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是不輕易發怒的,而現在……隻是覺得這吳有靜很可笑而已。


    隻是這可笑的背後又是什麽呢?


    細細去想,不禁讓人生出寒意。


    什麽是士?


    誰才是士?


    再延伸下去,誰能掌握了士人名分的冠名權。


    這背後,看上去可能是書生之見,是口舌之爭!


    可實際上,卻是什麽?


    是利益!


    這是赤裸裸的利益,這利益掩蓋在那堂而皇之的浮華表麵之下。


    而利益的爭奪,是絕不可能是微風細雨的。


    李世民從不相信這一點,他相信任何的利益奪取,都是要死人的,是白骨露野,也是鮮血淋漓。


    毫無例外!


    李世民笑了:“若中試,則為士,不中,連科舉都不能中者,如何能稱之為士呢?”


    他輕描淡寫的說出了這番話,似有警告。


    仿佛是在說,什麽是真正的士,沒有衡量的標準,最初的時候,士是貴族,是血統;此後,士不一樣了,隨著貴族的衰弱,新的士登上了舞台,在察舉製和九品中正製的保障之下,士的標準就成了郡望,成了閥閱。


    而如今,規則在變,到了朕的這裏,就成了科舉。


    在朕的規則之下,固然是隨便你們怎麽折騰,可一旦敢破壞朕的規則,搶奪朕對士人名分的冠名權,那麽朕能戮兄殺弟,自然也能誅滅你們這些跳梁小醜。


    朕說了算!


    李世民這話,是含笑著說出來的,語調並不高,可群臣聽罷,已有不少人覺得森然了!


    因為陛下已經劃下了一條紅線,逾越者,死!


    吳有靜並不愚蠢,他聽到了李世民的這番話,並不敢頂撞,口裏道:“草民也是這個意思,此次無數的秀才奮發苦讀,便是希望能夠中試。上一次,陛下開了州試,取了不少秀才。可在天下人看來,秀才們良莠不齊,其中也有不少濫竽充數的……而此次鄉試,主考官虞世南大學士,出了一道難題,此題對於許多秀才而言,可謂難如登天。正好可借此,將那些學識不足的人拒之門外,這實為朝廷之幸啊。”


    這話聽著倒是正常了,李世民的臉色這才微微有所緩和。


    方才他還以為這吳有靜還敢繼續胡言亂語呢!若再敢胡言亂語,他李世民也不打算客氣了。


    哪裏曉得,這家夥就立即轉了風向了。


    隻是……吳有靜口裏說有不少秀才是濫竽充數,想來也是意有所指啊。


    而這種人最令人生厭的是,別人說話,都會說我認為如何,我以為如何。可他們呢,動輒就是天下人如何如何的。


    朕即天下,你又算老幾?


    當然,這隻是李世民內心的想法而已,隻是表麵上,他還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此時,日頭已漸漸要上三竿了。


    此次皇帝在此設宴,自不是幹坐,宦官們已取了酒水和菜肴上來。


    大唐的酒宴,無論是皇家,還是尋常百姓,都差不多,沒有酒可不成!


    當然,酒水大多以純度較低的黃酒為主。


    眾人暢飲,一麵各自閑聊,並沒有後世那般過於森嚴的禮儀規定。


    ………………


    而在另一頭,已有許多人抵達了貢院之外。


    鄧健等人也早已在先生們的帶領之下到了。


    二皮溝學堂的人人數眾多,足足有一百多人,這般浩浩蕩蕩的來,頓時又鬧得雞飛狗跳。


    人們有的叫罵,有的嗬斥,不過……但凡是大學堂的生員們抵達,大家還是自動地讓出了一條道路來,不敢輕易造次。


    叫罵的人,往往離得比較遠,而離得近的人,便悶著頭不吭聲。


    鄧健和長孫衝還有房遺愛人等到了貢院外頭,一個個翹首以盼。


    說是不激動,那是假的。


    這一次,既關係到了師尊的名譽,還關係著自己的前程!


