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健回頭四顧左右。


    學弟們紛紛看著他。


    此時已是夜半三更,油燈冉冉,跳躍的燈火映射在鄧健布滿血絲的眼裏,泛著光芒。


    鄧健想了想,一臉認真地道:“崔家拿走了多少錢?”


    一個學弟沉默了一下,連忙低頭翻賬:“博陵崔家和清河崔家,兩家總計拿了七十二萬貫。”


    “七十二萬貫?”鄧健凝視著這學弟,顯得很不滿意。


    “嗯,就是這數目,沒有錯。”學弟篤定的點頭。


    鄧健卻是搖頭:“不對,應該是七十二萬三千二百五十二貫。”


    他將數目計的比別人還清楚。


    眾學弟們一時默然。


    在有些人眼裏,這隻是細枝末節而已。


    鄧健卻是一臉憤然地道:“這是多少錢哪。”他咬著牙繼續道:“拿走了錢,以賒欠的名義,可實際上……真有賒欠嗎?那賬目算的很清楚,賒欠的賬簿,他們也做了,這是幾年前的事,根本沒辦法算清楚。還有……涉及到的人證,以及當初的保人,因為年代久遠,絕大多數人也已經作古。某種程度而言,竇家已經敗了,知情的人……一概不清不楚。可是他們說欠了就欠了。”


    鄧健到了這裏,抬起頭來,他昂首:“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可是當初崔家怎麽會借出這麽大筆的錢?這根本就是借著抄家,來吞沒本該不屬於他們家的財富。時至今日,我隻有一句話想說,這麽多的賬,要查,沒有幾年功夫,理不清楚。我們的人力,遠遠不足,而且就算是人力充裕,他們做的賬,也難有什麽破綻。問題就在這裏。”


    鄧健指了指這堆積如山的賬簿。


    他又接著道:“所以,不能按著規矩走,若是按規矩走,我們就陷入了他們羅織的大網裏,一輩子也別想查出真相。所以……我隻謹記著一條,隻有這麽一條,那就是……錢必須得拿回來。他們憑什麽拿這個錢呢?憑什麽呢?憑他們是鍾鼎之家,就憑他們姓崔?崔家……是首當其衝,先從他們這裏入手。我們不是刑官,我們是催賬的,想明白我們的身份,那麽一切就好辦了,我們得將這賬討回來。送了駕貼去,他們不回應,這不打緊,他們不來,我們就自己去。”


    鄧健頓了一下,就道:“我們現在的人手有兩百二十七人,夠不夠去崔家?”


    那吳能皺著眉頭搖頭道:“學長,隻怕不夠。”


    鄧健在學弟們眼裏,還是極有威信的。


    在大學堂裏,你每日寒窗苦讀的環境之下,人們崇拜的不是顯赫的家世,不是漂亮的頭銜,不是那腰纏萬貫的巨富,在那裏,人們將學霸奉若圭臬!而鄧健,恰恰就是學霸中的學霸,學霸中的戰鬥雞。


    鄧健隨即道:“崔家有多少人?”


    “部曲五百以上,這還隻是長安,若是博陵和清河崔氏的部曲加起來,隻怕有七八百之數。”


    鄧健又問:“有辦法嗎?”


    “不是沒有辦法。”吳能想了想道:“有一樣東西,是咱們學裏研究院李先生帶頭研究的一個項目,叫火炮,這玩意威力極大,在學裏,鑄了四門,我當時親眼見過,威力不小,就是不曉得李先生肯不肯借。”


    鄧健很淡定地道:“不需借,師祖說過,二皮溝的人力和物資,都由我調配,關鍵的問題,是你會不會用。”


    “我看人用過。”吳能拍著胸脯道:“記住了。”


    於是鄧健道:“你去取炮,我們集結,再讓人先行送一個駕貼。拿我的欽差手令,讓監門衛給予方便。”


    鄧健鄭重其事地又道:“後果,我來承擔,就這樣吧。”


    “喏。”


    學生嘛,曆來是不嫌事大的。


    眾人應諾,便各自忙去了。


    …………


    拂曉,晨霧剛剛散去,空氣中透著一股子濕氣。


    在幾個駕貼送到了崔家之後,崔家當然沒有回應。


    在崔家看來,若是回應,那就傻了。


    這個事,他們完全不怕,天下這麽多人都從竇家的屍體上分了一杯羹,又不隻崔家得了好處,何懼之有?


