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到了這裏,三叔公就一切都明白了。


    他不禁為之歎息道:“哎……其實……遲早是要走一步的啊,你說的對,若是沒有階梯,大學堂這麽多讀書人,將來能操持何業呢?這一日,遲早會來,隻是早晚的分別而已。”


    說到這裏,他羨慕的看了陳正泰一眼,才接著道:“大學堂的成敗,與陳家息息相關,隻是……將來會是什麽樣子,老夫是看不到了。”


    說罷,三叔公又是一聲歎息。


    年老的人,總是不免會有這樣的感慨。


    陳正泰也隻是笑了笑:“三叔公會長命百歲的。”


    到了次日,李世民又召陳正泰入宮覲見。


    此時,大理寺卿空缺,新任的大理寺卿乃是裴逡,聽他的姓氏,大抵就能猜測出他的出身,八九不離十。


    對於裴逡這個人,其實李世民是頗為不滿意的,可顯然,除了接受這個人選之外,他別無選擇。


    見了陳正泰,李世民就道:“鄧健此番追贓,功勞甚大,朕打算將其提為大理寺少卿,隻是……朝中反對者日眾,都說從小小翰林,先升大理寺寺丞,再升少卿,實在有些過了。”


    陳正泰則是道:“其實對於鄧健而言,官職大小並不重要。”


    “嗯?”李世民凝視著陳正泰,不解地道:“你何出此言?”


    陳正泰笑了笑道:“鄧健這個人,六親不認,過於剛猛,對於他而言,少卿與寺丞又有什麽分別呢?官職有大小,可能不能改良風氣?看的還是人啊。臣也不建議從七品翰林直接升為從四品?拔苗助長,對於鄧健而言?沒有任何的好處。陛下敕他為寺丞?其實已是格外的恩典了。”


    李世民不禁道:“朕還以為你會樂見其成呢。”


    陳正泰隻是笑了笑,沒有說話。


    頓了一下?李世民沒有再往這件事說下去,而是換了一個話題道:“朕打算從內帑撥付出錢糧來?在各州縣建立學堂?也效仿二皮溝大學堂的樣子,鼓勵人入學讀書!人才的培養,乃是至關重要的事。”


    陳正泰便道:“主持各大學堂修建、招生的人是誰?”


    李世民顯然已經在安排這件事了,立馬就道:“朕思來想去?也隻有虞卿家可以擔當此大任了。”


    他說的虞卿家?自然就是虞世南了!


    在這大唐朝中,虞世南的地位很高,而且也是大學士,他的地位是和房玄齡等同的,而且幾次科舉?都是他為主考,說起學問二字?天下沒有人對他不欽佩的,這樣的人出麵主持大局?自然無可挑剔。


    何況……此人當初教育過李世民,算起來?可以說是李世民的半個老師?有這樣的資曆?沒有人比他更合適了。


    李世民又道:“虞卿兼為國子監祭酒,而國子監……的職責也要改一改,總攬天下道學、州學、縣學,正泰,你看如何?”


    “教育是好事。”陳正泰隻籠統的道了這麽一句!


    其實陳正泰對虞世南,是有些摸不準的,當然,此人的名聲很大,可到底能不能做成,陳正泰就拿捏不定了。


    當然,這個時候自然也不能說喪氣話,畢竟這個時候,陛下好不容易肯拿錢出來了嘛,錢都拿了,你還犯賤的潑冷水?


    到時李二郎一想也對,又將錢搬了回去,那他陳正泰就成了千古罪人了。


    此時,李世民籲了口氣道:“效仿大學堂吧,先在長安和洛陽設兩個大學堂,而後讓州縣們效仿。上一次,鄧健在書信裏滿是牢騷,朕倒要看,他現在還有什麽說辭。這個家夥……對朝廷和朕的怨憤可是不輕,朕以德服人,要讓他心悅誠服。”


    陛下真是記仇啊!


    陳正泰尷尬的笑道:“論起以德服人,天下在沒有人可以比得上陛下的了。”


    李世民心裏舒坦了一些,不過卻當做沒有聽見陳正泰的這番話。


    他隨即笑道:“朕今日尋你來,主要還是想問問遂安公主的事,她即將要臨盆了,現在可好嘛?”