    現如今關於大考的流言沸沸揚揚。


    在答案揭曉之前,誰也不知自己數年的辛苦,有沒有白費。


    另一邊,卻有一人徐步而來,他帶著幾個仆從,而仆從們顯然怕這位公子有失,所以小心的在旁保護著。


    此人正是李濤,趙郡李氏的嫡係子弟。


    他考完之後,立即將自己的文章默寫了出來,而後交給自己族中的長者們看,再對比坊間許多秀才們默寫出來的答卷,此時……他心裏有底了。


    雖然這個題很難,而且難如登天。


    不過……他覺得自己的發揮還是不錯的。


    當然,這得益於李濤平日深厚的功底,雖然他的文章平平,可他卻很清楚,隻要比別人的好,就能中榜,甚至能名列前茅。


    而根據李氏家族從各地收來的反饋來看,李濤確實屬於超常發揮了!


    這樣的文章,退一萬步而言,就算不能名列前茅,可是中試是十拿九穩的。


    原本李濤不願親來看榜的,覺得隨便讓個仆從去看便是了。


    畢竟他是身份不同的貴公子。


    可終究還是無法保持淡定,最後還是興衝衝的來了。


    在這裏,他見著了不少熟麵孔的秀才,彼此頷首,或是駐足見禮。


    等他到了榜下,便見另一邊,烏壓壓的一群人,不是那二皮溝大學堂的生員,又是誰?


    對於這些人……李濤表現出了世族應有的傲慢。


    他不太看得起這些人,這是一種說不清的感覺……因為這些人和讀書人不一樣,顯得很異類,說他們是一群武夫,還差不多。


    李濤背著手,聽到身後秀才們的議論:“此次考試太難了,不過學生將文章從頭到尾作完,這文章雖是錯漏百出,卻聽說許多人到了交卷時,文章才做一半呢,或許……也有中試的機會。”


    “虞學士出此難題,似乎是別有他意啊。”


    “噢?什麽他意?”


    “聽聞,是為了擋住那些二皮溝大學堂的生員的,你們想想看呀,州試的時候,大學堂的生員們這麽多人考中,是什麽緣故?還不就是那大學堂隻曉得死記硬背嗎?這都是一群書呆子,作的文章,毫無技巧可言。而虞公似乎也察覺到這種情況,就特意出了這麽一個刁鑽的難題,那些書呆子見了這題,憑借他們的天資,如何能寫出文章來。”


    “此言有理。”身後的人就很是感慨地道:“這樣說來,虞公倒是用心良苦了。”


    眾人又看向遠處烏壓壓的生員。


    這些生員們列著隊,一個個很沉默,都不發一言,說他們是書呆子,倒是一丁點都沒有錯了。


    李濤聽到這些閑言碎語,隻噗嗤一笑,似乎他覺得這些人的話,也不無道理。


    不錯,此題太考驗人的應變能力了,再看看那些生員們呆若木雞的樣子,嗬嗬……


    此時,終於開始放榜了。


    這貢院外頭,原本喧鬧非常,此時,烏壓壓的人統統安靜了下來。


    一雙雙眼睛,都不約而同地看向自貢院裏出來的差役。


    差役們到了一處石坊之下,而後架起了梯子,有人提著粥桶上梯,先刷了粥,而後將第一張大紅紙小心地貼了上去。


    這一下子,所有人都激動起來了。許多人甚至屏住了呼吸,齊刷刷的看向紅紙上的一個個名字。


    李濤此時也不免顯得很緊張。


    他覺得自己額上青筋都暴出來了,一看這一張紅紙的名字,最後一名,是名列一百三十五位,也就是說,整個關內道,兩千多考生,隻取一百三十五人。


    要知道,關內道乃是天下十道之一。


    就秀才而言,關內道的秀才也是最多的,畢竟這裏既為天子京畿所在,又是此時的經濟文化和政治中心,上一次,關內道的秀才就占了全天下的三成。


    而如今,這三成的秀才裏,卻隻取一百三十五個舉人,全天下又能有多少呢?


