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玄齡的奏疏,很快得到了巨大的反響。


    坊間關於築城的言論,本就甚囂塵上。


    雖然有人將築城比作是修大運河。


    可摸著良心說,這是不公平的,因為當初修築運河,完全是隋朝征發人力,這是百姓們的徭役,乃應盡的義務。


    可這築城,陳正泰是給了錢的。


    因而尋常百姓,倒是沒有怨聲載道,不過卻因為給錢,倒是讓不少的世族部曲看到了機會,若是以往,部曲是不敢逃亡的,畢竟大唐對於部曲和奴婢都有嚴格的規定!


    若是輕易逃亡,背叛自己的家主,一旦拿獲,都將受到嚴重的懲罰。


    故而許多部曲,絕不敢輕易脫離自己的家主。


    當然,也有意外,一方麵,是世族的土地開始減少,部曲所能耕種的土地自然而然也就減少了。


    另一方麵,則是若是逃亡,陳家那邊往往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且他們去的乃是大漠,在那大漠裏,暫時是沒有王法管轄的所在,難道世族還能派人往那千裏無人煙的大漠裏去抓人?


    這些淪為奴仆的部曲,開始三三兩兩的逃亡,更有甚者,成群結隊。


    他們逃亡至大漠之後,會有專門的商人和他們接應,而後給他們提供吃喝,安排他們食宿,將他們送達朔方。


    到了朔方之後,他們很快便可以尋到苦力的工作,而對於商賈的回報,則是給與自己一年期內,每月兩成的月錢。


    其實起初的時候,商賈們心很黑,直接索取他們每月五成的報酬,隻是陳家似乎也察覺到了這個問題,許多被商賈們幫助之下逃亡來的人,生活格外的淒慘,而後,朔方便發布了法令,將報酬提至每月薪俸的兩成,超過了這個數目,可以尋陳氏的族人主持公道。


    商賈們總算是收斂了一些。


    不過即便是兩成,還是有利可圖的。


    陳家有錢。


    而世族有的是人。


    朔方那兒在招募人手,勞動力緊缺,商賈們起初的時候,是協助部曲逃亡,到了後來,一些專門的商賈開始不滿足於此了,他們開始雇傭人,四處在關中傳遞各種消息,描繪朔方的生活如何的安逸,開始誘騙一些部曲出關。


    在利潤的催動之下,商賈們甚至已經到了不惜得罪某些大世族的地步,鋌而走險,一批批的人,出現在關隘口。


    而在這裏,關隘的官兵早已被買通了。


    因為大量的人馬需要出關,有的是運貨,有的是運人,在此地,已形成了巨大的集市,當地的守將,如今每日好吃好喝的被商賈們擁簇著,起初他是不樂意的,因為世族追索逃亡的部曲,也給了自己不小的壓力,可這些商賈們給的錢實在太多了,收了一個,後頭的人便絡繹不絕,一時之間,竟發現自己竟已數錢數到了手軟。


    於是,關隘處的官兵,幾乎沒有任何的盤查,各大商隊的人,直接放出關去。


    而一出關,早有人在此接應了。


    與各大商行接洽的部曲們,隨即進行登記。


    所有的登記都是必要的,因為朔方那邊有規矩,每一個出關的人,都要報上自己的姓名和籍貫,以及技能。若是有人敢隱匿不報,便要遣返回關內去。


    商賈們好不容易將人弄出來,若是將人遣返回去,便不能吃這些部曲的血了,當然是乖乖恪守著規矩。


    韋二就是其中的一員。


    事實上,他自己姓什麽叫什麽,其實早就不知道了,隻知道自己自小給韋家放牛,又不知什麽緣故,自小,大家便叫他韋二。


    韋二其實自己也不知自己為啥會出關來。


    隻曉得自己好好的放牛,有人突的湊上來,各種打聽韋家部曲的事,又和他天花亂墜的互吹一通到了關外,成天都有肉吃,每月還有錢掙。


    當然,這些並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他們說那裏發媳婦。


    於是韋二就來了。


    韋二的膽子不大,起初他是害怕的,因為部曲逃亡,一旦被家主拿住,家主是有處死他們的權力的。


    不過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一切都很順利,他隻和人接觸之後,立即便被人先藏匿起來!


