上躺著十幾個人的屍體,既有朝鮮使團的人員,也有刺客。


    刺客來勢洶洶,到底是哪裏來的不清楚,隻知道每次出招都朝要害部位招呼,朝鮮使節本以為是大明這邊的人前來行刺,後來卻多虧會同館的人相助,幫助他們把刺客殺退。


    「怎麽回事?」


    楊慎看著地上橫七豎八的屍體,四處流淌的鮮血,嗅著空氣中濃重的腥氣,肚子翻江倒海般,喉嚨一陣發癢幾欲嘔吐,但他終歸還是忍住了。


    這問題本事問尹希仍,但尹希仍不知該如何回答,隻是搖頭苦笑。


    南城兵馬司一名副指揮使走了過來,抱拳行禮:「這位大人,大概七八名刺客前來行凶,幸好提前有人預警,會同館內特意加派了人手,這才沒釀成大禍。但朝鮮正使好像……受傷嚴重,已找到大夫前來問診。」


    楊慎有種打人的衝動。


    怎麽好端端突然有刺客前來?


    還是在自己作為朝廷委任的迎接正使的情況下!


    這件事對他來說沒影響是不可能的,若是新皇蓄意刁難,肯定會怪責他保護番邦使節不力。


    「朱翰林呢?」


    楊慎轉身問了一下身後的隨從。


    聽說此消息後,他在出翰林院時就讓人去通知朱浩,讓朱浩過來看看。


    倒不是說他想問問朱浩是怎麽猜出這些人在京城有麻煩的,其實就是想讓朱浩過來露個麵,方便他這個正使把責任推出去。


    可到了地方後他就想明白了,這件事朱浩提前做了預警,責任怎麽也落不到他頭上。


    隨從道:「朱翰林尚未到,估計……快了。」


    楊慎急忙把會同館的人叫過來,嚴厲斥責一番。


    至於尹希仍等朝鮮使節,楊慎懶得去理會。


    ……


    ……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楊慎都快忍不住要再派個人去催促一下時,朱浩姍姍來遲。


    「大人,朱大人來了。」


    先前南城兵馬司的副指揮使又回來了,此人名叫何立,在京城遍地達官貴人之地,一個正七品的南城兵馬司副指揮使,武職也,一點地位都沒有,是個文官他都要稱呼大人,見到楊慎後也是因為公事在身才沒跪下來磕頭。


    即便如此,說話也是畢恭畢敬。


    楊慎道:「請他進來。」


    說著他已起身到花廳門口迎接。


    見到一身常服的朱浩,楊慎把朱浩叫到屋裏邊,屏退眾人之後輕聲問道:「知道是何事了吧?」


    「嗯。」


    朱浩點頭。


    楊慎歎道:「刺客真是膽大妄為,雖然現在還不清楚他們具體是何人指派來的,但基本能夠確定,是番邦內部紛爭,與我大明無關。我朝官兵相助他們殺退刺客,反而助了他們一臂之力。」


    朱浩問道:「隻是殺退嗎?那不是說……」


    「我知道。」


    楊慎有些無奈,「順天府那邊過來一名知事,我跟他說了,順天府衙門會加派人手到城內各卡口,巡查蛛絲馬跡,相信要不了多久便會有線報傳來,刺客中有人受傷,藏匿在城中應該不難找。」


    朱浩道:「涉及外邦,由順天府來辦案的話……怕是不合適吧?這件事,是不是應當向上麵請示?」


    「上麵?」


    楊慎麵帶疑惑。


    正說著,外麵喧嘩聲傳來。


    何立在門口:「兩位大人,錦衣衛的上差前來,說是要查問此案。」


    楊慎麵色著惱,本來讓順天府和南城兵馬司的人幫忙查查就行了,現在惹來錦衣衛,事情恐怕不好收場了。


    作為大明這邊派出迎接使節的主官,楊慎很不希望事態擴大。


    但他還是帶朱浩走出花廳,去見錦衣衛來人。


    ……


    ……


    來的錦衣衛有五人,為首者是一個叫王邦奇的總旗官。


    此人在大明曆史上赫赫有名,正德年間,王邦奇為了迎合上司錢寧、江彬等,出麵折磨文官,後來因辦事手段毒辣,得罪人太多,被罷官免職。


    嘉靖登基後,王邦奇多次請求複官,不知何時已官複原職。


    給事中安磐曾參劾王邦奇:


    「……邦奇等在正德世,貪饕搏噬,有若虎狼。其捕女幹盜也、,或以一人而牽十餘人,或以一家而連數家,鍛煉獄詞,付之司寇。謂之‘鑄銅板,。其緝妖言也,或用番役四出搜愚民詭異之書,或購女幹鬙潛行誘愚民彌勒之教,然後從而掩之,無有解脫,謂之‘種妖言,……」