    李濤連忙收起心神,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名單,自後往上看去。


    自一百三十五位,一直看到了三十六名。


    這個巨大的榜單裏,足足一百個中試的舉人……竟是一個關於李濤的名字都沒有。


    這一下子,李濤頗有一些心慌了,他手心在不自覺間已捏滿了汗。


    其實許多人……和他差不多。


    因為人群之中,幾乎沒有幾個人高呼自己中試的事。


    不過,李濤很快便按下了心裏的緊張和慌亂,心裏默默的對自己說,沒有可能的,叔伯們已經派人出去打聽了,這一次題太難,和尋常時不可比,當時他的文章,是十拿九穩能中的。


    既然不在二榜,難道他的名字在一榜?


    這樣一想,他淡定了一些。


    繼續看榜。


    等到另一張榜張貼出來,李濤又是自後朝上看。


    第三十五名的人……赫然是房遺愛。


    房遺愛?


    別人不知房遺愛是誰,李濤卻是很清楚的,畢竟他是趙郡李氏的嫡係子弟,對於房氏家族,卻也有一些了解的。


    再說房家房遺愛在入二皮溝大學堂前,在這長安也可算有名了,隻不過是混賬那類型的!


    那個小子?


    就他也配?


    李濤心裏就更篤定了。


    連房遺愛這樣的人都可以,那麽……他一定是排在前頭了。


    於是他激動地繼續再往上看。


    一路看過去,到了第八、第七……


    這些都是極陌生的名字。


    一個他熟悉的人都沒有。


    直到名列第三的時候,他又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姓氏……長孫……


    長孫衝。


    長孫衝?


    到了這時,其實李濤心裏已經絕望了。


    第二名的人……不認識。


    而第一名……他是第一名嗎?


    可是……他錯了。


    隻見那第一名的位置上,赫然寫著一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名字,便是上一次州試的頭名案首……鄧健!


    鄧健,何許人也。


    竟然第一榜也沒有他自己的名字。


    落榜了……


    李濤自覺得腦海突的一片空白,耳畔不知覺的響起了嗡鳴。


    他身軀顫抖著。


    事實上,像他這樣的人很多。


    幾乎所有的秀才,都翹首看著榜,希望能看出不一樣來。


    當然,所有人都沒有如願。


    他們不可思議地看著榜文,有人看了一遍,不甘心,便又繼續重新細細地去看。


    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後,覺得自己的心涼得不能再涼了!


    落榜了……三年之後再來考?


    要知道……為了趕考,不少人可是自關內道的各州趕來長安,其中跋山涉水,更不必提多少個日日夜夜裏青燈為伴,付出了那麽多的努力以辛勞。


    而且,明明……大家都照著學堂的方法,每日都在苦讀的啊。


    可為何……


    此時,不少人要流下淚來。


    想哭。


    隻是心裏卻苦澀得想哭都哭不出來。


    李濤總是不甘心,他將榜文看了三遍。


    而此時……


    遠處那些二皮溝大學堂的生員們終於不再沉默了。


    有人統計著入榜的人數。


    最後有人道:“入榜一百一十九人,有六人落榜,落榜的人有趙開山、王義、陳秉……”


    落榜的……有六人……


    是了。


    人家根本沒有統計入榜者,那頭名的鄧健,不就是明證嗎?


    鄧健像是沒聽到先生們說的話。


    他隻覺得有些暈乎乎的。


    又中了。


    還是頭名!


    明明自己的文章,自己都覺得寫得並不好啊。


    他覺得發揮得挺一般的啊。


    總覺得他當時的狀態並不是很好。


    就這……


    也能中?


    他覺得很匪夷所思。


    ………………


    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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