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狼狽地從絲綢鋪裏出來。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那劉彥格外狼狽,他看了一眼自己的上官戴胄:“戴公,要不要……”


    戴胄陰沉著臉,此時……他已感覺到有一些問題了。


    他心亂如麻,卻是嗬斥道:“你要做什麽?要帶差役來抄了這家店嗎?那好,現在正是需要你的時候,我這兒有三萬貫,你將這裏的絲綢都查抄了,給老夫弄一萬六千匹絲綢來。”


    劉彥聽罷,打了個冷顫。


    眾人便又都看向房玄齡。


    房玄齡豈會不明白什麽?他冷冷地看了一眼劉彥,像是仍不像接受現實似的,而後擰著眉心道:“再試一試,去其他鋪子看看。”


    於是一行人又匆匆到其他的鋪子走了一圈,隻是這一次,謹慎了許多,詢了價格,都是三十九文,什麽都好,就是沒貨。


    雖然每一個絲綢鋪子都將一匹匹絲綢擺在了貨架上。


    房玄齡此時再不明白,那就真的是豬了。


    戴胄的心已沉到了穀底,一臉苦澀地朝著房玄齡行禮道:“房公,下官失察啊。”


    房玄齡死死地看著戴胄,半響後,冷冷道:“玄胤誤我啊。”


    玄胤乃是戴胄的字。


    戴胄聽到這話,心便涼到了骨子裏,轉眸再看那該死的劉彥,隻恨不得立即宰了他。


    “設法打聽哪裏可以買到絲綢。”房玄齡當機立斷道。


    他畢竟不是腐儒,此時已想到,絲綢不可能不進行交易的,既然東市買不到絲綢,那麽一定會有一個地方可以將絲綢買來。


    於是大家各顯神通,終於打聽到了。


    房玄齡親自跑去了崇義寺,在那潮濕的茅草屋裏穿梭,他此時已意識到……陛下昨夜隻怕不是在東市,而是來過這裏。


    他越想越是惱怒,又覺得慚愧。


    派人去絲綢鋪裏問了價,七十三文。


    聽到七十三文,房玄齡倒吸了一口涼氣,其餘人也都默不作聲了,神色很震驚。


    手中這三萬貫,莫說是一萬六千匹絲綢,便是一萬匹絲綢都買不到。


    “物價竟上漲至此?”房玄齡厲聲質問戴胄。


    戴胄要哭了,他自覺得自己雷厲風行,平抑物價的事,已經采取了許多的措施,哪裏想到……會到這個地步。


    七十三文這個數目,是他無法想象的,他看著房玄齡,一時之間,竟是說不出話來,於是囁喏道:“這……這……下官不知。”


    “民生竟貽害至此。”房玄齡氣得身體哆嗦:“你怎麽對得起陛下的厚愛。”


    戴胄百味雜陳,羞愧得隻恨不得鑽進地縫裏。


    “七十三文啊。”房玄齡欲哭無淚,口裏反複念叨:“七十三文,七十三文,玄胤,你可知道七十三文意味著什麽嗎?自恒古以來,絲綢從未上漲到這樣駭人聽聞的地步。老夫終於明白,陛下為何讓我等來買絲綢了,老夫明白了……”


    跟著他們後頭的長孫無忌已經不耐煩了,反正他是吏部尚書,這事兒跟自己無關,於是道:“那這絲綢,買是不買?”


    房玄齡今日火氣很盛,平日他對這位國舅是很忍讓的,今日不知什麽緣故,卻是衝他道:“買了,莫非長孫相公來賠這差額嗎?”


    長孫無忌:“……”


    這畢竟不是幾十幾百貫的差額,這是一萬多萬貫,誰承擔得起,大家是來做官的,又不是來做善事。


    房玄齡深吸了一口氣,感慨道:“陛下這是讓我們親自來這崇義寺看看啊,諸公,你們站在這裏,難道不覺得羞愧嗎?老夫現在便羞愧難當,我等久居廟堂,何曾體會過民生多艱,罷罷罷,不說啦,天色不早,立即去二皮溝。”


    說罷,房玄齡陰沉著臉,帶著人匆匆而去。


    回到二皮溝時,天色已晚了。


    此時乃是子夜時分,天上沒有星雲,隻偶有百家燈火隱約朦朧。


    到了陛下所下榻的宅邸,眾人站在外頭。


    一個宦官在這裏,似乎一直在等候著房玄齡等人。


    房玄齡朝他道:“陛下何在?”