    等風聲過去,沿途上總有各種人輾轉著將他改頭換麵,改造成各種的身份,這些商賈們似乎對此輕車熟路,甚至連偽造的身份,都已他準備好了。


    來到這裏,韋二一臉茫然,且局促不安的進行的登記,所謂的登記,無非是進行詢問。


    譬如姓名、年齡、性別等等。


    當問到技能時,韋二悶了老半天,才撓撓頭,不好意思地道:“俺隻會放牛。”


    一聽放牛二字,登記的書吏以及一邊的幾個人都不由地側目看過來。


    這書吏手中的筆一顫,以至在紙片上留下了一灘墨跡,而後他定定地看著韋二,一臉驚訝的道:“你會放牛?”


    “是啊。”韋二很認真的道:“我一直都在給從前的家主放牛,噢,順帶還幫著養馬。”


    書吏臉色更震驚,老半天,才吐出了一句話:“人才難得啊。”


    一邊的人竊竊私語:“這兩日,都沒有碰到會放牛和喂馬的來,今日可算又撞到了一個。”


    “不知道是不是騙子,等到時一試就知道。”


    “現在陳家到處都在招募能放牛養馬的人,雇傭去牧場裏,倘若此人當真是個好手,那少不得……將來大有前途了。”


    “這樣的人才……現在可不好找。”


    這書吏擠眉弄眼,將韋二拉到了一邊,欣賞的看了韋二一眼,便道:“你從前的家主是誰?”


    本來這個問題是很忌諱的,因為大家都心知肚明,這是逃奴,隻是朔方這裏,打死都不能承認對方是部曲的身份而已,隻當尋常的流民處理,反正你知我知,實則在表麵上,卻需裝聾作啞。


    可現在這書吏卻忍不住來詢問了。


    韋二想了想,老實地道:“乃是長安韋氏。”


    書吏頓時發出驚歎的聲音:“這就難怪了,你放了多少牛馬?”


    韋二又想了想才道:“倒也不多,三十多頭牛,還有郎君的幾匹好馬。”


    “好馬?”


    “是的,三房的小郎君喜愛烈馬,都是我來照料。”


    書吏眼睛發亮,捏著胡須,連連點頭,隨即帶著欣慰的微笑道:“不錯,很不錯,真是年輕有為啊,吾實不相瞞,吾姓趙,家有一女,剛剛與其夫和離不久,而今待婚在家,過一些日子,不妨可以去見見。”


    韋二眼珠子一瞪,敢情那些商賈們沒有騙人啊,竟真發媳婦啊。


    他哪裏知道,似他這樣技能的人,在整個大漠之中是奇缺的。


    突厥人喜歡遊牧,可是漢人卻更喜安定的生活。


    當然,在這草原裏豢養牛馬是必不可少的事,因而大家更喜建立較為穩定的牧場!


    故而出關的漢人之中,但凡擅長放牛養馬的人,便成了香餑餑。


    畢竟突厥人那一套遊牧的手段,固然可學,可用處卻不大,而似韋二這樣的人,現在正奇缺,陳家的幾個牧場,現在都在花大價錢招募這樣的人,隻要韋二去,若真有本事,將來吃穿是絕對不愁的,在這朔方,定會有立足之地。


    這書吏是攜家帶口出關的,其實在他看來,關外的環境雖惡劣,可生活條件並不糟糕,關中人太多了,根本難有尋常人的立足之地,可在這裏,但凡有一技之長,都不擔心自己會餓死。


    他的這女兒雖是二婚,而且還休了自己的丈夫,可這又如何?在這關外,任何一個女子,莫說二婚,便是三婚、四婚、五婚,那也是香餑餑,不知多少漢子惦記著呢。


    他是覺得韋二看上去老實,又像是有真本事的人,自然也願撮合。


    韋二自是欣喜地應了,這書吏便給了他一個地址,讓他記下,等他安頓之後,再來尋這書吏。


    而後,韋二馬不停蹄地便又跟著一個商隊,身上揣著書吏發放的紙張啟程。


    這一路……沿著道路而行,所謂世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這路便出來了,何況大漠裏平坦,道路筆直!