    崔誌正甚至覺得可笑。


    隻是……


    當門房在拂曉時惺忪的揉著眼睛打開中門,卻赫然發現,外頭居然圍了不少讀書人。


    這些讀書人,綸巾儒衫,腰間配著保健,一個巨大的黃銅火炮,被人用馬拉扯了來。


    外頭的人都靜寂無聲,似乎在聽候著什麽。


    門房這一看,立馬嚇了一跳,連忙入內稟告。


    門子心急火燎地道:“阿郎,不妙了,不妙了,外頭來了許多讀書人……”


    “讀書人而已,怕個什麽。”崔誌正不以為然地道,他其實有些惱火,這個鄧健顯然是個牛皮糖,很是令人生厭啊。


    門子就苦著臉道:“可是他們圍了我們的宅邸。”


    “不必怕,他們沒有旨意,老夫敢說,陛下也絕不會給他們這樣膽大包天的旨意,隻要陛下不想天下大亂的話……”崔誌正毫不在意地冷笑。


    倘若當初因為崔岩的事,他倒還真有些擔心。


    可是為了那竇家的事,他卻絲毫沒有一丁點的畏懼之心了。


    這錢,是拿了……可也不是崔家一家拿的,牽涉的人太多了,他李世民不敢怎麽樣的,除非……抓住了真憑實據。


    可是……真憑實據如何抓得住?要知道,天下最懂刑律的大理寺和刑部裏不知多少精通律令的高手做的賬,連律法都是這些人製定的,還能有什麽紕漏嗎?


    崔誌正嘲弄一笑,而後淡定地道:“召集部曲,給我謹守宅邸。很快朝廷就會得到消息,這個鄧健……他死定了。”


    “喏。”


    隨即,崔誌正氣定神閑,讓人召了自己兄弟崔正新來,二人擺了棋盤對弈。


    倒是崔正新道:“大兄,此人不會是個瘋子吧?”


    崔誌正眼睛落在棋盤上,一動不動,卻是氣定神閑的道:“無礙的,區區一個翰林而已,做出這樣過分之舉,饒不了他。你要知道,這鄧健如此膽大妄為,急的可不是我們崔家,這朝中隻怕不少人要跳腳,看著吧,很快旨意就會來了。”


    崔正新聽罷,覺得有理。


    朝中多少人得了好處,現在區區一個鄧健,如此膽大,崔家若是服軟了,他們隻怕比崔家還要急呢。


    這鄧健……惹下天大麻煩了啊。


    崔誌正又道:“何況外頭的隻是一群儒生,也沒什麽妨礙的,我已讓崔武帶著人謹守門戶了,他們若是敢越雷池一步,必教他們好看。”


    崔正新便笑著道:“是極。”


    於是專心盯著棋盤。


    …………


    今日一大早,李世民如往常一般抵達了宣政殿,房玄齡等人早已到了,各自落座,如往常一樣,會有一個小規模的晨議,將這天下的事,梳理一遍,確定一下不會出現什麽紕漏。


    李世民落座,看著房玄齡人等,道:“諸卿今日有事嗎?”


    長孫無忌便笑:“陛下登極以來,政通人和,天下太平,就算是有事,那也隻是區區小事。”


    李世民笑了笑。


    房玄齡卻是一臉無語的看了長孫無忌一眼。


    說實話,房玄齡是有些看不上長孫無忌的,議事就議事,借著議事非要說一些有的沒的。


    此時,李世民道:“就算是天下太平,又怎麽可能沒有事呢?若是無事,還要天子和朝廷做什麽,今年的秋糧,該收了吧,這個要注意一些,切不可耽誤了農時。”


    房玄齡頷首。


    其實李世民雖是麵上帶笑,隻是這笑容背後,不免有幾分煩惱。


    查抄竇家的事,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他心裏還憤恨著呢,當然,李世民還心存著理智,知道這事兒,很棘手!


    就在此時,有宦官而來:“陛下,陛下……”


    李世民抬頭。


    宦官低聲道:“不得了,欽差鄧健,帶著一群人,將崔家圍了。”


    “嗯?”李世民看向宦官,一臉不解:“帶著什麽人?”