    “陛下已經睡下。”


    房玄齡頷首,他明白了,於是乖乖地束手垂立在外頭。


    其他人見房玄齡如此,也隻好有樣學樣。


    他們的年紀都大了,白日舟車勞頓,本是筋疲力盡,此時夜裏,已是困乏得不行,可他們不敢驚擾陛下,又深知不能就此離開,隻好乖乖地站在這裏候著。


    這一候,就是一夜。


    到了次日的清晨,天色還是一片朦朧的灰白,寒霜打下來,令房玄齡等人顯得滑稽可笑,本是黝黑的長須,被霜打白了。


    站了一夜,眾人覺得渾身筋骨酸麻,有人更是覺得身體搖搖欲墜,頭昏眼花,卻也隻能繼續老實的候著。


    終於……李世民的行在裏點起了一盞盞的燈,像是一下子讓幽靜了一晚的世界複蘇了一般。


    眾人巴巴地看著大門出,終於有宦官從裏頭出來道:“陛下請諸公進去說話。”


    眾人一聽,疲倦的臉上猛地打起了精神,房玄齡等人再無猶豫,連忙進了李世民的行在。


    在這裏……李世民昨夜倒是睡了一個好覺,他發現陳正泰這兒雖是簡樸,卻是挺舒服的。


    洗漱的時候,有人給他送來了一個‘牙刷’,這牙刷是木製的,頭部鑲嵌了許多毛,是豬鬢毛,除此之外,還有人送了一個小盒子來,盒子打開,是藥粉,這藥粉是用金銀花和苦參末還有茯苓磨製而成,沾上一些,和清水一混,李世民笨拙的刷著牙,一通鼓搗之後,居然覺得自己的口裏很清爽。


    雖然有些不習慣,不過……挺有意思。


    真正的牙刷,到了宋朝初年才開始出現,這個時候,哪怕是皇帝,也得用柳枝,不過柳枝用起來,畢竟多有不便。


    李世民刷過了牙,便有人開始奉了茶來。


    這茶說也奇怪,竟不是煮的,裏頭也沒有蔥、薑、棗、桔皮、茱萸、薄荷之類,就那麽一點茶葉,不知是不是曬幹還是用其他方法製成的,茶葉放裏頭,而後用開水一燙,便送到了李世民這兒來。


    李世民看著這古怪的茶水,不禁有點謹慎,催問身邊的人,陳正泰起了沒有。


    宦官就說陳郡公正在帶太子做早操。


    李世民麵帶微笑:“正泰小小年紀,作息還是極好的,少年人晨起操練,並不是壞事。”


    宦官卻是顯得欲言又止。


    李世民瞪了他一眼:“想說什麽?”


    宦官道:“奴聽這裏的莊戶們說,陳郡公平日都是日頭上了三竿才起,今日倒是稀罕,起得早,還晨操。”


    李世民頓時覺得自己的臉火辣辣的疼,轉念一想,又覺得這宦官多事,拉著臉道:“去將陳正泰叫來。”


    李世民這般不徐不慢。


    倒是可憐房玄齡等人雖進了行在,卻隻好在寢房外頭的屋簷下繼續站著靜候。


    不多時,陳正泰和李承乾二人進來,想必是做了晨操的緣故,所以二人精神奕奕,頭上還冒著熱汗,二人行過禮。


    李世民也不點破陳正泰做晨操的事,隻是道:“正泰,你來,此茶……能喝?”


    陳正泰便笑道:“這是學生在二皮溝所製的茶,此茶確實不一樣,用的是特殊的製法,所以……所以……隻需用熱水衝服即可,這茶可以喝的呀,平日學生在此就喝這樣的茶。”


    說到這裏,陳正泰壓低了聲音:“學生還打算將此茶上市呢,不過得先讓人去尋覓好的茶山,有了好的茶葉,預先購買下來,而後製出一批再行上市。”


    李世民樂了。


    二皮溝的買賣,宮裏都有一份,原來這東西也能掙錢?


    能掙錢的東西,李世民是不介意品嚐的,於是端起了茶盞,輕輕的呷了一口,這一口下去,頓覺得有些寡淡無味。


    唐朝人的口味很重,尤其是茶葉,這喝茶的方法有兩種,一種是煮,一種是煎,而且裏頭並不隻是放茶葉,而是什麽作料都放,某種程度,這喝茶更像是喝湯,什麽油鹽醬醋,都看各人的口味。


    李世民輕皺眉頭道:“怎麽吃著像是喝白水一般。”


    他話剛出口,頓時覺得自己口齒之間似留有茶香,方才喝進去的茶水,雖依舊覺得寡淡,卻又似有不同的滋味。


    雖然人的口味……一時難以更改。


    可是好的茶水,畢竟還是能征服人心的。


    李世民看著跟前的茶盞,口裏道:“你等等,朕再試一試。”


    於是又呷了口茶,這一次……開始覺得味道出來了,他細細品味,突然眼眸一張,道:“有意思了,有意思了,此茶需細品,越是細品,才越覺得有滋味,看來是朕方才喝茶的方法不對。”


    陳正泰似乎早料到如此,樂嗬嗬道:“過些日子,學生就打算,打著貢茶的名義賣的,當然……這也是太子師弟的主意。”


    李承乾:“……”


    陳正泰又道:“現在恩師喜歡,那麽這貢茶便算是坐實了,過幾日,學生送一些這樣的茶葉入宮,孝敬恩師。”


    李世民不禁笑道:“好,好的很,難為你有孝心。噢,房卿家他們回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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