    一路向北,走了七八日,沿途有商隊的人和他供應了吃喝,很快,他便到了地方!


    隻見那遠處,無數的巨石堆砌起來,數不清的石匠對各種大石進行著加工,新建的磚窯拔地而起,冒著濃濃的黑煙,而新出爐的石磚,在冷切之後,則立即運到了工地上,巨大的工地,人們夯實著基土,堆砌起城牆。


    城牆看上去很偉岸,而不遠的一條河流,上頭泛著無數的舟船,舟船將煤炭和岩石等無數的材料送至簡易的碼頭。


    他隨著人流,到了募工的地方,將自己登記的紙張先送了去。


    很快,便有人給他量了身高體重,在確定他是個壯丁之後,立即便有人拉著他出發。


    這一路,他都是暈乎乎的,不過韋二卻沒有忐忑,因為無論自己輾轉多遠,跟著什麽人前行,對方雖是表情嚴厲,可往往見了麵,先丟一個食袋和水袋來,打開一看,食袋裏都是大餅,硬邦邦的,還有肉幹!


    這對韋二而言,已經十分滿足了,因為他在韋家,夥食也未必有這樣的好。


    在韋二看來,肯給他東西吃的人,曆來都不會太壞。


    很快,韋二被送到了一處牧場,隨即便有一個主事來,打量著韋二,詢問了他一些牛馬的問題。


    領他來的人,見韋二一臉發懵的樣子,忙在旁催促道:“這是這牧場的主事,乃是陳家的人,還愣著做什麽,找死嗎?快行個禮。”


    似乎對於姓陳的人,這朔方的人往往帶著幾分敬意。


    一方麵,這陳姓子弟都是陳正泰的族人。


    而另一方麵,大家發現這些陳氏子弟,雖然分管各個地方,可往往都不是吃閑飯的,就比如眼前這個牧場的主事,這家夥顯然是放馬養牛的骨幹,對於這方麵的事,都極精通,這牧場上下,沒有什麽事可以瞞得過他。


    此人叫陳正寧,他膚色黝黑粗糙,看上去像個馬夫,穿著一件羊皮的襖子,背著手,同樣的打量著韋二。


    他眼睛直勾勾的看著韋二的腿,心裏就已對他點頭了,此人有些羅圈腿,一看就是慣常騎乘的。


    韋二被看的很不自在,便慌忙朝陳正寧行了個禮。


    陳正寧心裏已有了底,便道:“在這裏,沒有這麽多規矩,會騎馬嗎?”


    韋二老實地道“會,會的。”


    “養馬的事也懂?”


    韋二點點頭,有些不太自信:“懂一些。”


    “我若是給你幾匹馬先照管著,能否將馬養好?”


    “可以。”


    “我們這不是遊牧,所以需去打水草,當然,現在有些緊張,將來,等地裏能種出糧,還可給牛馬配一些粗糧吃。”


    說到這裏,陳正寧頓了頓,隨即又道:“我也不必多問了,一看你就曉得是此中好手,你暫時先跟著我做幾日吧,若是合適,到時自有許多事交你做,這牧場上下,有牛馬六百多頭,可人力有些少,隻有二十一人,加上你一個,便是二十二人了!”


    “來了這裏,便是一家人,若是這幾日我滿意,便算是正式在牧場裏職事了,這兒會給你供應吃喝,就是工錢會少一些,每月給你另配八斤肉,再加八百大錢,怎麽樣,可滿意嗎?”


    韋二聽了心裏一哆嗦,這其實是激動的啊!


    不但白吃糧,居然還有八斤肉,以及八百個大錢……


    要知道,在韋家,能給糧吃就很不錯了。


    他激動得臉都漲紅了,老半天說不出話來,良久,方才磕磕巴巴的道:“喏。”


    陳正寧顯得很滿意:“現在人手不足,所以必須得上工了。將來這牧場的牛馬還要增加,到了那時,人手不足,少不得要讓你帶幾個徒弟,你放心,不會虧待你的,到時還給你加肉和錢。”


    韋二暈乎乎的,隻覺得心跳加快,這是幸福的味道啊!


    一瞬間,他生出了一個念頭,狗都不x的韋家,還說什麽關中大族,枝繁葉茂,飯都不給吃飽,看看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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