    此等酷吏,後來在楊廷和致仕後,終於將其天賦發揮到極致,楊廷和派係的人相繼被他攻擊,抓了很多人下詔獄,甚至很多名官員被他折磨致死。


    曆史上王邦奇就是嘉靖折磨楊廷和及其黨羽的急先鋒,用來震懾百官,之所以不用興王府出身的人,專門找王邦奇,其實是為了避嫌,把那些能帶來好名聲的行動都留給了興王府舊部。


    朱浩畢竟沒有執掌錦衣衛,王邦奇出山這件事,朱浩沒發表過任何意見,卻未曾想,會在這裏遇到。


    此時的王邦奇不過是個正七品的錦衣衛總旗官,但見到楊慎和朱浩時,那傲慢之態已溢於言表,就像他才是上司,可以隨意將眼前這兩個翰林給處置般。


    「……為何事兩名翰林官來管這邊的事?不是說有刺客嗎?刺客在哪兒?」


    王邦奇根本就沒有跟楊慎和朱浩打招呼,上來便朝何立發難。


    何立指著不遠處地上躺著,覆著草席的屍體道:「刺客都在當中。」


    王邦奇怒道:「我是問你活口!」


    「沒……沒抓到活口。」


    何立囁嚅道。


    王邦奇「唰」地一聲將腰間佩刀抽出來,厲喝道:「怎麽做事的?為朝廷辦差,卻如此懈怠?居然連個活口都沒留下來?說,刺客可是你們派出來的?」


    「不……不是啊……」


    何立雖然早就料到錦衣衛的人不好說話,但沒想到會如此蠻橫。


    楊慎走了過去,瞪著王邦奇道:「你幹什麽?這裏是會同館,不是爾等武官撒野的地方!」


    「你!」


    王邦奇怒視楊慎,差點就想揮刀往楊慎身上砍,但看到楊慎身上的青色官袍,不敢再出言恐嚇。


    何立好像找到救星般,趕緊介紹:「這位是楊翰林,首輔楊中堂公子,他是奉命前來招待朝鮮使節的主官。」


    朱浩笑道:「南城兵馬司本來就沒有看守會同館的職責,聽聞此處遇襲,前來問案有何不妥?為今之計,及早把逃走的刺客抓到才是,其他的待日後再說。」


    「你是誰?」


    王邦奇怒視朱浩。


    朱浩心想,真是不知死活,我是誰也是你能打聽的?我是一個能讓你瞬間萬劫不複,不給你留絲毫


    麵子的人。


    何立急忙引介:「這位是朱翰林,與楊翰林同行。」


    王邦奇冷笑不已:「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也敢幹涉京城緝盜之事?還是回家讀你們的聖賢書,打打殺殺的事,不適合你們!」


    言辭中滿是奚落和嘲諷,卻不敢把話說得太滿。


    但對楊慎來說,這比打他臉還嚴重。


    「錦衣衛幾時能幹涉外交事務?你可有上麵的旨意?把你們上官的手諭拿出來,我倒要看看,哪個人指使你過來找事的。」


    楊慎可不會慣王邦奇的毛病。


    你連個百戶官都不是,話說錦衣衛千戶見了我都要客客氣氣行禮,誰給你的膽子敢這麽對我說話?


    王邦奇雖然蠻橫,但似乎也看出來了,這位楊閣老的公子不好惹,他不急不慢,冷哼一聲便往旁邊去了。


    楊慎正要追過去責難,卻被朱浩伸手攔住。


    朱浩給楊慎使了個眼色,意思是,寧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這種人你跟他鬥什麽氣?贏了你也不覺得光彩,輸了更覺窩囊。


    朱浩道:「何副指揮使,我看這樣吧,該查還是要查,至於朝鮮使節那邊,先不去打擾,等回頭抓到刺客及其同黨後,審問出結果,再跟他們說明案情。對外不要公開這件事,若有人問及,就說是朝鮮使節內部鬥毆,事態千萬不可擴大。」


    「是。」


    何立急忙行禮。


    朱浩對楊慎道:「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估計明日朝堂可能會談及此事,本來與我們關係不大,錦衣衛要查,我們攔著作甚?走了!」


    楊慎眼珠子滴溜溜一轉,也琢磨出門道來。


    錦衣衛要橫插一杠子,還派了這麽個不識時務的王邦奇來,事情就變得非常微妙。


    明知有人會借這件事做文章,他隻是被臨時安排來迎接朝鮮使節的官員,大可不必為此等事發愁。


    ……


    ……


    入朱浩所料。


    翌日朝會將要開始時,有關朝鮮使節在會同館被多名刺客刺傷之事就已傳開,眾大臣議論紛紛。


    讓人更覺得不可思議的是,先前陪楊慎去迎接使節的朱浩,一個翰林院中不起眼的小人物,居然提前警告讓朝鮮使節早點走!?


    倒顯得這家夥料事如神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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