    “好的不得了。”陳正泰道:“算相的說……”


    “少拿這些術士的話來蒙騙朕。”李世民不由道:“無非就是說,算相的說你們陳家世代忠良,諸如此類,你們陳家曾祖、祖父的忠良,又非忠我大唐。”


    這話說的,就有點沒良心了啊。


    陳正泰尬笑:“當時不是還沒有大唐嗎?這也能怪到兒臣的列祖列宗頭上?兒臣的列祖列宗,就是太實在,雖然沒有遇到明主,所忠非人,可還是一條道走到黑。這是他們的不幸!倒是兒臣,竟能遇到陛下這般千年難一出的至偉明君,這是兒臣之幸,也是列祖列宗們的不幸。”


    李世民不禁笑了:“好啦,朕想去看看遂安公主,反正這幾日,朕也不想見朕的那些大臣,見著他們,便覺得他們個個都是孫伏伽。”


    陳正泰詫異道:“陛下要出宮?”


    “嗯,出宮走一走。”李世民道:“算是體察民情。”


    陳正泰倒是沒有反對,卻是看了一眼一旁的張千。


    張千的臉色,顯然有些不對,偏偏李世民本就是不安分的主兒,作為內常侍他能怎麽辦,他也很絕望的啊。


    張千咳嗽一聲道:“奴去布置。”


    李世民很快便去換了一身常服,一副巨賈的樣子,隨即便坐了馬車出發。


    李世民雖說是想去看看遂安公主,實際上似乎有自己的思量,所以四輪馬車一出宮,便吩咐張千等人道:“去國子監。”


    國子監曾經是國子學,招募了大量的貴族子弟入學,如今李世民想要辦學,這國子監便成了肩負了監督天下學堂的機構了,當然,原先的國子學生員也不能辭退,所以依舊還需在國子學中讀書。


    因為陛下要修學,導致讓國子學一下子熱鬧了起來,這原先國子學讀書的地方,現在改為了長安大學堂,隔壁就是國子監,此時虞世南走馬上任,一時間更是車馬如龍。


    花自己錢,和花國庫的錢,概念是不一樣的。


    對於李世民而言,花國庫的錢,畢竟心不疼,現在輪到花自己錢了,這每一個大錢搬出去,總希望能辦兩個大錢才能辦到的事。


    到了國子學這裏,見這裏熱鬧非凡,李世民下了馬車,見此時盛景,忍不住感慨道:“我大唐若是能革除曆朝曆代舊弊,定能嶄亮如新。”


    這是李世民的願景。


    陳正泰心裏暗暗吐槽,陛下的妄想症,又開始發作了。


    他倒是不失時機地道:“陛下所言甚是啊,天下的百姓,無不希望降下如陛下這樣的聖君。”


    李世民卻是左右四顧,低聲道:“小聲一些。”


    “喏。”


    靠著國子監,在國子學基礎上設立的長安大學堂已換上了新的招牌,出入的人不少。


    李世民隨即領著陳正泰、張千等人入內。


    過了幾重儀門,門前有專門的差役把守,不過差役們似乎也知道這幾日陛下要重設大學堂,而且還撥付了許多錢,早有許多商賈來打主意了。


    畢竟……學舍要不要修?


    學堂要不要擴建?


    桌椅要不要買?


    已有不少商賈聞風而來了,所以對於李世民這一行人,他們上前,裝模作樣的要盤查。


    張千想要嗬斥開他們,這差役便板著臉道:“好大的膽,知道這是什麽地方嗎?這是長安大學堂,從前這裏是國子學,豈容人輕易進出?學府聖地……”


    陳正泰很無奈的從袖裏掏出了一張欠條,也懶得辨別上頭的麵額了,直接就往這差役手裏一塞。


    差役便行雲流水一般,將這欠條揣進了袖裏,而後露出了笑臉來:“這不是總有一些宵小之徒近來出入此地嗎?所以防衛比平日森嚴一些,不過我看諸位郎君,卻都是良人。這邊請,快進去,快進去,待會兒,虞學士要來巡學,你們進去之後就趕緊走,切莫撞著了。”


    陳正泰道:“多謝。”