    “一群大學堂的讀書人。”


    房玄齡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李世民皺眉:“這是要做什麽?真是豈有此理,朕不是讓他去查錢糧的嗎?他跑崔家去幹什麽?傳旨,讓他來見朕,還有韓國公陳正泰,一並叫來。”


    這一下子的……


    殿中的氣氛就變得有些緊張起來了。


    誰也不知道,這一次到底搞的是什麽名堂。


    隻是……顯然鄧健這麽一弄,有礙觀瞻了。


    過了一會兒,又有宦官來道:“陛下,大理寺卿孫相公求見。”


    “陛下,刑部尚書、侍郎求見。”


    “陛下,禮部侍郎求見。”


    “陛下……”


    一個個大臣,似乎是不約而同,都趕來了宮外,等候李世民接見。


    李世民頓時知道怎麽回事了。他掃了房玄齡等人一眼:“大清早的,怎麽這麽熱鬧呢?那鄧健,怎的還沒有來?”


    可接下來,卻又有宦官匆匆過來:“陛下,鄧翰林……鄧翰林……”


    李世民淡淡道:“說吧。”


    宦官猶豫了一下,最終道:“鄧翰林說,他在忙著,沒空。”


    李世民:“……”


    今日發生的事,真令李世民覺得匪夷所思,他是萬萬想不到,有人居然會膽大到這個地步,忽然連他的召見都幹堂而皇之的拒絕?


    於是李世民皺眉道:“他原話怎麽說?”


    宦官戰戰兢兢,似乎也覺得有些蹊蹺,結結巴巴道:“他……他說……今日無暇,不敢奉詔!”


    李世民頓時覺得顏麵大失,不禁怒道:“這些人合夥起來欺瞞朕,他一個鄧健,也敢欺朕嗎?”


    李世民也是要麵子的!


    今日無暇,不敢奉詔的話都敢說出來了,那麽是不是以後召任何人覲見,都可以說今天沒有空,就不來見?


    房玄齡和長孫無忌等人也大為吃驚,其實他們對鄧健的印象是頗好的,畢竟……他們的兒子曾和鄧健乃是同窗,從長孫衝和房遺愛的口裏得知,這鄧健是個極溫和的人,平日也極樂於助人,願意將自己的學習心得傾囊相授,這些孩子,當初可是同吃同睡,感情深厚,沒少說鄧健的好話。


    可他們哪裏想到,這鄧健……竟是這麽個刺頭。


    此時,李世民冷著臉道:“那麽陳正泰呢?”


    就在這時候……陳正泰卻征婚匆匆的趕來了。


    陳正泰顯然有些急,知道事情弄大了,入了殿之後,氣喘籲籲地行禮道:“兒臣見過陛下。”


    李世民看了陳正泰一眼,皺眉道:“鄧健到底在做什麽?”


    “兒臣不知道啊。”陳正泰一臉無辜地迎著李世民的目光,道:“兒臣真不知道。”


    李世民今日的脾氣有點不好,於是繃著臉道:“不知道?你可知道,他帶著你學堂的人,跑去了崔家了。”


    “呀……”陳正泰一臉吃驚的樣子道:“想不到他竟做這樣的事?陛下,這一點,他不像我。”


    李世民很是無語,一揮手道:“朕不想聽你在此胡言亂語,朕現在就想知道……他為何要攪成這個樣子?朕讓他是去查案的,不是讓他去學街頭得潑皮,鬧得滿城風雨。”


    陳正泰想了想,隨即道:“其實……昨天夜裏,鄧健曾給學生送來了一封書信。”


    “書信?”李世民敏銳的道:“什麽書信,取朕來看看。”


    顯然,這書信之中,有至關重要的東西。


    李世民現在覺得,事情好像有些失去了自己的控製。


    這對於一個天子而言,顯然是很灰心喪氣的事。


    陳正泰沒有猶豫,立即從袖裏取出了一封書信,轉而呈交給了李世民。


    李世民取了,打開低頭一看……隨即沉默了。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將這書信看了一遍又一遍,時而皺眉,露出憤怒,時而又歎息的樣子,眉頭皺的更深,有時,他呼吸變得急促……


    最後,李世民露出了一絲苦笑,口裏道:“張力士。”


    張千道:“奴在。”


    “取信,念出來吧,念給大家聽聽。”李世民坐下,整個人竟有些恍惚。


    張千小心翼翼的觀察著李世民,便頷首:“喏。”


    …………


    第一章,第二章很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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