    李世民卻是陰沉著臉,不過也不好說什麽,龍行虎步一般,率先進去了。


    這學裏占地很大,規模顯然比二皮溝大學堂還要大的多。


    在二進門的時候,隻見這裏已張貼了許多的告示,都是國子監裏新簽發的辦學方法。


    李世民不禁在此駐留,這第一張告示,乃是虞世南的勸學文章,李世民細細看去,不禁感慨:“虞卿真是好文采,文采斐然,令人欽慕。尤其是他的行書,深得王羲之的真髓。”


    陳正泰也細細看著,也不禁點頭,虞世南可是唐初四大家,和歐陽詢齊名的人物,他的行書,望之即令人心向往之。


    這第二張告示,便是招募教授、博士的公告了,大抵是聘任有名望的大儒至大學堂教授學問,薪俸當然不低,一切都是朝二皮溝大學堂看齊。


    李世民看到這裏,便不禁有些肉疼了。


    這第三張,則是招募生員的,其中要求生員通讀四書五經,還需有獨到見解,標準很高。


    李世民隨即詢問陳正泰道:“你看如何?”


    陳正泰便搖搖頭道:“若是這樣招生,像鄧健這樣的人,是不是就入不了學了?”


    李世民不由皺眉:“這是何故?”


    “二皮溝招生之前,是送課本出去,讓人自學,似鄧健這樣的人,雖是家境貧寒,可隻要好學,且聰明伶俐,那麽這簡單的課本內容,總能融會貫通的,課本的知識雖然很雜,卻都是通俗易懂。等這些人通過招考入學之後,有了學習的條件,再學習更難的知識。”


    陳正泰繼續分析道:“可是這裏的入學條件,單一個通讀四書五經,就非鄧健這樣的人能夠入學的了。四書五經本就生澀難懂,鄧健這樣的農戶子弟,若是沒有專人去教導,怎麽可能做到通讀呢?而且還需有獨到的見解,這難度又上了一層。要做到這一點,首先得家裏養得起這樣的讀書人,而且還要聘請教書先生,專門傳授學問。而且一旦以這樣的方式的招考,就意味著,普通能讀通四書五經的,也未必能競爭的過那些學問精深的人,最後的結果,恰恰還是世族子弟們不必在族學讀書了,而是進入長安大學堂讀書。”


    “這……”陳正泰看了李世民一眼:“這隻怕就有違陛下的本意了。陛下拿錢出來,想來是希望讓更多的人可以讀書。而不是……讓那些原本就有條件讀書的人,來這大學堂裏接受教育。他們本就有族學,有長輩們指導學業,何須要陛下拿自己的錢,培養這些有條件的子弟呢?”


    李世民聽到此,似乎覺得有理,這樣說來,豈不是把朕當做了冤大頭?


    這感情是花了朕的錢,養那些權貴子弟?


    李世民想了想,不由道:“所以,還得按二皮溝大學堂的方法辦?”


    陳正泰道:“臣不敢說,二皮溝大學堂招生的章程更好,隻是覺得……至少比這長安大學堂更公平一些。”


    李世民隨即回頭道:“張力士。”


    張千忙道:“奴在。”


    李世民道:“你看正泰所言的有沒有理?”


    張千心裏想,這邊是虞世南大學士,乃是陛下半個恩師,而且名滿天下,另一邊是陛下得門生加女婿,咱能說什麽呀,咱也很為難啊。


    於是他幹笑道:“奴覺得兩邊都有道理。”


    陳正泰聽他這般說,便不禁譏誚道:“陰陽人。”


    這聲音很低。


    本是陳正泰自己吐槽的。


    可張千卻是略略聽到了一些,頓時臉上掛不住了,咱本來就是陰陽人,需要你陳正泰再說一遍嗎?


    李世民顯得有點糾結,頓了頓,道:“虞卿家為朕所敬重,不過……正泰也說的有理……唔,且進學裏看看便是。”


    張千一聽,樂了:“陛下和奴的意思一樣。都覺得兩邊都有道理。”


    李世民卻是殺氣騰騰的瞪了張千一眼。


    陳正泰不失時機道:“張公公,你說陛下是陰陽人?”


    張千打了個寒顫,忙道:“汙……汙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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